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第66章 “你注定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人。” “阿裴……”洛長洲抬起手, 輕輕放在郁裴的肩上, 他想安慰一下郁裴, 卻又不知道從何安慰他。 就算真的像郁裴所說的那樣, 他會說很多好聽的情話,可是在郁裴面前, 他卻總是笨拙的。 郁裴笑, 他也會跟著郁裴微微勾起唇角,郁裴蹙眉難過,他也會跟著心煩意亂, 郁裴的一舉一動總能輕而易舉地牽動他所有的心緒, 而他對此卻束手無策,就好像郁裴世界里每一次輕微的顫動, 對他來說都是山崩地裂, 不可忽視。 但郁裴深吸了兩口氣后就沒再繼續(xù)流淚了,他和洛長洲一起上了岸, 坐在游泳池旁的長木椅上。 一陣涼風拂過,簌簌的葉聲便響起了,木椅后的糖楓樹上便落下幾片橘紅色葉子,在空中盤旋了兩圈后落在郁裴腳邊, 郁裴垂著頭,用腳趾撥了撥那片葉子, 沉默了幾秒后對洛長洲說:“我生過一場病。” 洛長洲聞言抬眸看了郁裴一眼, 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伸手握住了郁裴的手, 將他所有的手指都攥在掌心里,緊緊地收攏握住。 洛長洲身上的溫度,從他們相握的手上傳來,也許是這樣的力道給了郁裴一些安全感,他抬起頭,看著遠處一棵楓樹道:“那個病叫科塔爾綜合癥,算是精神分裂的一種吧,而我之所以會得這種病,是因為我母親?!?/br> 可郁裴并沒有將郁母曾經(jīng)對他做過的那些事一一拆出,詳細地講述給洛長洲聽,因為這一切悲劇的源頭,全是因為寧靜蘭生病了。 然而這又能怪誰呢? 有些精神病是會遺傳的,寧靜蘭和他都是那個不幸被遺傳到的人而已,如果他們能夠選擇健康的生活,又有誰會愿意選擇生病呢? 他只是用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將他和寧靜蘭的母子關(guān)系盡數(shù)道出:“她也生病了,比我嚴重多了,所以她不認識我,不覺得我是她的孩子。” 短短幾句話,寥寥數(shù)十個字,但其中蘊含多少艱澀心酸和難以回首的痛苦往事,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能懂。 洛長洲雖然不曾參與過郁裴前十七年的人生,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但他是知道郁裴曾經(jīng)休學了半年在醫(yī)院治療,后來才回到學校繼續(xù)上課的事的。 有些事情不需要完全說出,只需要一點點線索就能大致推測知曉。 而郁母對郁裴的影響之大,大到他不過只是見了她一面,就能這樣郁郁寡歡一整天,可見郁母曾經(jīng)對他造成了多深的傷害。 但這些傷害留下的傷痕往往不會結(jié)痂出現(xiàn)在皮rou上,卻會像暗瘡一樣潛伏在人的骨血之中,看不見也難以愈合。 “我其實對她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感覺了?!庇襞嵴UQ劬?,說這話時語氣也有些輕,不知道是真的已經(jīng)放下了,還是只是在勸服自己,“我只是在想……我以后會不會也變得像她那樣……” 既可恨又可悲。 有些醫(yī)生認為,精神病是無法被完全治愈的,因為人受損的神經(jīng)無法被修復。一個人一旦有了精神上的問題,就證明他的神經(jīng)出現(xiàn)了損傷,而那些損傷是永遠不可能被修復的,所以精神類的疾病才那樣難以治愈,就算一時痊愈,日后也有很高的復發(fā)風險。 郁母生病之后,她沒有治療過嗎?她肯定治療過,也掙扎過,但是治不好。 郁裴現(xiàn)在過得太幸福了,有疼愛他的哥哥,有摯友的陪伴,還有和洛長洲在一起的每個白日和夜晚,他本來就是個沒有多少安全感的人,就算醫(yī)生宣布他已經(jīng)病愈可以出院了,郁裴還是會擔心,他會不會有復發(fā)的那一天,而郁母的出現(xiàn),則將他心底的憂慮完全牽了出來。 因為得到過,所以他更害怕失去現(xiàn)在所擁有的幸福。 寧靜蘭帶給他最大的恐懼,是因為生病,連本該摯愛的孩子都能變得陌生這件事——血脈相連的親人都可如此,而沒有血緣羈絆的其他人呢? “精神病是會遺傳的啊……我已經(jīng)病了一次了,要是我以后再生病呢?”郁裴有些怔怔地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從前沒有和洛長洲說過這些事,可是這些事遲早是要說出來的,多少精神分裂患者六親不認,在發(fā)病時殺了自己的親人和朋友,這樣的事例并不少。 一個女孩在出嫁之前,父母都會叮囑她要知曉男方的家族病史,有遺傳病的,有精神病的,千萬不能嫁,換做男方也是這樣。 就算他和洛長洲無需擔心后代的問題,可他的病還是像個定時炸彈,不知什么時候就會猛地爆炸。 當初郁父為了家族聯(lián)姻,即使知道寧家有遺傳精神病史不也還是娶了寧靜蘭?而他自己有哮喘也沒好到哪去,和寧靜蘭生了一個仿若集齊了糟粕的郁裴出來,一個有哮喘,又患有精神類疾病的孩子。 郁裴有時候會忍不住偷偷地想,如果他沒有遇上洛長洲,那他這一生大概從出生起,就注定是個悲劇。可是遇到洛長洲之后,如果他以后再次發(fā)病,變成了像寧靜蘭那樣的人呢? 洛長洲靜靜地聽著郁裴說著他一直憋在心里的話,直到他緘默著再次垂下眼睫,他才輕輕開口道:“我從小就過得很幸福,富裕的家境,溫柔的長姐,恩愛的父母,就算我學習很差,也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但我其實過的并不怎么開心。” 說完,洛長洲自己笑了一下,似乎覺得自己這些話有些炫耀之疑。 但事實卻的確如此,有時候太過美好的生活往往會使人喪失斗志,喪失目標,庸庸碌碌地活著,最主要的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就如同郁裴以前過得不幸福,所以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家人的疼愛,想要有個愛他的人。 然而任何東西都是需要襯托才知道它的珍貴的,一個人如果沒有經(jīng)歷過困苦,就不知道他擁有的東西到底是多么珍貴,沒有痛苦的襯托,哪里會懂得幸福的好? 而洛長洲過得太幸福,所以他想要一點其他的東西,都容易會被別人誤解為不知足,他身上的光環(huán)太多,自然也就分不清接近他的人是因為那些光環(huán),還是因為他這個人本身。 所以他很孤獨,因為沒有人能理解他。 不然怎么會有那么多看似擁有一切的人生贏家,卻終日呼喊著自己活得并不快樂,因為找不到自己最想要的,所以那些可有可無的東西越多,越襯得他有多么悲哀。 “很多時候,我感覺我就像是一顆孤獨的星星,在偌大的宇宙中,有無數(shù)的星星向我投來璀璨的光芒,吸引我朝他們追逐奔去,然而我們之間的距離是那樣遙遠,我終其一生,也無法靠近另一顆星星。”洛長洲說著,抬手輕輕摸了摸郁裴的頭發(fā),將他的頭輕輕按靠在自己肩膀上?!爸钡轿矣錾狭税⑴??!?/br> 郁裴所擔心的這些事,其實不止是郁裴一個人的事,也是洛長洲的該擔心的事,因為他喜歡郁裴,所以注定要和他一起擔心一起高興。 但也也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會讓人覺得這些擔憂都是必須的,沒有什么是值得怨憎的。 “我以前過得那樣好,但因為沒有遇到你,所以我總覺得我的人生缺了一部分,是不完整的?!甭彘L洲攬著郁裴,“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覺得靈魂的空缺被填滿了,即使隨之而來還有很多要擔心的事?!?/br> “因為我一直覺得,這世界上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一定有它的意義所在,好的話,是優(yōu)秀;壞的話,是在走向優(yōu)秀的道路上。所以哪怕這個意義短期內(nèi)找不到,但它一定存在?!?/br> 洛長洲按著郁裴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低聲緩緩道:“你遇到的壞的事太多,是因為你走向優(yōu)秀的道路有點漫長,但你注定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人?!?/br> “還會有個優(yōu)秀的對象。” 洛長洲勾了勾唇角,拇指輕輕蹭過郁裴的眼睛下方,那曾經(jīng)有過眼淚的地方,現(xiàn)在一片光潔,什么都沒有。他俯下身體,輕輕地吻了下郁裴的唇角。 一觸即分,沒有深入。 但在相處的瞬間,他們的心臟,靈魂是無比貼近的。 郁裴一直望著洛長洲,望著他的眼睛,他看到洛長洲眼底的那抹藍在他眼前放大,又漸漸遠離,剎那間,他像是又一次瀕臨死亡,他沒有了呼吸,心臟驟停,一切思維都跟著停駐在了一秒之前。 但在下一秒,他的心臟又迎來了被起搏器電擊般強烈的跳動和鈍痛,腦海里像是宇宙誕生初期的一場璀璨爆炸,投射出幾乎將他淹沒的耀眼光芒。 郁裴眨眨眼睛,笑了一下,澀聲道:“長洲,我覺得我現(xiàn)在開始變得不喜歡你了?!?/br> “你開始愛上我了嗎?”洛長洲也笑了,唇貼在他的額頭上方輕輕說道。 郁裴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有些人一直無法明白愛到底是什么,那是因為他們還沒有遇到愛,在它到來之前,你永遠無法得知。 而在它到來時,你就會明白,愛是鞭策驅(qū)使一個人甘愿背上沉重的負擔,努力變得優(yōu)秀的力量,覆非為是,大致如此。 第67章 新生。 郁卿和田覓在顧崢和郁裴來到糖楓山莊兩個多小時后也到這兒來了, 顧崢看到他們兩個時還很驚訝, 因為他以為寧靜蘭應(yīng)該會把郁卿留下很長時間的, 卻沒想到郁卿在短短的兩三個小時就離開了郁宅。 事實上,郁卿自己也有些驚訝。 寧靜蘭進了郁宅之后就坐在沙發(fā)上就隨意和他聊了幾句家常話,話題也還是原來住在家里時說的那些, 問他工作忙不忙,累不累,有沒有好好休息, 像天底下所有母親那樣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 一切似乎都和以前沒什么不同。 而和他說完話之后, 她又和田覓聊了起來。起初郁卿還有些擔心,擔心寧靜蘭為難田覓, 可寧靜蘭卻和田覓十分聊得來,談話間有說有笑, 言語邏輯清晰,絲毫看不出她是個患有嚴重精神疾病的病人。 但郁卿不敢放松, 他忽然又想到,或許這是寧靜蘭為了讓他覺得她已經(jīng)病愈了,可以回家了的手段。 雖然他很不愿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寧靜蘭的行徑, 可經(jīng)歷了郁父和郁裴的事,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難回到從前了。 誰知寧靜蘭聊著聊著話題忽地一轉(zhuǎn),眼睛盯著他們手邊的行李箱問道:“你們收拾了行李,是要去哪里玩嗎?” “嗯?!庇羟潼c點頭,沒有提到他們是要去為郁裴過生日,只是說道, “國慶了,我想和覓覓出去度假?!?/br> “哦,那你們?nèi)グ??!庇裟负軠睾偷匦χf,“mama一會也要走了?!?/br> 寧靜蘭話音一落,那邊的寧二叔就抬起了頭朝她望去,嘴巴張開似乎想說什么話,但寧靜蘭轉(zhuǎn)頭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后,寧二叔又把嘴巴閉上了。 郁卿聞言愣了一下,抬眸看著寧靜蘭,見她這話不似作偽的模樣,猶豫了會就帶著田覓走了。 而在他們離開后,寧二叔就不再憋著,問她道:“靜蘭,你就一點也不反對阿卿和那個女的在一起嗎?” 寧靜蘭慢悠悠抬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潤唇,淡淡道:“為什么要反對?” “寧氏現(xiàn)在的情況,不聯(lián)姻的話很困難。”寧二叔急地站起身來,在大廳里來回走動,把所有的利害關(guān)系拆開講給寧靜蘭聽。 事實上,要不是為了寧氏,他怎么會到郁卿面前來做那么多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又不是吃飽了撐得慌,閑的沒事干。 寧靜蘭當初和郁父在一起,就是出于兩個家族聯(lián)姻的打算,郁父活著的時候還好,即使他和寧靜蘭的感情沒有多好,但兩家明面上的關(guān)系還得維持,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可后來寧靜蘭殺了郁父,致使兩家的關(guān)系降到了冰點,雖然郁氏這邊做主的人是郁卿,是寧靜蘭的兒子,可寧靜蘭一個整天被關(guān)在醫(yī)院里的病人,又能幫得了寧家什么呢? 寧家迫切地需要和郁家再建立一條新的關(guān)系紐帶,而婚姻,自古以來都是最好的選擇,但偏偏郁卿和另一個家世平平的女人在一起了。 寧二叔自知自己勸不動郁卿,只能找寧靜蘭,希望寧靜蘭也反對這件事,讓郁卿和那女的分手。 但寧二叔卻忘了,寧靜蘭這輩子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聯(lián)姻,她的一生都毀在聯(lián)姻上了,所以她聽完寧二叔說的話之后,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了一句:“我兒子想喜歡誰就喜歡誰,和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 寧二叔頓了一下,說:“我們都是寧家人,得為寧家著想。” “哦?!睂庫o蘭又應(yīng)了一聲,“可我兒子姓郁,和我們寧家沒關(guān)系?!?/br> 寧二叔被寧靜蘭噎得說不出話,他現(xiàn)在也才猛地發(fā)現(xiàn),和一個精神病人講道理,講親情,講邏輯這種行為有多么傻逼。 “可你在醫(yī)院的時候不是這么和我說的!”寧二叔無可奈何,拔高聲音對寧靜蘭低吼道。 他在今天去找寧靜蘭的時候就好好地把這些緣由和寧靜蘭說了一次了,寧靜蘭同意她會勸說郁卿和田覓分手,寧二叔這才找到院方,說明今天是寧靜蘭小兒子的生日,想讓寧靜蘭回家看一眼兒子,還愿意出錢請一些醫(yī)務(wù)人員守在寧靜蘭身邊,防止她發(fā)病鬧事,或者逃跑,院方這才同意他帶寧靜蘭出來一天的。 誰知道寧靜蘭過河拆橋,出來后根本就沒按照他們先前約好的套路出牌。 寧靜蘭聽到寧二叔的控訴后笑了一聲,放下茶杯,反問寧二叔道:“我只是瘋了,又不是傻了,我不那樣答應(yīng)你,你會帶我出來嗎?” “寧靜蘭,你——!”寧二叔氣急,卻又不敢對寧靜蘭做什么,一個瘋子發(fā)起瘋來會干出什么事,他可不知道。 寧靜蘭面對他的盛怒無動于衷,繼續(xù)坐在沙發(fā)上喝茶,等待回醫(yī)院的時間。 寧二叔拿寧靜蘭沒有任何辦法,沉默著想了一會,忽然又想到了另一個人——郁裴。 他也是寧靜蘭的兒子,雖然寧靜蘭并不喜歡這個兒子,可如果寧靜蘭是因為太愛郁卿了而舍不得折騰他,那換成郁裴她是不是就會同意了呢? 于是寧二叔深吸一口氣,放緩了語氣,和寧靜蘭說:“你不喜歡讓郁卿聯(lián)姻,那郁裴呢?” 寧靜蘭看也不看他,問道:“郁裴是誰?” 寧二叔愕然,說:“郁裴是你另一個兒子?!?/br> “我不認識他,我只有一個兒子。”寧靜蘭冷冷說道,她猛地砸了下茶杯,將杯子摔得稀爛,旁邊的醫(yī)護人員見狀趕緊走了上來,想要按住她的胳膊。 但寧靜蘭很快又安靜了下來,對醫(yī)護人員說:“回去吧,我不想待在這里了?!?/br> 寧二叔被寧靜蘭突然的發(fā)狂嚇了一跳,趕緊跑得離她遠遠的,他看著寧靜蘭較之同齡人要更加蒼老的面容和霜白的頭發(fā),覺得寧靜蘭大概真的是徹底瘋了,以后也許沒有什么必要再去醫(yī)院里看她了。 而被醫(yī)護人員帶上車的寧靜蘭,嘴里還一直小聲地喃喃著:“我只有一個兒子……” 這一切已經(jīng)離開的郁卿和田覓都不知道,早就到了糖楓山莊的郁裴更不可能知道,他們到的時候,郁裴和洛長洲都在露天溫泉池子旁,在洛父旁邊幫著他燒炭火準備烤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