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第二天一大早,陳慕西就挑了一挑糞,提前出發(fā)了,早早提著稱站在必經的路上,把稱往路邊的樹上一掛,讓過來的社員們一個個過稱,然后再把每人擔的斤數記下來。 有年輕力壯的男社員只擔了二、三十斤,也有女社員擔了一百多斤的,陳慕西架勢明擺著有事,自然有不少人不滿,陳慕西就讓大家看看自己擔的有多少斤,才堵住悠悠眾口。 晚上照例開全隊社員大會時,陳慕西把早上稱的斤數一一算了工分,那個不足五十斤的,算下來只有兩三分的工分,而擔一百多斤的女社員,以往都是拿六到八工分的工分,則是按的十工分算,算下有好幾個女社員都是拿十工分的。 這一下算是炸了鍋,有直接就開罵的,有跑去隊里支部書記那告狀的,還有去公社告狀的,更有人給縣里的革委會寫信的,都說陳慕西一個下鄉(xiāng)來的知青,本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卻開始領導起了貧下中農云云,鬧得縣里還派下來工作組過來調查,這些紛紛擾擾,都被陳慕西生生抗住。 社員們都是地里刨食的農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都懂,這時候也有不少并不偷jian?;纳鐔T支持,特別是隊里的那些老年人。這件事陳慕西本就占著理,鬧了一個來月,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反倒是陳慕西這個隊長之位是坐的越來越穩(wěn)了。 “這場雨下的真是時候,再早幾天,麥場里的麥子還鋪了一地呢。等雨停了,土地再干一些了,就可以開始種玉米、大豆了。”看著一滴滴雨水落在地上的水坑里,濺起泥黃色的水花,陳慕西仰頭看著鉛灰色的天空說。 坐在窯洞炕上的徐諾正在和會計張科,還有唐宋、羅知謙四人正在噼里啪啦的打著算盤對賬,小麥已經收好入庫,得算一下畝產量,再減去要交的糧食,看看還剩多少,然后算出每個工分是多少錢。 也是陳慕西運氣不錯,過完年后的雨水總是來的特別是時候,這季的冬小麥豐收了! “隊長,算出來了,每個工分是一毛三。”窯洞里的算盤聲中,突然傳來張科帶著喜氣洋洋的說話聲。 陳慕西長舒了口氣,回身走回到炕桌前,說,“這么快就全算完了?” 徐諾沒好氣的說,“想什么呢,那是總數,幾十戶人呢,每戶具體是多少,哪會那么快?!?/br> 陳慕西坐在炕上,沒搭理徐諾的話,看著帳冊上的錢數,說,“太好了,這樣就有錢買拖拉機了。” “我還以為你會說,總算對大家有個交代了呢,畢竟這幾個月你沒少承受各方面的質疑?!币苍谒阗~行列中羅知謙從賬本里抬起頭說。 陳慕西搖搖頭說,“這是避免不了的,我年紀輕,大家對我有所懷疑也正常?!?/br> 短短幾個月時間,陳慕西可謂勞心勞力,cao碎了心,每天總有各種各樣的事情要他解決。大家不管你年紀多大,懂不懂那么多,反正在隊長這個位子上待著呢,那就必須給我解決問題。 雖然開始的一兩個月,各種事情弄的陳慕西焦頭爛額,晚上還經常睡不好覺,可開始的磨合總算過去了。 如今,陳慕西對大多數遇到的問題都能輕松應對。而這讓人崩潰的幾個月,也很鍛煉人。陳慕西前世工作性質并沒有多大難度,工作環(huán)境也不復雜,造就了他為人懶惰,還沒有很好應變能力、處理事的能力。 陳慕西到了這個時代后,一直是被當小孩子,上有父母護著,他自覺的把自己當小孩子,享受童年。所以,雖然身處的大環(huán)境并不平靜,又是饑荒,又是動亂的,可好在陳家家庭成分不錯,最多是開批、斗大會時被要求出席,那時候,陳建翎都會讓王淑英領著家里的孩子站的靠后些,那些荒誕的,不留情面的,甚至血腥的場面,陳慕西并沒有親眼見過。 所以,陳慕西盡管是兩世為人了,可實際上根本沒有經歷過什么風雨,一直過的平平穩(wěn)穩(wěn),也沒什么過人的能力。 來到洛水村時,陳慕西本就知道謝聞哲會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一開始,他就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謝聞哲少受些磨難,最好能挽留住韓珍的生命,不讓謝聞哲一生抱憾。這也是他在知道陳建翎可能是資本家的私生子時,猶豫來不來洛水村的緣由,如果他是資本家私生子的兒子的話,就算來了,也做不了什么的。 大環(huán)境如此,就在陳慕西剛來洛水村的當晚,就有個地主老太太自殺的事情發(fā)生呢。如此情況下,陳慕西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對于謀當隊長這件事,是陳慕西早就打算的,來洛水村的兩年,一直在注意觀察學習,筆記下種莊稼需要注意的事情,稼檣之事看似沒什么大不了的,可要當隊長就不能像以前那樣,悶著頭聽指揮就行了,而是要帶領大家干的。 一點點準備了兩年,本以為差不多了,真當了隊長,就發(fā)覺之前了解的那些不過是皮毛,接踵而來的事情總是出乎預料,七三年的這幾個月,仿佛是打開了另一扇大門,陳慕西邁過門檻,一路跌跌撞撞的走著,一件件看似棘手的事情,或是解決的完美,或是不盡如人意,好在一直在進步成長之中。 現在,聽到每工分的錢數后,陳慕西的喜悅反倒不是特別的大,雖然心里也高興,心境卻變得平靜了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一大早領導突然通知出差,簡直………… (≧w≦)哈哈 發(fā)現用手機寫文貌似還挺快,同事在睡,弄的我也好困……明明還早呢……還沒十一點…… 第四十八章 “隊長, 我去縣農機局問過的拖拉機價格,機頭是兩千六,拖斗是一千二, 一輛拖拉機就得三千八百塊錢呢。就算等咱們把公購糧交了,公購款下來還差兩千多塊錢呢, 還有,咱們現在還欠著魚苗的錢,還有買高粱、玉米種子的錢也是打的白條,真的要買拖拉機?”張科對陳慕西說道。 現如今的三千八百塊錢,無疑是一筆巨款, 陳慕西皺皺眉,說,“拖拉機必須買,麥收的時候打場都是人工,太慢了, 有了拖拉機,以后能省不少人力?!鳖D了一下又說,“等雨停了,我找支部書記說說,看能不能村里開個介紹信, 去銀行帶一筆款來用?!?/br> 徐諾這時開口說,“三個生產隊都沒有拖拉機,支部書記要是給咱們隊開了證明,那其他隊肯定不愿意, 然后也跟著要開介紹信去貸款,找支部書記估計有些懸?!?/br> 徐諾說完,一時之間,幾人都沒說話。 這時,王旺頭上頂了個尼龍袋子,冒著雨大步進了院子,等他跑進了窯洞,看到幾人都面有難色,把袋子往地上隨便一扔,就問,“怎么了?你們就這么不耐煩看到我,還是怎么滴?!臉一個個看著比黃連還苦呢。” 張科沒好氣的說,“沒看正商量事呢,下這么大雨,你不老實在自己窯洞里待著,跑這來干什么。” 王旺大咧咧的拿了把椅子,自來熟的坐下,說,“你這個小瘦子都能來,我怎么就不能來,說什么事呢,讓我也聽聽?!?/br> “你一個大老粗懂什么,別添亂就謝天謝地了。”張科看了眼陳慕西,張嘴就又駁了回去。 陳慕西這時說,“也沒什么,在說隊里買拖拉機的事呢。” “嘿,我老舅他們大隊就有輛拖拉機,別說,用起來還真帶勁,咱們隊要是也買一輛就太好了。” 羅知謙嘆了口氣,說,“那么多錢呢,能不好嘛,可惜,咱們隊沒錢。” 王旺想了一下說,“我聽說挖煤特賺錢,再不成,在咱們隊里叫上幾個壯小伙去挖煤不就成了。” 王旺自那次和陳慕西打完架,就對陳慕西有些佩服,后來接觸的多了,慢慢的就成了陳慕西的擁護派,時不時的會來陳慕西他們住的窯洞,下盤象棋,或是扯皮閑聊,和在場的五人都很熟絡。 張科和徐諾聽了王旺隨口說的提議后,都覺得是個不錯的法子,就看向了陳慕西,讓他拿個主意,陳慕西眼神沉了沉,點頭說,“只有這樣了?!?/br> 商定好后,等雨停了,陳慕西就召集隊里的全體社員說了這件事,又選了十余個壯勞力,等天徹底放晴,又種了玉米、高粱后,就帶著這十余個人一塊去隔壁文家坪附近的煤窯。 煤窯前世除了新聞上的事故報道,陳慕西還聽謝聞哲提過,他年輕的時候去干過幾天很苦之類的,所以陳慕西對煤窯一直抱著敬畏的心,可他是隊長,沒有辦法,必須帶頭去。 雖然事先做了心理準備,可真下了直上直下的只有幾十米,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煤窯,看到如同一個個巷子的只有幾十公分,只夠爬過一個人的黑漆漆煤窯內部后,陳慕西還是心顫了顫。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來了,也不能下來一趟就這么回去,陳慕西只得和大家一同,咬牙留了下來。 爬過幾十米只有幾十工分高的通道,在里邊坐著掄起撅頭一下下的挖煤,然后再用繩子拉著一個小木車把挖的煤拉出通道。陳慕西堅持了兩天,就不行了。每次爬進爬出的膝蓋屁股都磨破了,更別提不停的揮起撅頭挖煤,弄得手臂一碰就疼。 還是隊里的這些壯勞力厲害,由王旺還有于長聲提議找來的幾個漢子,一聲不吭的咬牙堅持了下來,一群人干了十多天,總算湊夠了買拖拉機的錢。 等渾身黑不溜秋的陳慕西拿到那兩千多塊錢的時候,差點落下淚來,這錢來的太太太不容易了,這樣賺錢就跟玩命沒什么兩樣,黑漆漆不通氣的煤窯里邊,簡直就是地獄般的存在。 回村休整了一下后,陳慕西就拿著錢去縣里農機局了,農機局賣拖拉機的是個年輕的小伙子,聽到陳慕西說買拖拉機,哼笑了一聲,斜眼看著他,很拽的說,“沒你們洛水村的計劃指標,不賣?!?/br> “誰管指標?”陳慕西直接問。 小伙子手指往上一指,說,“鄭鴻,不過你找他也沒用?!?/br> “怎么說?” “怕你是請不動他?!?/br> 既然知道找誰,陳慕西也不耽誤時間,想著不試試怎么知道,就轉身直接走了。 打聽到這個鄭鴻的辦公室,陳慕西剛說了要干什么,就被直接轟了出去,說是沒有拖拉機給他??申惸轿髅髅骺吹睫r機局院子里停了幾輛嶄新的拖拉機呢。 出來的時候,隊里都知道陳慕西是來買拖拉機了,而且,他們一群人累死累活的就是想著買拖拉機,怎么能就這么空手回去?! 沒有辦法的陳慕西只得厚著臉皮守在鄭鴻后邊,磨也要磨到他同意,好在天不冷,晚上湊合一下也是一夜。 等到了第三天,陳慕西照例坐在鄭鴻的辦公室門口,快中午的時候,從外邊走過來一個身穿灰色中山裝的中年男人,看起來還挺面善,看到陳慕西直挺挺的坐在門口,跟個門神似的,就好笑的說,“我才兩天沒來,這就添個看門的了?!?/br> 聽到聲音,鄭鴻從辦公室走了出來,笑著說,“別提了,愛看門就看吧,來,咱們再去殺幾盤去。” 片刻后,兩人就去了院子樹蔭下的石桌上擺了棋子。 看的出來兩人應該是常在一塊下棋,陳慕西閑著也是閑著,就過去看兩人下棋,這個鄭鴻一看就是個愛下棋的臭棋簍子,應該就沒贏過這個中年人,站著看了一會兒后,陳慕西看出一招棋,就給鄭鴻出主意把馬擺過去,呈現出一副抽車將的局面,對面的中年人看了幾眼后,問,“年輕人不錯嘛,還懂棋,那個大隊的?” 等陳慕西說了名字來歷后,中年人笑了笑說,“我聽說過你,前不久你們村鬧得可夠兇,縣里還派了人下去調查情況?!?/br> 陳慕西有些尷尬,他是可以厚著臉皮跟在鄭鴻后邊,好讓他賣給自己拖拉機,可那是沒人認出他的情況下,現在被人認了出來,就不一樣了,陳慕西呵呵干笑了兩聲,干巴巴的說,“是嗎?” “老鄭,這小子怎么跑你這來了?”中年人轉頭問鄭鴻。 “要買拖拉機,可他沒有指標,買不了,這不,這三天就跟個狗皮膏藥似的,賴上我了,真是的,我能有什么辦法?!编嶘櫿f。 中年人笑了笑說,“你沒有辦法直接說嘛,一直看著這小子跟著你,你還這么吊著,不是欺負人嗎?!?/br> 鄭鴻圓圓的臉上露出笑,看著中年人說,“我這不是得看你易書記怎么說,才好答復的,我記得,你可是夸過這小子是個倔驢的?!?/br> 陳慕西聽著,心里無語,倔驢是夸人的詞嗎?再說了,自己什么時候和倔驢搭上邊了,明明是個很老實和善的人嘛! 不過,陳慕西也聽到鄭鴻稱呼這個中年人為易書記,這可是縣里的一把手易赦呀,倔驢是夸就夸吧,只要是夸,總比罵或是不知道自己這個人好些,這樣能賣給自己拖拉機就成。 “易書記,附近不少村都有北京支援的拖拉機,我們村一直沒有,打場、拉麥子耽誤不少功夫,您看,怎么著也得給我們隊批一輛了吧?我們自己出錢買。”陳慕西說。 易赦抬起頭問,“你們哪來的錢?用公購糧的錢不夠吧?” 陳慕西一看似乎可行,忙說,“是不夠,我?guī)е犂锏纳鐔T去煤窯挖煤賺了些錢?!?/br> 易赦驚訝的眉毛動了一下,又多打量了陳慕西幾眼,帶著贊賞的說,“你小子不錯,一個城市孩子,能為了自己的生產隊吃這個苦,證明你真正把自己當成了其中的一份子,不容易!” 陳慕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接話,這事有他的私心,不過也確實對生產隊有很大好處就是了,被易赦這么說,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那就給他們批一輛吧,”易赦轉頭對鄭鴻說,說完站起身,對陳慕西說,“走,中午了,跟我去吃個飯,順便和我說說你們村的情況?!?/br> 陳慕西一看,峰回路轉終于能買到拖拉機,下意識的問,“這拖拉機我什么時候能開走?” 鄭鴻“哈哈”一笑說,“易書記都發(fā)話了,放心吧,小伙子,下午就讓你開走。” 陳慕西同易赦去了機關食堂,吃飯的時候,易赦又問了些洛水村的情況,陳慕西一五一十的說,易赦聽說陳慕西今年種的是晉雜五號的高粱,還打算種冬小麥的時候用京五號的裸麥后,又說了這個麥子要種在方便澆水的田里等等。 易赦說什么陳慕西都能說上來幾句,且有自己的見地,兩人的交談還算愉快。 第四十九章 “怎么樣?”陳慕西代表洛水村的知青去縣里開知青會議, 剛回窯洞還沒坐下喝口水呢,徐諾就聞訊跑了回來,有些緊張的問道。 陳慕西放下端起的搪瓷杯子, 說,“易書記說, 這次咱們村的知青最多有一個招工的名額。” 徐諾慣常冷靜的表情有些破裂,聲音不由提了起來,顯得有些尖銳,“一個?去年八月份就開始大范圍面向知青招工了,到現在才輪到咱們, 怎么就只有一個?!?/br> 陳慕西無奈搖頭,說,“沒辦法,招工最先要招的是六幾年下鄉(xiāng)的那一批知青們,咱們八個都是七零年才下鄉(xiāng)的, 只來了三年多,本來就不是排到前邊的?!?/br> “那這一個名額?”徐諾遲疑的說。 陳慕西攤攤手說,“磨來的?!?/br> 徐諾的眉毛一下子就皺到了一起,伸手使勁揉了一把自己的頭發(fā),問, “那這個名額你覺得會給誰?” 陳慕西搖搖頭說,“我一會兒去告訴支部書記,看他怎么安排,我哪里知道這個!” 說完停了一下, 又說,“是你的可能性蠻大的,畢竟咱們這八個人里,你是最積極主動的。” 徐諾眼珠動了一下,忽然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太自私了?” 不等陳慕西說什么,徐諾就繼續(xù)說,“我做不來墨子主張的那什么兼愛,我只為自己,就像楊朱的那句,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也,我就是這樣的人。” 窯洞里沒有旁人,只有陳慕西和徐諾兩人,徐諾說完,就把眼睛直直的看著陳慕西沒有說話,陳慕西眉毛動了一下,也沒說什么。 這時煤球從外邊跑了回來,搖著尾巴對著陳慕西“汪汪”叫了兩聲,可隨即就靈敏的發(fā)現周圍氣氛有些怪異的緊張,煤球本來要去蹭陳慕西的頭一轉,搖著尾巴就窩在了它的草墊子上,黑溜溜的眼睛看著相對而立的兩個人類。 安靜下來的窯洞里,隱約的還能聽到遠處有母雞下完蛋后,發(fā)出“咯嗒咯嗒”的炫耀的叫聲。 陳慕西突然扯唇笑了一下,表情里卻帶著一股子認真的說,“徐諾,你不用把自己說的這么極端自私,在我看來,楊朱的利我主義不是不該這么做,而是不敢這么做,這應該摻雜著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的問題了吧?我覺得這里邊更多的對個人權利的尊重,這可能是我了解的太淺薄,但我覺得你這樣沒什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