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趙以瀾心中一嘆,任何人都有年少無知的時候,偏還固執(zhí)得很,只怕無論她怎么說,都無法打消他的念頭。不如不說了,等將他托付給值得信賴的人,到時候她便一走了之,而他,找不著她,時日一久,自然就會忘了,將來哪一天他們若能再見一面,說不定還能將今日的事從記憶中取出來當做笑談,他也會感激她如今的不嫁之恩。 “這個……晚些時候再說吧,如今最要緊的,還是逃脫追兵,以及治好你的傷。”趙以瀾避而不答。 魏霖面露失望,只是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他又咽下了不滿。他不能以逃犯的身份娶她,他要給她最風光最尊貴的地位和排場,他必須回到許都,拿回原本就該屬于他的一切。 見魏霖不說話了,趙以瀾心里一松。她讓魏霖靠在墻上,自己起身拉伸了下腿腳,蜷縮了一夜,她渾身酸痛。 魏霖將蓋在她身上的衣裳還她。 趙以瀾并未拒絕,拿回后飛快穿上,思索著下一步該怎么辦。踱步間,她看到了地上掉出來的玉佩,忽然眼睛一亮:“殿下,我有一個想法。” 魏霖道:“不要叫我殿下,我名魏霖,字子林,喚我子林便好。” 趙以瀾一愣,見魏霖神情嚴肅,只怕若拒絕又是一番言語官司,便有些尷尬地應了一聲,含糊帶過:“我想,我先回許都去探探情況。當時我蒙了面,回去后也無人認得出我,弄清楚情形,再做打算?!?/br> 魏霖皺眉:“太過危險,我不愿你以身涉險。” 趙以瀾道:“躲在這破廟也不是辦法,遲早要出去瞧瞧的,我闖蕩江湖多少年,這點危險還不放在心上。你先前不也見識過了么?我的輕功和內力,在這世上無人能敵?!?/br> 魏霖想起她先前展露的那一手,雖不知道究竟有多厲害,卻也明白只要不被軍隊圍上,許都任由她出入。 見魏霖仍然眉頭緊皺,趙以瀾柔聲勸道:“你且安心,我保命的手段多著呢,又豈止武功一項?” 魏霖道:“你還有什么手段?” 趙以瀾看著他:“……不能說?!?/br> 魏霖似有些不悅,到底不再阻攔她:“那你……小心著些,我在此處等你安然歸來?!?/br> 趙以瀾笑笑:“一言為定。” 她拿上玉佩,走出破廟,于門口又回頭看他,笑著擺了擺手。魏霖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待她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才收回目光,垂眸靜靜等待。 趙以瀾走了一刻鐘,便有些痛苦了。 當時她借著輕功和內力才能輕輕松松帶著魏霖來到那間破廟,如今得用她的兩雙rou腿走回去,實在折騰人啊…… 趙以瀾走到半途就餓了,忽然想起破廟中一人待著的魏霖,怕他給餓壞了,不過她走之前采摘的那包拐棗都還在他身邊,稍微能解解饞,總比她出來得急,身上什么都沒帶來得幸福。 趙以瀾走了半個多時辰,路上遇到輛進城的牛車,花了一錢銀子搭了趟順風車。銀子給得多,車夫便對趙以瀾十分客氣,她說自己累了想睡覺,等到了城內再將她叫醒便可,萬一有人問起,說她是他孫女,也好少些麻煩。 車夫也不去管她究竟為何這么說,見她側躺在馬車稻草堆上睡了,他趕車時的動作越發(fā)小心,省得吵醒她。 趙以瀾昨夜沒怎么睡好,再加上走了半個多時辰的路早已累得渾身酸痛,躺下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牛車到了城門口,照舊與昨日一樣,只留一道側門供人出入,旁邊站了兩排士兵,虎視眈眈地盯著側門口,若有人有異動,便會被當場拿下。因這肅殺的氣氛緣故,側門這兒出入的人雖多,卻寂靜無聲,百姓們排隊進出,誰也不敢說話。 領頭的目光落在牛車上,視線掃過蜷縮在那兒的稚齡少女,只稍稍頓了頓便挪開了目光。雖城門守衛(wèi)依然固若金湯,然而領頭的幾位都有數(shù),昨日上頭要抓的人早跑了,他們如今繼續(xù)守在許都城門口,早已抓不著人,心底松懈不少。 趙以瀾是被車夫叫醒的,她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已到了城內一條她不認識的街道中。她跳下車,將身上沾的稻草拍下,問了車夫石獅子街的方向,這才邁步而去。 路上經過一家包子鋪,她忙停下買了倆包子,邊吃邊往石獅子街走。想她前日還吃著明月樓的珍饈宴,今日就落魄街頭只有包子吃,實在可憐。她也想頓頓吃大餐,然而她實在舍不得拿好感度換銀子啊,只好忍了。 石獅子街相對僻靜,趙以瀾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段府,摸到門前對門房道:“叔叔,段大人在嗎?” 趙以瀾在破廟中坐坐躺躺,又在稻草堆里打過滾,這會兒模樣狼狽,門房當她是要飯的,擺擺手趕人:“快走快走,我家大人哪會見你這小乞丐?去別的地兒要飯去吧!” 趙以瀾摸出懷中銀兩遞給他看:“叔叔你瞧,我有銀子,我可不是來要飯的?!?/br> 門房愣了愣,上下打量趙以瀾片刻,皺眉問她:“你找我家大人何事?” 趙以瀾道:“其實并不是我要找你家大人,是一位小哥哥,他有話讓我?guī)Ыo你家大人?!?/br> 門房略一皺眉:“什么話?” “不能說給你聽的,要親口告訴你家大人?!壁w以瀾一派天真無邪的面容,“那小哥哥說了,若我能幫他傳話,便給我很多很多銀子?!?/br> 趙以瀾將自己擺在傳話的位置,而不是救下魏霖的人,也是為了給自己留條退路,雖說魏霖信他的外祖父,但她可不敢全信,總要留點心眼。 門房原本打算直接趕人,可見面前這臟兮兮的丫頭全沒有那些小丫頭片子的懦弱嬌羞,又有些不卑不亢,心里到底有些遲疑不定,咬咬牙說:“那你等著,我去通報我家老爺?!笔欠褚姡€是交由他家老爺決斷吧! “多謝叔叔,我等等無妨的?!壁w以瀾笑道。 門房進去后沒一會兒,便快步走了出來,對趙以瀾道:“小姑娘,我家老爺請你進去?!?/br> “多謝叔叔?!壁w以瀾笑著邁進了段府大門。 在門房的引導下,趙以瀾穿過一道長廊,前花廳,又跨過兩道門,才被門房帶到一間古樸典雅的屋子。里頭文玩古物,鱗次櫛比,角落一張紅木書桌,桌上文房四寶,書桌旁背對她站著個仙風鶴骨的男人,即便只是背影,也是儒雅端莊。 聽到門房的稟報,他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看著趙以瀾。 趙以瀾心里暗暗評價,魏霖的鼻子長得有些像他的外祖父,一樣高挺,但魏霖的身上并無他外祖父的儒雅氣質,反倒是更多些專屬于皇家的清貴。 “是誰讓你來傳信的?”段正開門見山,語氣略有些急切。 趙以瀾語氣天真:“是一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好看小哥哥。” 段正目光一凝,眼里閃過一絲焦躁:“他在哪兒?如今可好?” “不太好,快死了。”趙以瀾歪了歪腦袋,“他讓我來傳信的時候便已流了不少血,如今說不定已經死了呢?!?/br> 段正身形一震,幾步走到趙以瀾跟前急切地說:“快帶老夫去尋他!” 趙以瀾仰頭看他:“那我的賞銀呢?那小哥哥說了,只要我替他傳話,便給我好多好多銀子?!?/br> 她此刻目光純潔,眼里似乎只有銀子,任誰都只會認為她跟她口中的小哥哥毫無瓜葛,一點兒都不關心他的死活。 段正愣了愣,立刻道:“你給老夫指路,老夫便給你……一百兩!” 趙以瀾高興地點點頭:“好啊!不過,那小哥哥說了,有人在追殺他,我看他挺可憐的呢,段大人您是不是也想殺他,所以他想讓您給他收個尸???”她頓了頓,嘆息了一聲說,“若段大人您也想殺他,我也不知該不該給您指路了,那小哥哥長得可好看了,我不太想他死?!?/br> 段正正色道:“他是我的外孫,我唯一女兒的獨苗,我怎會害他?你快帶我去,遲了怕他撐不下去!” 他邊說邊高聲呼喚家人,急忙準備馬車。 趙以瀾道:“段大人,小哥哥說,想殺他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皇帝,您敢跟天子作對嗎?” 段正有些意外地看向趙以瀾,他沒想到她居然知道那么多,他面上閃過一絲悲憫,眼底有些凝重,片刻又松開皺緊的眉道:“皇上兩日前是被賊人蒙騙,然而今日早上,他已得知真相。只可憐了太子殿下,在獄中自盡,竟未等到皇上為他沉冤昭雪的一天?!?/br> 趙以瀾心中一震,太子竟然果真死了?而這事,魏霖還一無所知……她心里有些酸澀,那個倔強的少年,等他得知自己父親慘死之事,也不知會多傷心,他說過他母親已逝,如今連父親都去了,而他如今才十四而已。她倒想寬慰他幾句,只是她今日見了段正送完口信后便該銷聲匿跡了,安慰他的事,自有他的外祖父勞心。 第12章 救人 所幸趙以瀾還記得眼前有人,她沒有泄露出自己的情緒,既然皇帝明白自己錯怪了太子,等魏霖這個皇孫被找回來,自然是要好好補償?shù)摹?/br> “段大人,您帶人去找那小哥哥的時候,最好暗中行事,或者多帶些好手,小哥哥說了,除了錦衣衛(wèi)要抓他,還有一些壞蛋要殺他呢!”趙以瀾嬌聲提醒道。 段正目光一震,緩緩點頭:“老夫定會小心。” 趙以瀾四下張望:“段大人,我給你畫幅畫吧!” “畫畫?”段正不解。 趙以瀾見一旁有筆墨紙硯,也不等段正允許,便站到桌前,提筆在宣紙上畫畫。 段正邁步上前,盯著那畫好一會兒才恍然:“這是……地圖?” 趙以瀾有些繪畫功底,畫一幅簡易地圖不成問題,她畫完最后一筆,放下毛筆仰頭對段正道:“段大人,您瞧,小哥哥就藏在這兒的一所破廟之中。您去接他吧,我要回家去了,我娘找不見我該急死了?!?/br> 段正拿起地圖,視線在趙以瀾身上轉了轉,這個小丫頭不過十二三歲,離家太久確實會令家人擔憂。只是…… 他笑了笑:“小姑娘,僅有地圖難免不夠詳盡,老夫還要勞煩你帶路?!?/br> 趙以瀾歪了歪腦袋:“段大人是不是不相信我真是替小哥哥帶話的呀?您是不是怕我騙您家銀子?” 段正沒想到小姑娘如此直白,面上有些尷尬:“那倒不是……” 他話音未落,便見趙以瀾摸出塊玉佩。 他瞳孔一縮,那是他外孫貼身帶了十四年的玉佩,他自然不會認錯。光這一塊玉佩的價值,就足以抵百金了,然而最重要的倒不是它的價值,而是它的意義,這是他女兒留給外孫的。 “段大人,這玉佩是小哥哥讓我拿來當信物的,怕您不信我?!壁w以瀾道,“別看我小,我可清楚單這玉佩的價值,遠遠超過您許諾給我的一百兩,若我是騙您的,何必要拿著它來報信,您說呢?” 單這塊玉佩,已足夠證明她話的真實性,若非信任眼前之人,他外孫絕不會將玉佩托付給她。段正作了作揖,肅然道:“是老夫的不是。那老夫便送小姑娘回家吧?!?/br> 趙以瀾擺擺手:“不用了,我認得回家的路,我家也不在城里,我要在城里買些東西再回家去。段大人,給。” 她遞出玉佩,段正接過,又立刻吩咐家丁拿來一張二百兩的銀票,遞給趙以瀾。 趙以瀾瞥了眼,也不嫌錢多,心安理得地收下,道謝:“多謝段大人,那我便走啦!您快去救小哥哥吧,好看的小哥哥應該活得長命百歲。代我向小哥哥道個別。” 趙以瀾收了銀票,在門房的引領下從后門出了段府,慢悠悠向大皇子府走去。 走了一路,她觀察了一路,并未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她也不改變行進方向,片刻后便走到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被圍困的境況早已不見,周圍一片靜謐,果然如同段正所說。趙以瀾看了眼便打算走,忽見府門里跑出個小丫頭,她定睛一看,眼神一亮——竟然是昨日被抓的丁小花!她竟安然回到了大皇子府! 趙以瀾躊躇著是否要上去認親,這畢竟是大皇子府門口,有些不便。她沒有帶段正去找魏霖,便是想著就此別過,免得見了面之后再多出些糾葛,如今見了小花,自然也不好相認啊…… 丁小花走出府門后四下張望,看到不遠處蹲在墻角的身影,她快步走過去,遞給對方幾塊拿帕子包著的糕點。 那人連忙抬頭,驚訝地看著丁小花。 丁小花羞澀一笑:“對不住,我、我只有這些……” “多謝姑娘!”那人感激笑道。 丁小花慌忙搖頭:“不要謝我,這都是趙姑娘買的……”她說著面上有些黯然,隨即晃了晃腦袋,“我、我不能離開太久,我該回了!” “多謝姑娘!”那人點點頭,目送丁小花走入大皇子府,呆呆地站立片刻,便抬腳隨便選了個方向走。 趙以瀾覺得,這世界一定有緣分這個說法,不然為何她偏偏又能遇上素衣呢?這個丁小花幫助的人,正是劉素衣! 素衣走的方向正跟趙以瀾相反,她拔腿跟上去。 走出大皇子府的范圍,等周圍漸漸變得喧鬧,趙以瀾方才迅速拉近二人的距離,扯了扯素衣的衣袖。 素衣困惑地回頭,隨即便看到了一張燦爛的笑臉。 “貴人!”素衣驚喜道。 趙以瀾連忙示意她小聲些,又摸了摸懷里的銀子,笑嘻嘻地說:“走啊,素衣jiejie,我?guī)愠院贸缘娜?,有什么話一會兒慢慢說?!?/br> 素衣眼底滿是nongnong喜悅,連忙點頭:“好!” 趙以瀾雖多了二百兩銀子,到底還是沒有花錢大手大腳的習慣,帶著素衣來到一家小茶館,叫了兩碗雪菜rou絲面,一人一碗慢慢吃著。 “貴人,奴原本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幸虧老天垂簾,貴人你平安無事?!彼匾略捳Z中是滿滿的慶幸。 趙以瀾道:“不要叫我貴人了,說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叫趙以瀾,以為的以,波瀾壯闊的瀾,你叫我以瀾就好。素衣jiejie,你為何會在大皇子府外?” 素衣聞言有些黯然:“那日殿下召奴進府,還未辦妥契約,之后許多人都被抓,直到今日上午才放出來,府中管事見奴并非府中之人,便將奴趕了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