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季凌霄腳尖兒一轉(zhuǎn), 繞到他的背后。 崔歆盯著空中起伏的一團柳絮,全部注意力卻都放在了正在繞背的太女身上。 “她對你說了些什么?” 他感覺到有什么硬物正抵在他的脊背上,崔歆條件反射地打了一個寒顫, 他努力讓自己的身體放柔軟,不對季凌霄產(chǎn)生絲毫抵觸。 “這……我倒是想要問問殿下了?!?/br> “說啊……” 她的手指滑過他的脊柱,留下一串令人酥麻的觸感。 “為何淑妃娘娘說的話與殿下的話如此相像,”他盯著那輕薄無根的柳絮落在地上,滾上了泥土,“你們又都從何得知我的弱點?” 他背后的女人發(fā)出一聲輕笑,接著一個沁香柔軟的身子貼上了他的背脊。 “我不知道季淑妃是如何知道的,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如何知道的?!?/br> 崔歆面色平靜,甚至還仍舊掛著淡淡的笑意,但是他不斷起伏的胸膛,卻無疑在證明他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靜。 她的額頭輕輕地抵在他的背脊上,崔歆微微躬身,感覺整個天下都背負在了身后。 “我上輩子就認識你,你為我嘔心瀝血了一輩子,是我最信任的謀士,也是與我最親密的寵臣?!?/br> 崔歆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有信,竟笑著道:“看來我是被殿下吃定了,兩輩子都搭上了?!?/br> 季凌霄戳了他的腰部一下,“騙你的,我自然是觀察了你許久才覺察出你這個人那些毛茸茸的小毛病的?!?/br> 他反手握住了她細膩的手指,用清冷如玉石相擊的聲音低聲道:“雖然聽上去不可思議,可我反倒覺得你說的第一個是真的,第二個卻是假的。” 季凌霄一愣,他卻捧著她的手轉(zhuǎn)過身來。 “阿奴……” 崔歆如桃花美玉的雙唇輕顫,眼睛里是春水,是桃林萬里,他看了她一眼,又撇開頭,手指微顫將她的雙手貼在自己的臉頰邊,慢慢低下頭,像是天鵝彎下了潔白的頸項,又像是羔羊?qū)γ瞳F亮出了自己柔軟脆弱的肚皮,他以一種臣服地姿態(tài)面對著她。 “我既然認殿下為主,只要是殿下說的我都信。” 季凌霄笑了一下,“有時候往往越不可信的越真實?!?/br> 崔歆闔上雙眸,攥緊了她的手。 “明明我跟季凌霄……”她頓了一下,才坦然道:“……都一樣,甚至季凌霄的處境比我還要困難一些,你為什么不去幫她呢?” “若論樣貌的話,季凌霄也要比我好看吧?”她說出這番話來真是臉不紅氣不喘,自信的可以。 崔歆翹了翹嘴角。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殿下未免也太沒有自信了?!?/br> 他雙手合攏,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低聲道:“這天下就沒有比殿下更美的人了?!?/br> 誰料,季凌霄的神情非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更加惱怒了。 記得上輩子,她曾邀崔歆一同在朝臣上朝的大殿的殿頂上飲酒,她指著遠處的碧瓦飛甍、高臺樓閣,問他這都是長安何處,崔歆捏著酒杯一一作答。 酒醉之時,她的食指一轉(zhuǎn),對著自己笑問:“那這里又是長安何處?!?/br> 崔歆仰頭看她,啟唇一笑,眼睛里倒映著夜空中的星輝,唇上沾著半點閃爍的殘酒,緩緩道:“此處是最溫柔的富貴鄉(xiāng)?!?/br> 她將酒杯貼著被酒燒紅的臉龐,媚眼如絲,笑道:“你繼續(xù)說。” 崔歆頓了頓,手一翻,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啞聲道:“陛下……” “嗯,朕都聽著。” 醉顏紅,紅酥手,手中親捧綠蟻杯,杯里倒映紅顏醉。 他艱難地移開視線,聲音輕的恍若這風露深夜里的一場夢—— “陛下是這天底下最美的人?!?/br> 能讓性涼如玉的崔歆說出這樣的話來,季凌霄當時簡直歡喜地不能自持,正要更進一步與之交流的時候,他卻突然腦袋一歪,睡死過去。 至今,季凌霄都懷疑他當時不是睡著,只是因為揣摩到她的心意,才故意裝睡好避開自己。 季凌霄冷冰冰地瞅著崔歆。 ——上輩子你說季凌霄是天下第一美人,這輩子你又說李神愛是天下第一美人,你可真夠善變的。 崔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惹惱了太女殿下,竟被她甩開了手,他張開嘴…… “抱歉,打擾了兩位?!?/br> 季凌霄和崔歆同時回頭,只見逆光處站著一長身玉立的男子,那男子雙手負在身后,神色冷淡,周身縈繞著霜雪一般的氣息,那張臉卻如桃李春芬,昳麗的過分。 “郡王你嚇了本宮一跳?!奔玖柘雠闹馗?,臉上還留有因驚嚇而留下的慘白。 李明玨眸子一轉(zhuǎn),盯著季凌霄的臉看了良久,方才低聲道歉。 剛才信安郡王分明站在身后,兩個人卻絲毫沒有察覺……崔歆的臉色不太好,他不知道自己剛剛對太女殿下的言行究竟被信安郡王看到了多少,會不會給太女殿下帶來不好的影響。 “郡王是要見陛下?”季凌霄的手臂搭在石橋的欄桿上,眼中笑盈盈的,竟比橋下的溪水還要波光粼粼幾分。 李明玨盯著石墩看入了神,冷淡道:“是?!?/br> 季凌霄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可是陛下已經(jīng)休息了,你也知道,陛下受傷之后就精力不濟了?!?/br> 崔歆控制著自己的眼神不去看她,雖然這樣很難。 ——太女可真是說謊都不帶打草稿的。 李明玨的目光在兩人的身上滑過,輕聲道:“多謝太女殿下的提醒?!?/br> 他正準備轉(zhuǎn)身離開,季凌霄卻款步輕移,十分自然地用自己的手臂挽住了他的手臂。 李明玨的身體猛地一顫,他立刻看向太女,然而,太女挽著他的胳膊,身體挨著他,眼睛卻不遜地瞪著崔歆。 崔歆沒有看李明玨一眼,全心全意地望著太女,神情痛苦又無奈,好像望著自己不懂事的女兒,又好像在望著忽近忽遠的神女。 “你就沒有什么想要說的?”季凌霄笑意不達眼底。 崔歆還是不明白自己究竟那句話說錯了,他下意識地抬頭想要找人求助,卻不小心與李明玨對上了視線,崔歆立刻以更快的速度轉(zhuǎn)過頭,上前一步,將季凌霄拉到身后。 “郡王,可還有事?”崔歆笑問。 李明玨張開手指,又狠狠握緊,轉(zhuǎn)身離開。 崔歆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警告道:“殿下以后還是離信安郡王遠一些,他絕非是不記仇之人,也許他的雷霆手段我們都不及?!?/br> “我依稀記得你和李明玨可是好友?!?/br> 崔歆一噎,又好氣又好笑地低頭凝視著她,“你以為我們都是為了誰決裂的?” 季凌霄偏著頭,一臉的“我才不知道”。 他抬起手,中指和食指抹過她的青絲,待收回時,指間夾著一團柳絮,他將那團柳絮湊到唇邊,輕輕一吹,那團柳絮軟綿綿地飄蕩到地面上。 “殿下,對我這樣也就算了,如果帳中有了其他的謀士,切勿隨便動氣,說些不可挽回的話,做些不可挽回的事情?!?/br> 季凌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猛地張開雙臂,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崔歆輕笑一聲,抱住了她,“我沒有關系,無論殿下對我如何,我都心甘情愿?!?/br> 既認一人為主,一身的喜怒哀樂、榮辱生死都只系在了她一人身上。 季凌霄將臉埋進他的胸口,耳邊是他一下又一下激烈的心跳聲。 …… 季凌霄同崔歆帶著圣旨準備去跟郭淮會合,剛出宮門,跟著郭淮的小廝便急吼吼地沖過來,慌張道:“我家郎君在城門口跟人打起來了?!?/br> 哈?明明讓郭淮去攔住唐說的,怎么就到了動武的地步了? 季凌霄與崔歆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可也沒有辦法再多說什么了,兩人騎著馬便朝著城門口沖了過去,離城門口越近人越多,也越難以驅(qū)馬。 季凌霄直接將韁繩在手上纏了幾圈,防止馬蹄踩到行人,她的手都勒紅了。 “這樣不行……”崔歆盯著她紅通通的雙手,皺緊了眉,突然揚聲道:“圣旨到!” 他加大了聲音,吼道:“圣旨到!” 季凌霄吃驚地看著他,她從未見過這位一向游刃有余的崔家玉樹如此失態(tài)的模樣,不過,他的方法很好用,擁堵的行人皆興奮又驚訝地望來。 季凌霄高高舉起手中的圣旨,燦爛的陽光灑在明黃的錦緞上,一瞬間光芒萬丈。 馬下的眾人烏泱泱地跪下,她從一個個黑乎乎的頭顱中終于看到了兩人。 郭淮陰沉著臉,眼眸中交雜著痛苦和恨意,他臉上的那塊鮮紅的印記,艷的幾乎要從他的臉上飛出來。 他正面對著那人,嘴角一片烏青,唇上刮破一塊皮,頭發(fā)半散,衣服凌亂,看樣子像是被人好生摧殘過一般,可即便如此難堪的境地,他身上仍舊籠罩著一股莫名的仙氣,這種氣質(zhì)讓他即便被人劈頭蓋臉的揍上一頓,看上去也只是多了幾分凄然,宛若被折斷翅膀的仙鶴,鮮血與慘狀也成了一種凄然的美。 季凌霄高舉著圣旨,遙望著那個一臉仙氣卻一嘴毒舌的男人。 崔歆迅速從馬背上滑下,上前拉住了郭淮。 郭淮僵硬地回頭,愣愣地看著他。 崔歆搖了搖頭。 “呵,狗的主人來了?!碧普f面露不善,用手背粗魯?shù)夭淞艘幌孪麓?,卻將那唇□□地愈發(fā)鮮艷了。 郭淮看上去要氣炸了,他快速地呼吸了幾下,死命地偏著頭。 崔歆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季凌霄輕笑一聲,“唐先生還是如此倔強啊?!?/br> “是你!”他惡狠狠地盯著她,像是恨不得化身為狼,狠狠地咬下她的一塊rou來。 她一手舉著那卷金光燦燦地圣旨,一手捏著韁繩,她胯~下的大白馬好像知道自己在受萬眾矚目一般,昂首挺胸,慢悠悠地踏向唐說。 “噠噠”的馬蹄聲,一下又一下敲在他的心上。 直到多年后,毒舌又倔強的唐說才肯說出當時看到太女殿下時的感受—— “那一刻,我感覺她舉著一個小太陽朝我走來,將光明與溫暖恩賜給我?!?/br> 說出這么感性的話,他甚至還有些對自己的惱怒。 然而,此時此刻,唐說的心中只有一腔憤懣,他憎恨一切,憎恨不公正的考試,憎恨門第世家,連帶著這個國家也深深的恨上了,滿滿的激烈而又極端的情緒在他的身體里流竄。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