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狄初固執(zhí)地搖頭,他不放心。 凡狄初認定的事,他都很難回頭。他對溫瓊芳的病情草木皆兵,歸根結(jié)底來源于父母去世的恐懼。 直到這時,狄初還未明白,他死死抓著溫瓊芳不放手,無非是害怕最后一個關(guān)愛他的長輩,也離開人世。 狄初成熟,但他還沒練就一顆成年人的心。 他的潛意識里仍舊很孩子氣,固執(zhí)地不愿回頭。 溫瓊芳住院大半個月,時間去走一半。 祁凌“聽話”地很少出現(xiàn)在醫(yī)院,他只是怕再與狄初發(fā)生沖突。 溫如水過得有些恍惚,祁遲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最后經(jīng)過狄初同意,讓溫如水也搬去了耀銘二期。 此后狄初住在醫(yī)院里,祁凌睡在工作室,祁遲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了溫如水。 祁凌偶爾去醫(yī)院,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站在重癥監(jiān)護室外面,透過玻璃,偷偷看望奶奶和他的少年。 溫瓊芳睡下,狄初開著程司從送來的臺燈寫作業(yè)。他微弓在病床前,脊梁彎曲,像是背負著千鈞力量。 祁凌看著看著就會心酸,想進去抱抱他,跟狄初說,我在,我會一直在你身后。 你不要怕。 可他不行,也不敢。這是狄初一個人要面臨的困難,他在自己作繭自縛的蛹里待著,無論他想不想出來,都是自己的事。 狄初寫著寫著就會睡著,祁凌一直在外面站到他睡熟。有時會徑直離開,像從未來過。有時會偷偷進去,幫他把燈關(guān)掉,偷吻狄初的臉。 摸著對方的手,祁凌才發(fā)覺自己當(dāng)真是思如泉涌。 太重太重,所以才逃到工作室,逃到人聲鼎沸的地方,來掩飾自己的孤獨。 從兩人談崩已過了二十天,祁凌去學(xué)校給狄初收拾新發(fā)的卷子。他分門別類地把試卷規(guī)整好,然后遞給程司從,讓他放學(xué)帶去醫(yī)院。 程司從看不得兩人這副樣子,又沒分手又要搞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 “你自己去吧,初哥肯定想你去?!背趟緩恼f,“上次我給他送卷子,他直接說肯定是你收拾的。只有你才會把政治試卷整理到歷史文件袋里?!?/br> 祁凌沒回話,把試卷硬塞給程司從:“拜托你了。司從。” 程司從腳下一滑,祁凌三年來叫他名字的次數(shù),數(shù)都數(shù)得清。他有點忐忑:“凌哥,我cao,沒事吧?!?/br> “沒事,”祁凌的語氣還是淡然地沒有任何波瀾,“以后的卷子也拜托你去送了,最好三天一次。越往后,復(fù)習(xí)整理的東西應(yīng)該越多?!?/br> “你有時間也去醫(yī)院跟狄初換個班,跟他講講學(xué)校復(fù)習(xí)情況?!?/br> “我可能,沒時間了。” 祁凌終于抬起眼,程司從對上視線,那一瞬間心驚rou跳。祁凌雙眼里全是血色與忍耐,按壓著什么不讓情緒爆發(fā)。 程司從傻子一般愣在原地,拿著祁凌整理好的試卷,看著祁凌只從座位上拿起書包,其他什么東西也沒帶,頭也不回地離開。 剎那間,程司從以為,這是個亡命之徒。 狄初開始擔(dān)心,開始坐不住。 祁凌已有一周沒出現(xiàn)在他視線,七天之內(nèi),祁凌沒有任何信息,沒來醫(yī)院一次。 狄初知道自己當(dāng)初說話傷人,但情況所迫,祁凌實則沒有把那些話放在心上。 不然不會夜探醫(yī)院數(shù)次。 溫瓊芳又進了一次手術(shù)室,再次搶救。情況惡化。 溫如水來一次醫(yī)院,哭一次,狄初便不讓她來了。 狄初想,有什么事,他會扛。 溫瓊芳的存款急劇減少,狄初把自己的金庫拿出來。 有些錢是留著以后用的,但什么都比不上溫瓊芳。高春麗給的壓歲錢他沒動,說不上什么原因。 祁遲出現(xiàn)的時間也開始減少,說話時眼神躲閃,不愿多談。 狄初本想主動給祁凌打個電話,但溫瓊芳的病情又讓他忙得忘了。 一邊復(fù)習(xí),一邊照顧病人。 溫瓊芳的意識很難清醒,狄初走不開。 后來祁遲也沒來了,溫如水像是失了魂一樣。 很快,狄初和溫如水瘦了幾圈。 時間仍然在走,狄初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希望時間慢一點,又希望時間快一點。 祁凌始終是他心頭的一根刺。 拔不得。 狄初坐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有時會看著溫瓊芳的輸液瓶發(fā)呆。液體順著管道一點點滴下來,時間就這么過了。 他知道生命很脆弱,也知道時間太珍貴。 狄初甚至差點忘了要高考,當(dāng)生活的重擔(dān)壓下來時,他應(yīng)接不暇。 有時他會想,既然人在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不開心,那么多的身不由已。 那,生活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呢。 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呢。 又過了幾天,狄初坐在病床邊寫數(shù)學(xué)題,初夏的燥熱弄得人有些煩悶。 忽然手機屏幕亮起。 上面顯示著祁遲的名字。 狄初莫由來的心一跳,窗外黑云壓城,狂風(fēng)大作吹得樹枝唰唰響。 病房內(nèi),溫瓊芳還在沉睡,無人說話,顯得格外安靜。 狄初把手機放到耳邊,喂了一聲。 那邊,祁遲聲音有些顫抖:“哥,我爸他去世了……我哥他……” 狄初沒聽清后來的話,天邊的云層里霎時劈過一道閃電,過了幾秒,一聲驚雷轟隆了天庭。 狂風(fēng)不止,大雨磅礴。 夏天的第一場雷陣雨,終于來了。 此時程司從坐在教室里,身后兩個空位搞得他心情煩躁。 看了一眼黑板,左下角寫著,距離高考,還剩: 12天。 作者有話要說: 老七決定:最近少說話,不出來橫了。風(fēng)頭緊,到處都是套麻袋的。 晚安好夢,我的甜心兒們! 第 85 章 祁正雄,馳騁n市黑道近二十年的龍頭大佬,一朝發(fā)跡,雞犬得道。 兩兒一妻,外界看來,生活美滿。 過手的生意越來越大,經(jīng)營的堂口橫貫整個東區(qū),麾下各種產(chǎn)業(yè)如日中天。 當(dāng)時道上傳著這么一句話:祁正雄不倒,n市江山難改。 多年后,忽然又吹起了另一陣風(fēng):祁大佬打算收旗歸山,洗手不干。 而曾經(jīng)被他擋過財路的人,可沒那么容易善罷甘休。 想赤條條地來,再盆盈缽滿地走?沒這個道理。 所以直到祁正雄被人暗算謀殺,最后也是死在兩個字上。 一個他平生最瞧不上——利。 一個他這輩子最看重——義。 人活一世,公義千秋。祁正雄在最不講道義的道上,守住了自己的本心。他不該上這條路,當(dāng)年高春麗如是說,一個有氣節(jié)與原則,又拋棄了陰險與狡詐的人,在這條路上,是走不下去的。 高春麗說的沒錯,祁正雄死在自己人手上。 因利益而背棄道義,祁正雄死的時候倒是沒多少意外。他早就料到,但沒躲過人心。 他只是想,高春麗不得不長大了,祁凌和祁遲不得不過早替他扛起家業(yè)的重擔(dān)。 祁正雄死的時候,只覺得自己不是一位好父親。 其他的,他問心無愧。 高春麗在得知祁正雄的噩耗時,正坐在辦公桌前處理a市地皮的事。當(dāng)時她愣了一下,然后繼續(xù)給秘書打電話。 安排好所有的工作,高春麗拿上手提包,一步一鏗鏘地往地下停車場走,現(xiàn)在她需要去給自己的丈夫處理后事,然后得通知兒子們,接著,接著還要干什么呢。 高春麗站在車門前,有一瞬間恍惚。 接著她的眼淚大滴大滴往下墜,她獨自站在偌大的停車場里,再也沒有人按時等在這兒,搖下車窗,滿臉寵溺地跟她說:“老婆,回家?!?/br> 高春麗做不到毫無波瀾,做不到淡定。她只能先一個人躲在角落里,把眼淚哭干,她才敢挺直脊梁走出去。 去面對剩下的爛攤子,去面對未來幾十年,沒有祁正雄的人生。 人的一生都在成長,從祁正雄去世的那一刻起,高春麗終是扔掉了所有的少女心。幾十年來被祁正雄保護完好、守護地滴水不漏的那方柔軟,也終是袒露在了這險惡的世道下。 有人說,真正愛你的人,是舍不得你長大。 高春麗想,這不怪祁正雄,這是命。 祁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接到消息,他從工作室驚坐而起,大寶在電話那頭沉重地安慰他:節(jié)哀順變。 祁凌喉嚨有些干澀:“我媽呢?” “夫人正從公司趕來,凌少也即刻起程吧?!?/br> 祁凌掛了電話,在沙發(fā)上坐了很久。他比誰都清楚父親不可能全身而退,但他從沒想過,新年一別,就是陰陽相隔。 祁凌頭天還在為戀愛這事兒煩惱,他覺得世界離了狄初便運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