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他用最輕松的語氣說著最沉重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鐵錘,重重地打在蕭珩的心頭。 蕭珩晃了晃身子,險些支撐不住。樊銘扶住他的手臂,重重地握了握。 霍達抬起手臂,像小時候那樣拉住蕭珩的衣角,撒嬌般說道:“表哥,可好?” 蕭珩仰起臉,拼命逼退眼中的淚水,艱難地點了點頭,“好、好,表哥和你一起!” 霍達搖搖頭,“表哥不能去,表哥一旦出現(xiàn),叛軍會不計一切后果除掉你,只有你是安全的,將士們的心才是安定的?!?/br> 蕭珩何嘗不懂得這個道理?然而,除了他和樊銘,誰還能隨同霍達上陣? 霍達的目光在虞峰、冬瓜等人身上一掃而過,最終搖了搖頭——這些都是他曾經(jīng)的愛將,然而此時都已成家立業(yè),不能讓他們陪著自己去送死。 虞峰紅著眼圈,下意識地看向蘇頁。 蘇頁笑著沖他點了點頭,他明白霍達在他生命中的意義。 虞峰目光掙扎。 蘇頁他拍了拍他的肩,溫聲說道:“你放心,我會把家里照顧好,我和寶寶等你回來?!?/br> “好?!庇莘逯刂氐攸c了點頭。他當(dāng)即跪在蕭珩跟前,主動請纓,“草民請求隨將軍一同上陣!” 冬瓜同樣一臉堅定,“末將也愿隨將軍上陣殺敵?!?/br> 蕭珩背著手,艱難地點了點頭。 “好、好!就讓咱們兄弟再并肩作戰(zhàn)一回!”霍達捶著床,笑得無比暢快。 大伙不約而同地背過身去,肩膀顫抖。 —— 這是三年來虞家村過得最不喜慶的一個豐收季。 慕太尉謀逆,勾結(jié)北狄人占領(lǐng)了京城?;实凼掔裢司訔魅~行宮,指揮著前線的戰(zhàn)事。 霍達掛帥,攜副將虞峰、冬瓜帶領(lǐng)霍家軍南下京城殲滅叛軍。 樊銘、慕風(fēng)率禁軍北上,與西北駐軍匯合,試圖將北狄人趕回草原。 誰都沒想到,安興郡的守軍王明早已被慕太尉策反,他趁萬年縣守備空虛率軍潛入,將楓葉宮團團圍住。 京城戰(zhàn)事緊急來不及回援,直隸郡的守軍也在與北狄人殊死戰(zhàn)斗,僅憑蕭珩身邊的寥寥護衛(wèi)軍根本支撐不了一時半刻。 楓葉宮危在旦夕。 王明率三萬安興軍在宮外叫囂,“蕭氏小兒!交出印信,寫下退位詔書,保你不死!” 蕭珩眼中絲毫沒有驚慌之色,他站在高高的宮閣之上,看著京城的方向,臉上甚至帶著放松的笑,“達子,你看吧,咱們表兄弟又可以一起上戰(zhàn)場了。” 他不怕死,唯有一人,只能辜負。蕭珩轉(zhuǎn)身,望向北方的杳杳群山,滿心愧疚。 他閉了閉眼,堅定地命令道:“去,取朕的長槍。” 身后護衛(wèi)聲如洪鐘,“是!” 三千護衛(wèi)對上三萬守軍,數(shù)倍之差,幾乎是必死之局。弓箭、巨石、火油并沒有阻止敵人的腳步,宮殿的大門轟然倒塌。 王明露出猖狂的笑,仿佛勝利唾手可得。 就在這時,嘹亮的沖殺聲響破耳際,兩位面貌英俊的年輕將軍帶領(lǐng)烏泱泱的人馬疾馳而來,身后一人手舉大旗,黃底紅邊,上書一個大大的“蘇”字。 蕭珩看清為首之人,不由地精神一振——蘇家軍! 這只軍隊曾經(jīng)跟隨永安侯南征北戰(zhàn),創(chuàng)下不敗的神話,也是他們,將他心愛的人從敵人的圍困中救出。 安興軍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蘇家軍打得尿流屁滾。 王明干瞪著眼,發(fā)狂般嘶吼,“殺!給我——”最后一個字還沒喊完便被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蘇青竹一刀砍去腦袋。 蘇頁咧了咧嘴,眼中帶著明顯的笑意,“太暴力了。” 邵平一槍挑破敵兵的喉嚨,提醒道:“少主小心?!?/br> 蘇頁打起精神,全力應(yīng)對——上陣殺敵于他而言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雖然一時間有些手生,卻不至于有什么心理陰影,畢竟上一世的記憶早已深深地印在了腦子里。 蘇青竹挑著王明的腦袋,扯著嗓子大喊,“主將已死,安興軍速速投降!” 接連喊了三遍,有人棄戟而降,也有人垂死掙扎。 蘇頁看著一個接一個倒下的兵士,牙關(guān)一緊,掄圓了手臂將長槍擲了出去。 似有破空聲在耳邊響起,敵軍的戰(zhàn)旗應(yīng)聲而斷。 突如其來的戰(zhàn)斗就這樣突如其來地結(jié)束了。 歸隱谷的天梯恰好在這一天修好,五萬兵士積聚了整整五年的戰(zhàn)斗力恰好在這一日得到施展。 蘇頁和蘇青竹兄弟帶著父親留下的人馬挽救了一場浩劫,避免了一場動蕩。 —— 京城的戰(zhàn)斗不出意外地取得了勝利,樊銘和慕風(fēng)聯(lián)合西北軍將北狄人趕回了大漠。 蘇青竹帶領(lǐng)蘇家軍支援京城,將慕家叛軍一舉殲滅,為云氏一族、為自己的母親報了仇。 慕太尉沒等蕭珩處置便發(fā)了瘋,他從樓上失足跌落,摔得面目全非,死相十分難看。 這場戰(zhàn)爭歷時三個多月,從中秋到隆冬,直到楓葉河上結(jié)了一層薄冰,八爪山上落滿積雪,將士們才返回駐地。 沒有人露出勝利的喜悅,霍家軍全軍上下一片素縞。 蕭珩扶著霍達的棺槨,泣不成聲。 虞峰抿著唇,拳頭緊緊地握著,黑瘦的臉上沒有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冬瓜哽咽著,對蕭珩稟報,“將軍說,求陛下作主,將他葬于八爪山,讓他和、和霍家的將士們在一起……他還說,楓葉宮是個好地方,希望陛下、不要牽怒,請陛下時常過來……過來看他……” 說到最后,冬瓜終于忍不住攥著拳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霍家軍哭聲震天,蘇家軍面上也是一片哀戚。 唯有虞峰,緊緊地抓著棺槨,一滴眼淚都沒掉,然而額頭爆起的青筋卻明晃晃地昭示著他此刻的悲痛。 蘇頁抓著他的手,哽咽著勸道:“峰哥,難受你就哭出來,別憋著……”說著說著,自己就忍不住掉起了眼淚。 虞峰伸出堅硬的手臂,將他帶到懷里,抱得緊緊的、緊緊的,他睜著一雙失去焦距的眼睛,喃喃地說道:“我不能再失去了,不能了……” 蘇頁以為他說的是霍達。 的確,霍達對身邊的人總是那樣好,直到死他還在為別人著想。 他讓冬瓜傳話,希望蕭珩不要牽怒楓葉宮,要常來看他,實際也是在懇求蕭珩不要記恨這個地方;他把霍家軍托付給樊銘,而不是貌合神離的本家,實際是將兵權(quán)交還給了蕭珩。 蕭珩并沒有因此而高興一星半點,他不肯回京,執(zhí)意在楓葉宮的正陽殿為霍達擺起祭壇,追封他為忠武王,并在八爪山修建乾陵,規(guī)制與帝王等同。 七七四十九天做法祭靈,蕭珩不顧眾臣在阻攔,親自披著孝衣扶靈下葬。 棺室之前,蕭珩折幡摔瓦,哀聲說道:“達子放心,你的霍家軍表哥替你帶著,你我兄弟共同打下的江山,表哥也會好好守著,倘若你在那邊有何短缺,便托個夢吧,表哥一準兒給你備齊了!” 此情此景,無不動容。 —— 虞峰三個多月不在家,蘇頁就提心吊膽了三個多月。之后又為霍達守靈、下葬、升貢,直到臘月底,全家人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眼瞅著蘇頁瘦了一大圈,虞峰又自責(zé)又心疼。事情一了,他便將人拉回家,強行補眠。 熟悉的恍惚感襲來,蘇頁的靈魂沒有回到現(xiàn)代,卻“看”到了現(xiàn)代的畫面。 別墅前的草地上正在舉行一場小型的家庭宴會,除了蘇夜闌一家四口之外,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 蘇頁下意識地尋找蘇夜闌的身影,突然,目光一頓,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如果換成長發(fā)、穿上戰(zhàn)甲,儼然就是霍達! 此時,霍達正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fā)椅上,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痞痞的笑。 他似乎說了什么,逗得對面的青年氣極敗壞。對方猛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奪走他手里的高腳杯,卻被他靈巧地躲過。 青年一個不慎跌進了他的懷抱,霍達順勢將人緊緊地摟住。對方掙扎不過,氣得直跺笑, 霍達哈哈大笑,那灑脫而自信的模樣,一如當(dāng)年初遇,他騎著駿馬替他解圍。 蘇頁愣愣地看著,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yīng)。 就在這時,青年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存在,突然回過頭,疑惑地叫道:“小頁?” 蘇頁這才發(fā)現(xiàn),被霍達逗弄的青年正是蘇夜闌。 霍達也“看”到了他,挑了挑眉,“從前我還不信,今日一見不得不承認,你果然是‘小仙童’?!?/br> 蘇頁驚訝道:“這是怎么回事?” 霍達晃晃酒杯,看了眼蘇夜闌,笑道:“和他一樣,穿越到現(xiàn)在的身體上,沒死成。說起來,有沒有人和你一樣在大元朝‘復(fù)活’?” 蘇頁搖搖頭,直白地說道:“沒有,你已經(jīng)死了?!?/br> 霍達嘆了口氣,遺憾道:“估計表哥很難過?!?/br> “是的,所有人都很難過,尤其是陛下。陛下不肯回京,執(zhí)意為你守陵三年?!?/br> 霍達笑笑,眼中帶著淡淡的懷念,“表哥就是重情義?!?/br> 蘇頁抿了抿唇,“你有沒有什么想跟大家說的?” “告訴表哥,我會過得好好的,讓他也好好過。還有,”霍達撇撇嘴,“別整天被姓樊的壓,偶爾也硬氣一回?!?/br> 蘇頁無語的同時又有些欣慰,眼前這個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更豁達,也更放松了些。 蘇頁意識到,這或許是最后一次了,從此之后他便不會再回到現(xiàn)代。 蘇夜闌似乎也察覺到了,認真地囑咐道:“小頁,你要好好的?!?/br> 蘇頁點點頭,看看蘇夜闌,又看看霍達,笑著說道:“你們也是?!?/br> “放心吧!”兩個人默契地應(yīng)道。 霍達立馬收到一個嫌棄的瞪視。 蘇頁看著他們的互動,忍不住想道,這或許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吧! —— 意識清醒之后,蘇頁急于將這個好消息傳播出去。 他激動地握住虞峰的手,還沒來得及說話,兩個人之間便發(fā)生了奇妙的反應(yīng)——虞峰竟然通過他的記憶,“看”到了方才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