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然而從太原到長平,就算是最大限度地加急傳送情報,也是需要時間的。不管郎君下一個命令是繼續(xù)袒護蕭家還是放棄,在接到新的指令前,他們的任務都是保護蕭家娘子。 因此,他必須幫蕭宓爭取到時間。 蕭宓點點頭:“大差不離?!彼龥]打算殺人,但要截留他們是肯定的。 又道:“此事不好讓你們去冒險,你的人只需要協(xié)助幫我蕭家人找出他們即可?!?/br> “鏢局的兵對這等事怕是不熟練,還是小人派人去更穩(wěn)妥些。”見蕭宓不贊同,他又道,“蕭娘子無需客氣,郎君臨行前吩咐過,我等的第一要務就是維護娘子的安全,如今您不讓我們去,我們將來還不好向郎君交差?!?/br> 原來趙侑是專門為她留下這些人的。在如此無助的時候得知這樣一件事,蕭宓心頭不由微微生出些暖意。她也清楚,無論是自家的護衛(wèi)還是山莊的私兵都不擅長偷襲暗殺之事,交給趙侑的人確實更有把握,遂不再阻攔冉偉。 冉偉下了馬車,分出一部分人,快馬加鞭趕赴東邊的官道。務求在巡撫使者進城前將其攔截下來。 蕭宓這邊一行人,天黑時終于趕到了城北的山莊,卻沒有急于安置行李,而是召來了蕭家?guī)孜还歉扇藛T商量對策。 而太原這邊,趙侑經過半日的分析與衡量,也做出了決定。 為此,他特地去拜訪了晉陽宮副監(jiān)張繼,此人既是趙霍的副手之一,也是好友。 近三年來,天下起義者眾多,除了京畿關中及揚州,稱王稱帝者如雨后春筍。趙霍擁兵近二十萬,據守太原,又頻頻被猜忌,所以就算他還有些畏縮不敢前進,他手下的人心里也早有了些想法。 因此漸漸對于他的幾個年長的兒子各有偏向,有支持嫡長子趙佶的,也有支持庶長子趙俁的,而張繼,一直很欣賞趙侑的才能,如今顯然已經是趙侑這一派的了。 趙侑將長平之事告知張繼,狀似客觀地分析道:“無論此次我趙家是否選擇庇佑蕭家,陛下恐怕都會趁此機會向我趙家發(fā)難,既如此,不如先下手為強。” 張繼附和,對趙侑的話很是信服,前面五年,趙侑已經充分地展露出了其在政治軍事上的過人才華,他斷言之事,就沒出錯過。 “此來是有一事要拜托張叔……” 聽得趙侑所托之事,張繼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這……我等如此設計主公,主公若得知真相,恐怕心中有耿介?!?/br> “此事自有我遮掩,張叔不必擔憂?!壁w侑保證道。 他手握情報系統(tǒng),要瞞天過海自然不難。 “您也無需愧疚,我們只是幫父親下定決心而已?!?/br> * 且說顯慶帝自登基以來便在各處大興土木,興建行宮,曾駕臨過的太原,也設有晉陽行宮,宮中至今住著當時采選來供他享用的美人宮女子數十位。行宮設有外監(jiān),正副各一名,晉陽行宮的副監(jiān)乃是張繼,正監(jiān)便由身為太原留守的趙霍兼任。 趙霍是個寬懷的上司,每年年節(jié),都會在行宮偏殿中設宴,款待行宮中任職的其他官員,此舉也算是籠絡人心的手段之一。 正月初七開印,官員收假上值,因此趙霍照例在偏殿中設了宴席。與一眾屬官暢飲了一通,喝得酩酊大醉,恍惚間是有人扶著他去休息。 宿醉了一宿,迷迷糊糊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首先聞到的便是一股怡人的馨香環(huán)繞在身側,睜眼一看,一條白玉似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順著這方向看去,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衣衫不整地扒著他睡在他左側。 趙霍嚇得一身冷汗,他竟然在晉陽宮里過了夜,身邊還有個女子!此等穢亂宮闈之舉,其罪當誅! 顯慶帝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他就犯了如此大事送上門去。 一翻身坐了起來,這才發(fā)現,右邊還有一個妙齡女子。 沒有最驚悚,只有更驚悚,兩女因為他的動作被驚醒,他發(fā)現這兩女竟然還是顯慶帝駕臨時寵幸過,有封號的宮妃! 天要亡我! 一時間趙霍心頭只有這四個字。 第43章 算計 “趙公!”兩女見趙霍喜怒不定地盯著她們,不由有些惶恐,口中嬌嬌弱弱地喚了一聲,都朝他依偎過來。 趙霍趕緊麻利地彈開了,合攏了衣衫,一雙眼睛目光銳利地盯著兩人:“你們是誰派來設計于我的?” 兩女顧不上自己衣衫不整,趕緊來到床下,向趙霍下跪,口中喊道,趙公息怒。 其中一女,大膽地抬起頭來,楚楚可憐地看著趙霍:“趙公勿要猜疑,是我等慕趙公風采,這才買通了宮人,前來自薦枕席的!” 兩女忙不迭夸贊著趙霍的雄才偉略如何叫人仰慕。 “胡言亂語!若不說實話,我可有的是手段叫你們說!”趙霍卻是不信。 “趙公勿惱,我姐妹二人仰慕您是真,另有苦衷也是真?!蹦切友厶胰膵汕闻渔告傅纴恚?/br> “宮闈冷清,圣駕又一去不復返,妾等姐妹眾人被囚于宮中皆是空耗年華。而今天下離亂,盜寇四起,我們這樣的弱女子,若無人庇護,免不得遭歹人污戮。妾等柔弱如蔓絲,終歸是要尋個依靠才得以生存,因此,這才生了這等大膽的念頭!” “趙公若實在惱了妾等,大可一杯毒酒賜下了事,好歹,死也死個干凈!”這話卻是說得有些凄婉了。 圣駕回轉無望,想尋個依靠,這倒是比較像實話了。 趙霍見二人如花似玉的容貌,婀娜多姿的身段,其實很是心動,再一看美人兒淚光盈盈的哀婉神色,當然不忍殺人滅口,便招來趙侑,讓他想個辦法代為遮掩,若能暗地里收用了就更好。 和趙霍的緊張截然不同的是,聽聞此事的趙侑波瀾不驚:“大人,不過是睡了兩個宮女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br> “這還不算了不得,若被人捅出去,可是殺身抄家的大罪!”趙霍急道,“阿侑,你可得給為父好生遮掩住此事!” “父親不是舍不得殺那兩個宮女子么,不殺便不殺,您就是納了整個晉陽宮的女子,又有何妨?”趙侑老神在在地道。 “阿侑,這話豈是隨便說的,叫人聽了去,恐怕惹來滅族大罪!”趙霍聞言,連忙惶恐四顧。 “父親安心,我敢說這些話,便是確定無虞?!壁w侑安撫了一句,又道,“其實父親完全不必如此謹小慎微,那晉陽宮的女子算什么,便是這大魏的江山,我趙家,也不是不可肖想?!?/br> “阿侑……”趙霍有些失語,隨即嘆了口氣,“你少年郎,年輕氣盛,總以為隨手就能摘星奪日,可有想過,失敗會如何?” 他覺得,或許是趙侑一直以來都太順風順水了,以至于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不曾全力一試,又怎知一定會???”趙侑反問道,“如今父親坐擁太原二十萬精兵,臨汾有妹夫王家,弘農有舅公柳家,里應外合一舉南進,帝都可圖?!?/br> 見趙霍依然不為所動,趙侑話鋒一轉:“況且,父親以為不興義師便免得了這滅門之禍么?您看那安國公趙都,可有罪孽?皇帝要殺,還是一樣殺了。太傅趙立,說來還是個清官,表盡了忠心依然不能幸免?!?/br> “而父親您,手握重兵,又仁愛得民心,不除掉您他可能心安?我們雖已經搪塞過了這兩年多,卻搪塞不了一生一世?!?/br> 說著,遞上了兩封情報函,“您先看看這個?!?/br> 一封,說得是北邊突厥軍情,定襄失守,突厥大軍直奔馬邑。另一封,說的是巡撫張柳園帶著三千衛(wèi)兵巡視關中。以往,從沒有哪個巡撫帶這么多衛(wèi)兵,可見此次確實別有所圖。 “皇帝一直想尋您的錯處,定襄兵敗,他正好以此為由擼了您的兵權。張柳園巡至河東,再隨意尋個罪名,將我們全家都下獄。此時再若有人爆出晉陽宮之事,抄家滅族,名正言順?!?/br> 趙侑有條不紊地分析道。 趙霍鎖眉深思,趙侑所說并非危言聳聽,而是隨時可能成為現實。晉陽宮一事,要遮掩那也是建立在趙家權勢依舊的情況下,若被下了獄,多的是聞風生變或落井下石之徒,到時候肯定是紙包不住火的。甚至不必因為爆出晉陽宮之事,皇帝隨意扣個帽子也一樣。 如今對趙家而言,上有皇帝虎視眈眈,下有流寇賊匪作亂,外面還有突厥強勢進攻,若再不思變,真的就離危亡不遠了。 “我兒所言有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還需從長計議?!壁w霍沉吟半晌,終于開口道,“且家眷在河東,一旦事發(fā),必受牽連?!?/br> 趙侑面露微笑:“大人英明,那兒就立即去準備了!” 見趙侑立刻要行動,趙霍又猶豫起來,忙喊道:“慢!慢!慢!你待為父再想想!” “家人遠在千里外,又有女眷,趕赴太原所需時日不短。還望父親早作決斷?!壁w侑意味深長地道,“先發(fā)制人,遲則生變。” 趙霍輾轉反側了一夜,終是下了決心,第二天一大早就召了趙侑,令他開始準備。 趙侑早料到他會答應,送往河東的書信和人手都準備好了,一得了準話便加急派發(fā)了出去。 給冉偉的指令,更是提前兩日就送了出去。在他心里,蕭宓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不管趙霍如今想不想反,他都會讓他不得不反,遲早的事。 饒是已經以最快的速度采取了行動,他心里還是忐忑。 距離那巡撫遣使緝拿蕭家人已經五六天了,巡撫的命令應該早就傳到了河東,不知蕭宓如今是否還安然無恙。他雖然專門給她留了六十精銳護衛(wèi),到這關鍵時刻還是覺得太少,但當時這已經是能夠分出來的極限了。他一時擔心那冉偉不夠機敏,護不了蕭宓周全,一時又擔心蕭宓會受離亂驚嚇之苦。 不時還想著老對頭趙佶這次會如何表現,一方面希望他盡心維護蕭宓,另一方面又怕兩人危難見真情。 一閑下來腦海里就各種胡思亂想,他只能讓自己連軸轉似的忙起來。 太原這邊,既然要起兵,首先要做的,便是激起民憤,當日,太原留守府就發(fā)出偽造的皇詔:凡太原,雁門,馬邑,定襄四郡年十六以上男子,均征召入伍,擴充兵源,東征高麗。 此四郡,均在太原駐軍的鎮(zhèn)守范圍內,也是太原駐軍的兵源地。這詔書一出,隨著消息迅速擴散,再加之有心人煽動,立即引得民怨沸騰。 顯慶帝從登基以來,就熱衷于大興土木,使得民間徭役稅賦繁重,又殘暴奢靡,早就不得人心,如今又出了這樣一道征兵令,使百姓恨不得昏庸的皇帝早日歸天。馬邑很快爆發(fā)了一起農民起義,規(guī)模浩大地攻占了當地離宮,百姓卻拍手稱快,更多人加入起義大軍,使其聲勢越發(fā)壯大起來。 此為發(fā)酵了三五日后的事了。 趙侑這幾天完成了各地部署,十幾道命令陸續(xù)從手中發(fā)出,又不斷綜合新的情報,隨時調整作出新的指示,忙得昏天黑地。 這一日趙信的到來,才讓他想起,自己還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若無意外,蕭宓很快也要來太原,但弟弟趙信還一直思慕牽掛著他的“神醫(yī)娘子”,若讓他見到蕭宓,那還了得! 趙信雖然長期在軍營練兵,卻也感覺到如今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息,特意問過了趙侑,得知自家竟然準備起兵南下,直攻京師。 打仗他是不怕的,可他擔心自己他的神醫(yī)娘子。 如今戰(zhàn)火四起,各處不時爆發(fā)一次起義,朝廷守軍與起義軍之間的攻防戰(zhàn),起義軍與起義軍之間爭奪地盤的戰(zhàn)爭,都時常在發(fā)生。趙家很快要揮師南下,那么就連原本平穩(wěn)的關中京畿一帶也要卷入戰(zhàn)火了。 他后來詢問到消息,當時一起的騎兵突然有人記起來,神醫(yī)娘子家的下人似乎是說過,他們此行是要去投奔娘子在京畿的親戚。 可即使他又告知了周斯這個新線索,也還是沒找到他的神醫(yī)娘子。 若京畿關中也亂起來,那天下幾乎就再無凈土。不知道她的親戚靠不靠得住,也不知道她一個弱女子,帶著家人,要如何生存。 想到那些平民在戰(zhàn)亂中流離失所的樣子,他一日比一日憂慮,終于忍不住跑回留守府,找了趙侑。 “阿兄,這么久了,真的一點神醫(yī)娘子的消息也沒有么?”他苦惱地問道。 趙侑翻情報的手一頓:“沒有?!?/br> 阿信以前只會三不五時去催周斯,如今竟然開始催他了么。 “怎么會沒有呢,她那么美貌,又醫(yī)術高明,照理說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意的!”趙信有些煩躁地道。 “阿信是懷疑我,沒有叫人盡心幫你找?”趙侑蹙眉,臉上的神情有些不悅。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信也意識到了自己態(tài)度不好,連忙道歉,雖然他是弟弟,雖然他性子大大咧咧,但面對兄長,他總有一種愧疚感。 他天生神力,體格比常人健壯,而兄長卻天生體弱,他覺得是自己在胎中搶奪了屬于兄長的養(yǎng)分。因此,自打知事以來,對兄長趙侑都是包容退讓,言聽計從。 道完歉,他繼續(xù)磨纏原先的事: “阿兄,馬上關中也要打仗了,我真的很擔心,她那么一個柔弱女子,怎么受得了戰(zhàn)亂之苦呢……萬一,萬一被那些亂賊看到她的美貌,搶了去怎么辦……能再加派些人手幫我找么?” “我也知道你的人如今很忙,為我的個人私事再增加負擔實在不好……但……” 對上趙侑沉黑冷淡的目光,趙信頓時有些心虛,“……那就算了吧!” 趙侑那里沒說通,趙信心想著不能再給阿兄添麻煩,便自己回軍營去,點出兩百人,派往絳郡至京師的幾個郡打探消息。 趙侑得知此事,第二天立刻給他傳信,讓他不要因私事調用軍中人手,免得惹人攻訐,他會加派人手幫他找。 趙信頭一次對兄長的話陽奉陰違了。這次他明顯感覺到,阿兄對于幫他找人的事情不那么熱心,可能是覺得他現在的年紀對一個女子如此上心是不務正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