顧青山?jīng)]有笑，沉著臉嚴肅地說道：“學(xué)堂今天開工，咱們這些人都是來白干活的，提前已經(jīng)說明白了，沒有工錢也不管飯，而且要干就不能半途而廢，一定要干到完工，大家都明白這些是吧？”

    大家互相看看，都點點頭，寧西坡頭一個說道：“俺們知道，不是圖掙錢來的，蓋學(xué)堂可以讓俺孫子來識字，俺愿意干。”

    “對，俺們也是這么想的?！睅讉€三十多歲的漢子答道。

    寧濤接著說道：“我們都知道，也是自愿來的，不為別的，只因為你這個人我們信得過。既是你提出來的，哪怕沒有錢我們也愿意干。再說了，蓋學(xué)堂是為了子孫后代，咱們都應(yīng)該來干活。你看寧斌，會寫字會算賬，就能在鎮(zhèn)上開個鋪子，換成別人，給個鋪子也干不了呀。”

    大廚寧喜今天也扛著鐵鍬來了，點頭道：“是啊，能讓孩子們念書識字，是我這一輩子都不敢想的事。這么好的事情，不就是出力蓋幾天房子嗎，算個啥。”

    “青……青山哥，俺……俺也是，俺娘說俺俺俺沒本事，光有一身傻傻傻力氣，讓俺跟著你干，你說你說咋辦就……就咋辦?！比巳褐杏袀€五大三粗的黑小子叫吳福來，是個結(jié)巴，有點蠢笨，但是有一身力氣，去年剛?cè)⒘艘粋€又黑又丑的媳婦，家里窮的吃了上頓沒下頓，他能來，顧青山確實有點意外。

    南面塔前村來了三個人，年齡最大的漢子三十來歲，家里兩個孩子，他垂眸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我想問問，我可以幫忙蓋學(xué)堂，不要錢也不要管飯，但是，將來能不能讓我家的孩子也來上學(xué)？”

    “好，可以來?！鳖櫱嗌胶敛华q豫的應(yīng)道。

    塔前村有一個叫王連喜的，是個二十歲的光棍漢，他在家里排行老四。當(dāng)時家里連著出生了四個男孩，家長高興的不得了，取名得喜、慶喜、多喜、連喜?？墒沁@四喜長大以后，一家子就高興不起來了。就那幾畝薄田，三間土坯房，怎么給四個兒子娶媳婦？好不容易給老大蓋了三間土坯房，娶了媳婦，老二成了親就只能跟大哥大嫂去擠上了一間半。老三給人家當(dāng)了倒插門，老四連喜就成了老光棍。以前跟吳蘭蘭相過一次親，王連喜特別滿意，吳蘭蘭又漂亮又嬌俏，他做夢都想把她娶回家?？墒撬姨F了，雖說小伙子長得不差，人也勤快，可是吳老爹不僅沒看上，還把媒人大罵了一頓，這是什么人家，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大嫂二嫂吵架吵得雞飛狗跳，他怎么可能讓閨女嫁到這樣的人家。

    王連喜被人嫌棄了，他覺得這很正常，如果自己將來有女兒，也不會舍得把孩子嫁到這樣的人家?？墒亲詮哪谴蜗嘤H之后，吳蘭蘭就在他心里扎了根，后來認識了寧長水家的對門寧濤，就時不時的來寧家串門，其實就是希望在街上偶遇一下心上人，哪怕遠遠看她一眼也很滿足。

    今天他也來了，寧濤就忍不住打趣他，喊他綽號：“呦！四喜丸子也來啦，你也想讓你家孩子來念書?。俊?/br>
    人群中有不少認識王連喜的，都跟著笑了起來。這家伙脾氣挺好，許是被人取笑慣了，撓撓頭，嘿嘿一笑：“我家孩子還不知在哪個旮旯蹲著呢，我來就是奔著青山來的，只要是青山提出來的事，我都無條件的服從，我的志向就是當(dāng)青山的跟班?！?/br>
    顧青山不禁夸，被大家一表白俊臉有點泛紅，咳了一聲道：“既然大家信任我，那咱們就說定了，就咱們這十九個人，別人再來咱們也不要了，大家每天來這里干活兒，估計半個多月就能蓋完。我相信好人有好報，只要堅持，肯定能有回報?！?/br>
    說干就干，兩名工匠過來，給大家講解了房子要建的樣式，在地上用石灰粉灑了線，就開始挖地基。

    這邊干的熱火朝天，村口處卻有幾個人影在搖晃著往這邊瞧。

    尹小栓抱著肩不忿地搖頭：“還真有傻子去干活兒，干的還挺賣力氣，顧青山這是給他們吃了迷魂藥了？”

    吳小力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冷笑：“等著瞧吧，他們干不了幾天，要是真不給工錢，誰能干長久？要是給工錢，就是顧青山說瞎話，咱們就去找他算賬?！?/br>
    吳二狗蹲在一邊，忽然問道：“咱們沒去蓋學(xué)堂，將來不會不允許咱們的孩子去學(xué)堂上學(xué)吧？”

    吳小力氣的啐了他一口：“呸！膽小怕事的東西，孩子？你孩子在哪呢？他敢不讓去嗎，那是咱們村的地，白給譚大人用了，當(dāng)時他就承諾讓咱們村的孩子都可以不用交束脩就能讀書，當(dāng)時可沒說必須得蓋學(xué)堂。”

    “就是，那么大的京官，還在乎這點小錢？我看八成是顧青山貪污，把譚大人給的銀子自己留下了，卻想讓咱們白干活?！币∷ê藓薜馈?/br>
    說到這，吳二狗激動的站了起來：“這事沒準還真是讓你說對了，那天是我領(lǐng)著京城的大人去后山找顧青山的，當(dāng)時給了他一個大包袱，瞧著可不少錢呢。人家可沒說蓋學(xué)堂不給工錢?！?/br>
    吳小力冷笑：“真沒想到顧青山這家伙心這么黑，昧下的黑心錢他肯定不敢跟譚大人說，等以后譚大人來的時候，咱們就去揭穿他，看他以后還怎么得意?！?/br>
    村里也有些人持觀望態(tài)度，他們覺得顧青山是個大方的人，不會小氣，說是不給工錢，也許會偷偷給了呢。若是給了，他們就也去干活。于是，這些人每天收工以后，都會遇到各種旁敲側(cè)擊，打聽工錢的事。當(dāng)?shù)弥_實沒給工錢之后，都灰溜溜的走了。

    到了月底，房子已經(jīng)蓋得差不多了，人們每天起早貪黑干的挺累，顧青山鼓勵大家別休息，加緊干，因為馬上就要芒種了，地里種瓜點豆活兒馬上就要忙起來了。

    三十早上一到工地，就見傻福來臉上添了幾道抓痕，人也蔫頭耷拉腦的。顧青山走過去關(guān)心地問是不是病了，要是病了，就歇兩天。

    傻福來搖搖頭，蹲在地上有點委屈的抿著嘴，不說話。

    “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跟哥說，別怕?！鳖櫱嗌蕉紫赂叽蟮纳碜樱币曋难劬?。

    “我……我媳婦打我了，說說說我不干地里的活兒，還還吃的挺多，我我我……”他真的覺得挺委屈的，干一天活兒很累，他每天回到家都很餓，知道家里糧食不多，他也就吃個半飽，可是還被媳婦嫌棄吃得多。快芒種了，家里連買谷種的錢都沒有，他媳婦讓他跟顧青山借錢，他不好意思開口，昨天晚上就被媳婦抓破了臉。

    顧青山點點頭，站起身子看著大伙兒：“我知道，干活兒費力氣，大家每天起早貪黑來干活，肯定費口糧，這么多天大家沒有一句怨言，堅持到了最后，明天這房子就能上梁封頂了。今天我去趟山里，打點野味兒回來，晚上咱們烤rou吃，給大家打打牙祭，另外，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大家商量?！?/br>
    “有什么可商量的，你說干啥我們就干啥?！背圆伙柕耐踹B喜干活挺實在，這些天瘦了五斤，跟個刀螂似的。

    正說著話，就見一個黝黑又丑的年輕媳婦手里拿著笤帚疙瘩跑了過來，嘴里大喊著：“傻福來，你敢不聽我的話是吧？不讓你來了，你還敢來，跟我回家?！?/br>
    吳福來一瞧兇悍的媳婦追了來，嚇得直往顧青山身后躲。

    顧青山向前幾步迎了上去，沉著臉道：“福來家的，你這是干什么？他是你老爺們兒，有你這樣拎著笤帚疙瘩滿村追著他跑的嗎？這不是你們家炕頭?！?/br>
    福來媳婦被顧青山的氣勢嚇到，不自覺的退了兩步，知道他是村里最大的財主，從心里邊多少還是有點怕的?？墒寝D(zhuǎn)念一想，那又怎樣，自家也沒沾過什么光，也不欠他的，怕他作甚。便梗著脖子大喊大叫：“我叫福來回家怎么了？關(guān)你屁事。他傻，天天來干活，還沒有工錢，這樣的傻子就該打死他，讓他清醒清醒?！?/br>
    旁邊的男人們紛紛指責(zé)福來媳婦，顧青山冷聲道：“我告訴你，福來是我好兄弟，我不許你欺負他，以后你再敢抓破他的臉，我就讓他休了你，再給他找個好媳婦?！?/br>
    福來媳婦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你說笑話呢吧，他們家敢休了我？休了我，還能娶得上媳婦？就他們家窮的，要不是我家不要彩禮，他連我都娶不上呢?！?/br>
    顧青山板著臉絲毫不讓步：“你們家如果要彩禮，你也未必嫁的出去。福來是沒有錢，但是我有，我樂意給他花，你敢欺負他，我就給他出錢另娶個好媳婦，你信不信？”

    福來媳婦一愣，咬著嘴唇狠狠瞪一眼縮在后面的傻福來，氣的扔了笤帚坐在地上大哭起來：“你還說是他的好兄弟，那你干嘛欺負我？我為啥跟他吵架呀，家里都沒錢買谷種了，他還傻乎乎的來給你干活兒，我讓他跟你借錢，他還不肯說，你說要這么個男人有啥用？要休就休吧，休了我也比跟著他餓死強?！?/br>
    顧青山回頭問吳福來，確定他媳婦說的是真的，就大步走回家里，拿了一吊錢出來給福來媳婦：“這些你先拿回去買谷種吧，我也沒打算真的讓他休了你，還是希望你們好好過日子的，不過，你也不能欺負他，福來是個實誠人，以后你會跟著他享福的?！?/br>
    福來媳婦本來是想讓男人借二百文，人家一下子給了一千文，把她激動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抹了把淚從地上爬起來，對顧青山鞠躬道：“大哥，以后我再也不欺負他了，他總說你是大好人，我原本還不信……我，以后只要是他跟著你混，不管干什么，我都不攔著?！?/br>
    女人抱著一吊錢飛快地跑走了，連扔在地里的笤帚疙瘩都不要了。顧青山讓大家接著干活，吃過午飯就進了山，下午太陽落山之前就扛了一頭羚羊、拎了兩只山雞回來。

    要說不想吃rou，絕對是假話，大家一下午都不停地朝著山里看，就盼著顧青山早點回來。見他滿載而歸，兩個小伙子飛奔著去迎他，接下手里的獵物，歡喜的跑回去。

    顧青山回家換了件衣服，拎了一個包袱出來，把大家叫到一起，朗聲道：“今天咱們也沒啥活兒可干了，就早點歇了吧，一會兒我從家里拿調(diào)料過來，咱們烤rou吃?！?/br>
    傻福來早就饞的不行了，盯著他的包袱道：“那里邊不……不是調(diào)料?。俊?/br>
    顧青山解開包袱給大伙一瞧，竟然是滿滿的一大堆銅錢：“這就是我要跟大家說的事，農(nóng)家人都不富裕，這兩天又趕上芒種了，大家依然堅持著每天起早貪黑蓋房子，我心里也很感動。說好了蓋房不給錢就是不給錢，但是明天上梁封頂之后，這學(xué)堂就蓋完了。咱們放五天假，大家忙活一下自家地里的事情，初七就還來這里找我，因為下一步要建園子，種花種樹，我的磚窯也想再擴建一個，這些都需要人手。以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每年除了冬三月歇著，其他九個月都有活兒干，農(nóng)忙的時候放幾天假，不扣錢。按照每個月五百文給大家發(fā)工錢，說定了，就咱們這些人，別人不管是誰，都不要。今天先把下個月的工錢預(yù)發(fā)了，因為芒種大家都要用錢。每人五百文，十八個人，這是九吊錢，兩個人分一吊吧，只要是愿意以后長期來干活的就領(lǐng)錢，不愿意干也沒關(guān)系，不強求。”

    眾人驚得面面相覷，萬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呀！一個月五百文，一年可以干九個月，那就是四千多文錢，是幾畝上等良田的收入了。

    跟著青山有rou吃，這話不假呀！

    第92章 好日子

    福來捧著半吊錢到河邊洗衣裳的地方找媳婦的時候, 小栓媳婦、小力媳婦和吳蘭蘭等人都在河邊一起洗衣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