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箱子里裝著她在美國畫畫時的裝備。 她拎出一件寬大的帶袖的圍裙,從脖子罩到膝蓋,后面系幾道繩,像是小孩子穿的那種圍嘴裝, 前面用碎布拼貼了一只大象的圖案。 這件圍裙上沾著很多油彩, 油彩干涸了,摸上去很粗糙,那留下的每一道痕跡, 都有一道回憶。 但她離開美國的時候,沒有帶回來任何一副作品,有的扔了,有的燒了,有的廢品回收,有的送人。 只有這件沾滿油彩的衣服,她背了回來。 箱子里還有幾個素描本,上面由一些涂鴉,大多沒有完成,只是隨筆,偶爾在路邊看到什么吸引住了,就停下來畫一會兒。 畫人最難,人都是活的,路人更不會等著讓她畫完。 有時候她恨不得自己手里握著的不是畫筆,而是照相機(jī)。 她的繪畫技巧和記憶里,都不足以讓她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就用簡單的線條捉住人物特色,事后想再找補(bǔ)幾筆,已經(jīng)不可能了。 周垚知道,真正牛逼的繪畫大師,看一場芭蕾演出,就能畫出十幾張畫。 只需要在紙上畫一筆,一條簡單的線條,就是芭蕾舞者的一個動作,等演出結(jié)束回到畫室,再憑借記憶和這一筆線條的刺激,畫出完整的一幅。 周垚翻著素描本,一張張都是未完成,直到露出其中一張,完成了九成。 那是有一次她在美國馬里蘭州的巴爾的摩市街心公園邊,看到了一個跌坐在路邊吸毒過量已經(jīng)昏迷不醒的女人,她不知道那個女人哪里吸引自己,就自然而然的停了下來,坐在距離十幾米的長椅上,拿出炭筆和素描本。 直到兩個警察走上前將女人架走,周垚幾乎完成了那幅畫。 巴爾的摩,菲菲出生的地方。 周垚在即將要離開美國之前,一個人去那里待了兩天。 那個城市大多數(shù)外國人聽都沒聽過,隨處可以嗅到劍拔弩張的氣息,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黑人,有一個非常龐大的黑人街區(qū),很少有中國游客會選擇這里來消磨時光增長見聞,但不得不說,這樣的城市恰恰反映了真實的美國。 那里充滿著落寞的色彩,建筑藝術(shù)而優(yōu)雅,街道卻是破落的,這里的人都知道,黑人社區(qū)是不能踏入的,白人警察也很無奈,他們非常害怕游客會誤入那里。 整個城市唯一有名的大概就是霍普金斯學(xué)院了。 周垚到那里后沒多久就遇到了中國人,聽他們說,這里的黑人社區(qū)大多沒有電可以使用,窗戶是封死的,屋里的情形什么樣沒有人想象得到,整條街道其它人種不敢輕易涉足。 聽說,里面聚集著毒品和槍械。 聽說,僅僅兩個暑假,里面就死了三百個黑人。 周垚離開巴爾的摩時,她又一次想到菲菲。 菲菲就像那座城市,充滿藝術(shù)感的建筑,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艾倫坡那樣的大文豪,但如今的巴爾的摩卻從骨子里開始腐爛。 它已經(jīng)放棄自己了。 ~( ̄▽ ̄)~*~( ̄▽ ̄)~*~( ̄▽ ̄)~* 任熙熙來找周垚時,周垚正在整理素描本。 周垚招呼任熙熙坐下一起看,任熙熙一邊翻一邊感嘆,又看了看手指上不慎蹭到的炭灰,嘖嘖稱奇,周垚這么愛美的姑娘,居然有滿手炭黑的歲月。 周垚下意識攤開雙手,審視淡紅色的指腹。 然后,她搓了搓手指,說:“手生了?!?/br> 周垚突如其來的傷感,讓任熙熙難以適應(yīng),她問周垚:“怎么突然把這些舊物翻出來?” 周垚一怔,說:“不是要去仇紹的畫室么?我先把以前的裝備找出來,也許用得上?!?/br> 任熙熙:“你要重新畫畫了?” 周垚聳了下肩:“走一步看一步,玩唄,不用認(rèn)真?!?/br> 任熙熙眨了下眼,盯著周垚看了一會兒,突然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周垚抬眼,沒表態(tài)。 任熙熙開始講了:“從前有個老婦人,她在自己居住的閣樓里找到一盞油燈,她緩緩擦拭油燈,召喚出油燈妖怪。妖怪跳出來,說可以幫她實現(xiàn)三個愿望。你猜是哪三個?” 任熙熙講笑話特別喜歡和人互動,不會一口氣講完,而且她從不征求對方的同意,說講就講。 但周垚知道,每當(dāng)她情緒低落,或者只想做一個明媚憂傷安靜的女子時,任熙熙都會突然開啟笑話模式。 周垚笑了一下:“青春?” 任熙熙:“還有呢?” 周垚:“錢?” 任熙熙點頭:“還有還有?!?/br> 周垚無奈的撇了下嘴:“男人唄?!?/br> 任熙熙忙不迭道:“對,就是這三樣。妖怪很快就滿足了老婦人,給了她一屋子的財寶,還把她變得年輕貌美,最后將她養(yǎng)的貓變成了高富帥王子?!?/br> 周垚挑了下眉:“所以笑點是什么?” 任熙熙故作高深:“那王子摟著她,一臉寵溺,用又蘇又柔情的聲音問她,‘你當(dāng)初閹了我,現(xiàn)在后悔了么’?” 靜了一秒,周垚“噗嗤”一聲笑出來。 任熙熙立刻喜上眉梢。 但下一秒,周垚就白了她一眼,用鄙視的口吻的說:“你這也叫笑話?” 任熙熙:“蠻好笑的啊,又有點莫名的悲催?!?/br> 周垚扯著嘴角,靜了片刻說:“我給你講個牛逼的吧。” 任熙熙點頭,洗耳恭聽。 只聽周垚說:“有點內(nèi)涵,聽好了。從前有個男人去招妓,但當(dāng)他和妓、女翻云覆雨后覺得服務(wù)不滿意,就沒給錢。妓、女不樂意,追著男人到他家,去要錢。可男人家里還有其它人,妓、女也不好明著講,便暗示性的對男人說,‘喂,先生,你租我家房子沒給錢’?!?/br> 隔了一秒,周垚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繼續(xù)道:“男人也不好意思直接說,便也選擇暗示性的回答。他說,‘我之所以租你房子沒給錢,一是因為房間太大,二是因為水源不足,三是因為衛(wèi)生太差’!” 任熙熙一愣,隨即噗出來。 周垚又白了她一眼:“聽得懂的都是老司機(jī)。” 任熙熙拍著胸脯順氣。 周垚接著道:“別急,還有下文?!?/br> “聽到男人的指責(zé),那妓、女氣定神閑道,‘這位先生,我家房間太大是因為你家具太小,水源不足是因為你沒找對開關(guān),衛(wèi)生太差那是因為業(yè)務(wù)太多?!?/br> “……” 一陣沉默。 任熙熙笑倒在地上。 ~( ̄▽ ̄)~*~( ̄▽ ̄)~*~( ̄▽ ̄)~* 和仇紹約定了去畫室那天,周垚才突然想起來,好像他們之前所謂的私人合同還沒有簽。 周垚出門之前,特意換了一身t恤牛仔褲,踩著深色的球鞋,背著雙肩背,頭上罩了一頂鴨舌帽。 她腳下每一步,都有點發(fā)飄,也不知道是因為換下高跟鞋,還是因為要去的地方。 畫室,她很多年沒踏足了。 周垚想起那天在仇紹的臥室里看到的那幅畫,晚上睡覺一閉上眼,那幅畫上的細(xì)節(jié)就浮現(xiàn)在眼前,微微抬手,似乎就能摸索到那幅畫上的油彩痕跡,深呼吸,仿佛就能聞到那些氣味。 她想象著,仇紹拿起畫筆勾勒那些線條時,會是什么樣。 專注而認(rèn)真的目光,擰起的眉心,抿著唇? 周垚一邊想著,一邊走向停止小區(qū)外樹蔭下的車。 一個戴著墨鏡的身影坐在駕駛座。 周垚繞過車尾,一把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坐了進(jìn)去。 仇紹見她的裝束,似乎有一絲驚訝,銀灰色的墨鏡鏡面映出她素顏的模樣。 周垚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隨即抬頭挑眉:“不是要畫畫么?怎么,這樣穿不對?” 半晌,仇紹輕聲應(yīng)道:“像是小女生?!?/br> 周垚沒說話,系上安全帶,將鴨舌帽壓低,開始假寐。 一路上,仇紹的車開得很穩(wěn)。 兩人也沒有交談。 周垚起初只是閉著眼裝洋蒜,開到一半,竟然真的睡過去了,還隨著車子的拐彎而頭部微微晃動。 周垚的呼吸聲很均勻,好夢正酣時,還不自覺的翹起一條腿,側(cè)過身尋找一個舒適的姿勢,繼續(xù)睡。 直到到了目的地,和緩悠揚的歌曲漸漸響起,才將周垚從夢境里拉出來。 她張了張嘴,將帽檐抬高,瞇著眼,側(cè)頭一看,仇紹已經(jīng)不在駕駛座了,車門半開著,高挑挺拔的身影就立在車邊,仰頭喝水。 周垚撐坐起來,打了個哈欠,抱著包推開車門跳下去。 “砰”的一聲,車門合上。 仇紹回頭看了她一眼,關(guān)上駕駛座的門,按了兩下車鎖。 周垚瞇著眼向四周一看,四周環(huán)境頗具藝術(shù)氣息,建筑物都不太高,最多三四層,街上行人不多,但有不少商業(yè)店面,乍一看好像是藝術(shù)家云集類似798一樣的圈子。 周垚問:“到了?” 仇紹“嗯”了一聲,率先走在前面。 周垚跟著,好奇的四處張望,約莫十幾步遠(yuǎn)的距離,仇紹停下。 周垚仍在東張西望,猝不及防就撞了上去。 她“哎”了一聲,捂著鼻子抬起頭,迎上仇紹的目光。 然后,周垚錯開目光,看向前方,只見一棟設(shè)計風(fēng)格有點古樸,頗有西班牙不規(guī)則建筑群那種不協(xié)調(diào)風(fēng)格的建筑,矗立在眼前。 一共兩層樓,建筑面積也不大,撐死了二百平方米。 周垚這才漸漸醒過來,一雙大眼里露出淡淡的光亮。 仇紹打開門,讓開半個身子。 周垚先一步踏進(jìn)去,瞬間就置身于空曠的一層。 整個一層,只有簡單的桌椅,開放式吧臺上擺放著簡單的廚具和小家電,還有一個手沖咖啡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