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扭頭斥責(zé)他道：“還用的著梨花嫂？這要真打起來，你是干什么吃的??？就你那大拳頭，一下子揮過去，她就得掉半嘴牙！她那男人，天天喝得東倒西歪的，肯定打不過你?！?/br>
    季南山不說話，就用一種“你也就說說吧”的眼神看著她。桑榆又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我是懶得跟這種人生真氣，反正不多久就有招治她了！”

    季南山轉(zhuǎn)過話題來，細(xì)細(xì)囑咐桑榆道：“剛才我與阿婆說好了，就把鳥籠子放這一旁擠擠，有人買你就看著賣了，反正就是費(fèi)了點手工，也沒花什么本金。我得去市集那頭轉(zhuǎn)轉(zhuǎn)，給香草買長果豆兒；還得去小商街，先到藥材鋪幫溪和先生帶幾味藥草；要是趕趟兒的話，我再去趟木器行，仔細(xì)瞧瞧那書生背的書籠是咋做的，溪和先生托我給他做一個。等我那頭事兒辦得差不多了，我就來這邊接你?！?/br>
    桑榆見他囑咐的這么細(xì)，就知道他有顧慮，便自動說道：“你放心，我就在這兒待著，絕對不去上馬道那轉(zhuǎn)悠去。惹不起我就躲唄，我心里有數(shù)?！?/br>
    季南山這才接過桑榆給他的半吊錢，起身離開了。

    桑榆靠著雙輪車，從餛飩攤阿婆那里借了把竹椅子，坐在兩只鳥籠前頭，生平第一次也擺起了小攤兒。她掏出一把葵花子，磕出果仁來，逗著八哥鳥兒說話，想吸引買主。

    鳥籠上的遮光布剛掀開，兩只八哥似乎還沒完全醒明白，一只去了竹筒那兒喝水，一只懶洋洋地梳理著身上的羽毛，都沒給桑榆面子。

    桑榆也不著急，自己把磕出來的瓜子仁都吃了，然后扯了根狗尾巴草逗鳥兒。那只梳理羽毛的八哥鳥，撲棱著翅膀躲開了草莖，桑榆伸長了胳膊，又從那頭伸進(jìn)去逗鳥兒。

    八哥鳥兒又來回飛了兩趟，見躲不開桑榆，總算想起了這時候應(yīng)該說什么，它學(xué)著人話道：“不許動！這是非禮！非禮非禮！”

    這嗓子一開，另一只八哥鳥兒也來勁了：“壞女人！壞女人！”

    這八哥到底是鳥兒，學(xué)人說話頂多也就個七八成發(fā)音，而且還像是捏著嗓子的調(diào)調(diào)。很快，周圍的人就被吸引過來一圈兒，湊過來看起了熱鬧。

    桑榆晃了晃喂食的小紗繃袋子，露出里面的葵花籽給鳥兒看，那只喊“壞女人”的八哥立刻就變了態(tài)度：“主人！主人！開飯！開飯！”

    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餛飩攤兒的阿婆笑瞇瞇地道：“這鳥兒讓你教得真有趣，花了不少心思吧？”

    桑榆點了點頭。這三個來月，只要有空，她就逗鳥兒學(xué)舌，真是費(fèi)了不少勁才教出來。

    這時周圍有人問道：“它還會說啥？”

    桑榆抬頭，略帶得意地回道：“會念詩。”

    圍觀的人們開始起哄了：“哈哈，念詩？鳥兒會念詩啊？讓它念兩句聽聽?！备幸粋€年輕的公子哥，從人堆里擠出來，蹲在了鳥籠前面，嘴里吹著口哨，拿折扇去逗鳥兒：“來，念詩聽聽?！?/br>
    兩只八哥鳥兒喝水的喝水，梳毛的梳毛，沒有動靜。

    那年輕的公子哥，估摸十八/九歲的樣子，錦袍玉帶，一身綾羅，連折扇都染著香氣，舉手投足間，不經(jīng)意透出一股純真貪玩的稚氣，一看就是那種嬌生慣養(yǎng)、不識愁滋味的人物。

    用季婆子的話，簡單概括為：富貴閑人！正是桑榆要釣的魚。

    桑榆來了精神，故意神秘兮兮地道：“這位公子對不住，這鳥兒有個壞毛病，非要見了美人兒，它才愿意賣弄，才肯念詩?！?/br>
    周圍人又笑起來，那年輕的公子對桑榆道：“這不難，我叫美人兒過來。它要真念了詩，我就買了。”說完那公子站了起來，沖人群外喊道：“玉珠，玉珠，你來……”

    桑榆也覺得很有趣，看來這公子還真帶著美人兒呢，只是攜美同游的時候，被這鳥兒給吸引了過來。

    不過當(dāng)那玉珠也擠進(jìn)了人群里來，桑榆就有點兒尷尬了。眼前的玉珠美人兒，桑榆認(rèn)識，她姓陶，小名叫二丫。而那個年輕公子哥，不出意外的話，一定就是陳家二公子了。

    陶二丫見了桑榆也是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就微笑著對陳二公子道：“相公，這是我同莊的季阿嫂。”說完轉(zhuǎn)頭與桑榆打招呼道，“季阿嫂，好久沒見了，我聽說你生了娃娃，也沒能前去祝賀，實在不好意思?！?/br>
    說完從手腕上擼下一只銀鐲子，遞到桑榆眼前道：“這個給我大侄女留著，長大了戴吧。”

    桑榆不想要，如果有心送禮，何必等到見面，她推回去道：“小孩子家家，十二晌過了，滿月也過了，還收什么禮？知道有二丫姑姑疼她就行了。”

    她們在這兒客套，一旁的陳二公子等得有些不耐了，拉過陶二丫道：“玉珠，玉珠，待會兒你們再說。季阿嫂養(yǎng)的鳥兒，見了美人兒就念詩，你快過來，看它念不念?！?/br>
    陶二丫順勢將那銀鐲子又套了回去，也湊到籠子那道：“是么？這么有趣？”

    桑榆本想將秘訣告訴她，但看她那小氣勁兒，就不想說了，便靜觀其變。

    陶二丫逗了鳥兒幾句，鳥兒不給面子，陳二公子喃喃自語道：“啊，叫表嫂過來，一定能行！”說完就擠出了人群，陶二丫便有些下不來臺。

    桑榆正想圓圓場子，陶二丫卻質(zhì)疑起來了：“季阿嫂，你養(yǎng)的鳥兒真會念詩？”

    桑榆點頭道：“當(dāng)然。”

    陶二丫語氣里已帶了明顯的不信與揶揄：“只對著美人兒才念？”

    桑榆肯定地回她道：“確實?！?/br>
    這時候圍觀的人們讓開了一個空擋，剛才擠出去的陳二公子，引了一個大美人兒過來。

    桑榆抬頭一看，心下不由感慨出門沒看黃歷，沒想到今日，還是個宜會親友的好日子。眼前的這位大美人兒，她也認(rèn)識，正是駐顏坊的女掌柜。

    想到這兒，桑榆渾身一震。

    駐顏坊的女掌柜，是陳二公子的表嫂，那么就是沈小掌柜的長姊，是商家三少新娶進(jìn)門的夫人啊！我去！

    桑榆忍不住側(cè)身扭頭，往沈大美人兒身后一看，果然跟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

    那豈不就是……商三少爺！

    23

    第二十二章：商三少爺

    。

    桑榆對眼前的這張面孔，根本沒有任何記憶，但她還是一眼確認(rèn)了，那就是商三少爺。因為那公子哥抬頭看了她一眼，忽然就微微一愣，接著臉上神色一肅，目光中已隱了一絲不快與探究。

    桑榆瞟了商三少一眼，當(dāng)即決定裝不認(rèn)識，這也算是委婉地向他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無需擔(dān)心，往事已矣，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dú)木橋。

    想到這兒，桑榆調(diào)整下表情，笑盈盈地親熱地招呼起商少夫人來：“少夫人，有日子沒見了，桑榆先恭賀你新婚大喜?！?/br>
    沈碧盈竟然還記得她，見桑榆語氣真誠滿面笑容，知道她是誠心道賀，心里便也有些高興，微笑著回她道：“桑榆……是吧？多謝你。確是好久不見了。你那件皮子，我做了頂紫毛冬帽，又做了個圍領(lǐng)，很是不錯。怎地，你這是又獵到鳥兒了？”

    桑榆笑應(yīng)道：“正是。這鳥兒我調(diào)/教了三個月了，會說幾句話，討人一樂?！闭f完仔細(xì)瞅了一眼沈碧盈的裝扮。

    沈碧盈乃上品姿容，不止眉目婉然如畫，氣質(zhì)更是貴雅出塵。她膚色白皙勝雪，穿了一件鵝黃的短褥，下配藕荷色的百褶繡裙，纖腰里圍了一條紫色的垂花束帶?？刹痪褪切∩蛘乒駨纳Ｓ苓@拿了去，說要送給長姊的那個。

    沈碧盈見桑榆的目光圍著束帶轉(zhuǎn)了一圈，忽地腦子里靈光一閃，輕聲笑了起來：“原來家弟昨日贊不絕口的那個女老板，就是桑榆你？”

    桑榆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如果是說昨兒個，如果令弟的確是羽衣坊的小沈掌柜，那么……多半說的……就是我了?！?/br>
    桑榆回了話，忽地覺得左半邊身子麻嗖嗖地一陣發(fā)涼，她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正對上商三少爺若有所思看過來的目光。

    那目光有如實質(zhì)，在桑榆身上掃過一遭，讓她極不舒服，甚至有抖抖肩膀的沖動。桑榆忍耐著，確認(rèn)沈碧盈頭上珠環(huán)翠繞之后，引她到鳥籠那里，將葵花籽遞給她道：“少夫人試試?！?/br>
    沈碧盈笑笑，順從地彎下了身子。一旁焦急等著的陳家二少，立刻吹了兩聲口哨，引得鳥兒回過了頭來。

    沈碧盈拈起葵花籽在鳥兒眼前一晃，八哥鳥兒很給面子地開了口，一只說：“小姐真好看！”另一只緊接著道，“小姐往這瞅！”

    圍觀的人群哄堂大笑，沈碧盈也忍俊不禁，只有陳二少爺有點悵然：“詩呢？詩呢？”

    他話音未落，八哥鳥就一人一句地來了：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八哥愛瞅?！?/br>
    圍觀人群笑得更熱鬧了，陳二少爺哈哈大笑，興奮地頗有些手舞足蹈的勁頭，他扯了下陶二丫的衣袖道：“好玩，好玩。買了，買了，玉珠?！?/br>
    陶二丫臉上的神色很有些僵。剛才她相公大呼小叫地叫了她這個美人兒來，八哥鳥兒該干啥干啥；隨后她相公扯了認(rèn)為更美一些的表嫂過來，這八哥鳥兒居然真的開口說話了！這真是十足地落盡了她的面子。

    但她可不敢記恨沈碧盈，商家三少過來，她公公千叮萬囑了要啥給啥是好好招待，更何況連商家也算高攀的衢州府的沈家！

    陶二丫只能將火發(fā)到八哥鳥兒頭上，臉上堆著笑，話聲卻有些冷：“這小畜生倒真有些眼力，竟然能看出來表嫂生得美！”說到后半句的時候，聲音已經(jīng)回暖，并且扭頭看向沈碧盈，以期賣個好兒。

    沈碧盈微笑不語，倒是陳二公子尚在興奮中，連連附和道：“就是就是，有眼力有眼力，我就說表嫂過來準(zhǔn)能行！”

    陶二丫剛夸了小畜生有眼力，陳二公子就不知不覺地，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了一把。

    桑榆一時真沒忍住，噗嗤一聲樂了出來，她趕緊停住，一抬頭，發(fā)現(xiàn)沈碧盈也忍不住地想笑，憋得滿臉通紅，而一旁的商三少也從鼻子里輕嗤了一聲。陶二丫本就有些黑，此時臉上已一片飛紅。只有陳二少爺興致勃勃地從二丫那，拿過了一個精致的錢袋，問桑榆道：“連籠子帶鳥，都買了買了，多少銀子？”

    桑榆收住笑意，打量了一眼陳二公子，發(fā)覺他眸子里特別的澄澈寧靜，根本就沒跟他們周圍的人在一個關(guān)注點上。忽然之間，桑榆覺得，這陳家二少爺相當(dāng)難得了，這般純凈的目光，竟跟她的小七七有著某種相似。

    陳二少爺晃晃錢袋，催著她出價兒，一旁的沈碧盈但笑不語，安靜瞧著。而那商三少爺更是從一開始，就當(dāng)個背景，一聲兒沒出過。

    其實，就像季南山走之前說的，桑榆只是隨便賣賣，她根本就不知道該開個什么價兒。既然不知道，桑榆索性就直說了：“陳公子，看你就是常玩鳥兒的人，二丫是我同村的姐妹，少夫人又與我相識，大家也算半個熟人，彼此也知根知底，我就不打腫臉充胖子說白送了。銀子呢你就看著給，你看好不好？”

    陳二少爺看看鳥兒，再看看錢袋，忽然直接扔了過來道：“好，大家都爽快點兒，這個歸你了。以后你再捉到好鳥，不要來市集了，直接送去福來茶館給我。今兒個要不是陪著表兄表嫂吃河撈粉，都錯過了?！?/br>
    桑榆掂了掂錢袋，跟她昨日得的十五兩銀差不多重量，這也太多了。桑榆連忙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用不了這么多?！闭f完自己動手拿了一塊二兩余的碎銀，將那錢袋又推回去道，“這些就夠了。”

    沒想到那陳二少爺有點小倔脾氣，又把那錢袋推回來，重申道：“以后有好鳥，要先緊著我?！?/br>
    桑榆回道：“這我明白，我照做就是，不過這用不著花錢。”

    一旁的沈碧盈款款行了過來，拿過錢袋，又捏了一塊一兩余的碎銀出來，遞到桑榆手里道，“就這個價兒吧，那二兩是買鳥兒，這一兩是買籠子?！?/br>
    桑榆仰臉小聲道：“籠子是我相公編的?！鄙虮逃舆^話頭來道，“很精致，值這價兒?！?/br>
    桑榆很震驚，忍不住問道：“少夫人，這籠子，能這么值錢嗎？”

    沈碧盈聞言笑了，沖她點頭道：“的確比較值錢。只是在這三葉鎮(zhèn)上，估計沒幾家會真正采買，你會做生意，找到了好主顧。”

    此時已有隨行的小廝，上前來接過了八哥鳥籠子，桑榆將那袋葵花籽遞給了陶二丫，又把那塊蒙籠子的遮光布遞了過來，也打算一起贈送了。陶二丫卻擺了擺手道：“顏色不好看，我不要了，自己再換一塊好了?！?/br>
    沈碧盈伸手接了過去，對陶二丫道：“拿著吧，玉珠。這是綠頭絨，顏色暗遮光效果好，有垂度蓋鳥籠好看，而且這上面還開好了透氣孔了。”

    桑榆便笑了笑不說話了，看著陶二丫把那塊遮光布也接了過去。

    沈碧盈又轉(zhuǎn)身對桑榆道：“若是無事，就早些去羽衣坊吧，碧泉定等著呢。”桑榆看看天色道，“是不是早了點？大商街還沒開街吧？”

    沈碧盈捏著帕子掩唇一笑道：“別家或許是，但碧泉準(zhǔn)是不耐了，不信你去，準(zhǔn)開門了?！?/br>
    桑榆也笑了，回道：“少夫人既然這么說，那準(zhǔn)是沒錯的，我這就過去?！?/br>
    圍觀的人群見已無熱鬧可瞧，已悄然散了。桑榆揣好了銀子，回身跟餛飩面阿婆打了招呼，走過去將雙輪車的繩子套在肩上，又跟仍站在原地的沈碧盈與陶二丫笑著點頭告辭，便拉了車子拐到了街面上。

    車上只剩了一個柳條筐，里面不過是些束帶與布花，很是輕巧，桑榆拉著并不費(fèi)力。只是沒想到才走了兩步，車子竟然被商三少爺截住了。

    桑榆詫異地抬頭看著他，商家三少爺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剛學(xué)會拉車吧？歪歪扭扭，怪嚇人的。”然后沒等桑榆反應(yīng)過來，商三少又問了，“你不嫁人了嗎？你相公呢？怎地讓你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面，到鎮(zhèn)上做買賣來了？”

    桑榆一時拿不住這位少爺是啥意思。她與商三少對視第一眼的時候，分明看到了他的顧慮、擔(dān)憂與猜疑，從頭至尾也是一副躲得遠(yuǎn)遠(yuǎn)，素不相識的樣子，怎地忽然又改變了態(tài)度，主動上前來搭話了？

    不好這么不吭聲，桑榆斟酌著回道：“鄉(xiāng)下婆娘，沒那么多講究。二丫戴的布花草帽，就是桂花嫂擺攤賣的。我相公也隨我來了，就在小商街辦事，我這就去與他會合?！?/br>
    話剛落地，就聽到后頭季南山的聲音，喊她道：“桑榆！”

    24

    第二十三章：時機(jī)未到

    。

    桑榆正在揣摩商三少爺?shù)囊馑迹鋈痪吐牭郊灸仙胶八?，說實話把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連忙轉(zhuǎn)身子。

    她肩膀上還套著雙輪木車的車把掛繩，這忽然一轉(zhuǎn)，車子向反方向一扭，失去了平衡，她嚇得連聲“啊啊”著，然后用力按這邊的車把，但車子本身的重量，遠(yuǎn)遠(yuǎn)大于她這個情況下能摁到車把上的力氣，所以還是在周圍一片驚呼聲中，隨著車子向后倒去。

    驚險一幕中，兩個男人同時長臂一伸，撲來搶救。只是季南山苦于站在車后，離得太遠(yuǎn)，只得跳起來去壓那雙輪車翹起的一側(cè)，打算著曲線救人；而那商三少爺就站在前頭，他一把摁住翹起的那側(cè)車把，一手抓住了正往后仰倒的桑榆的胳膊。

    桑榆險險沒有摔倒，嚇得臉色發(fā)白，站直了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地扔開了車把掛繩，將雙輪木車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