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嬸子,您這是……” 春韭干脆地說道:“鞋樣是你畫的, 活計也是你攬的,錢自然也該給你?!?/br> 蘇頁連忙搖了搖頭, 爭辯道:“不過是幾句話的事, 力氣都是嬸子們出的, 這錢怎么著也不該給我?!?/br> 他說著,便要將匣子還回去。 春韭自然不肯收,若不是虞峰攔著,她恐怕早就轉(zhuǎn)身走了。 虞峰站在蘇頁這邊,跟著勸,“嬸子,小頁子說的對,力氣都是嬸子大娘們出的,這些錢自然應(yīng)該拿去給她們分了,好讓大伙踏踏實實過個年……” 春韭擺擺手,“哪年不是這么過?從前也沒誰給分錢?!?/br> “嬸子,您聽我說,今年與往前畢竟不同,就當是……為了孩子們。” 提到孩子,春韭這才沉默了。 可不是么,虞家村欠蘇頁的可不止這一樣。 若是沒有蘇頁,孩子們不僅穿不上棉鞋、披不起棉衣,更嘗不到rou味兒,甚至能不能在這個冬天活下來還是兩說。 春韭雖然沒再堅持,心里卻想著回去和女人們合計合計,加班加點地給他們倆做上幾身棉衣,還有那個蘇芽兒,既然是蘇頁帶來的,便不能虧待了。 不知她回去之后怎么說的,錢大伙都收下了。 這些村婦們雖然嘴上說不出漂亮話,卻都體現(xiàn)在了行動上。她們紛紛送過來吃的用的各種東西,一個個放下就走,根本容不得蘇頁拒絕。 蘇頁既無奈,又感動——這樣的村民,叫他如何忍心不對她們好? —— 收蘿卜這天,不用叫,全村的大人一大早就都來齊了。 蘇頁揉著眼睛上茅房的時候,大伙已經(jīng)熱火朝天地干了起來。 蘇花大娘故意拿話逗他,“小頁,剛起呢?” 蘇頁鬧了個大紅臉,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繼而非常任性地把矛頭對準虞峰,“你何時起的?怎么不叫我!” 虞峰好脾氣地笑道:“昨個兒累著了,就想著讓你多睡會兒?!?/br> 嬸子大娘們一聽,臉上頓時露出曖昧的笑,“喲,原來是昨晚上累著了?干啥來著?” “胡說什么呀,你!”蘇頁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茅房也不上了,面紅耳赤地鉆回了屋子里。 “呵呵,昨個兒去縣里,不是累著了么?”虞峰咧著嘴,顛顛地跟在后面。 蘇頁剛一進去,便“啪”地一聲將門合上,厚厚的門板差點拍在他挺直的鼻梁上。 虞峰撓撓頭,隔著門板低言細語地哄,“小頁子再睡會兒吧,蓋好被子,別著涼……地里的活兒用不著你,不必惦記?!?/br> 女人們又是一陣笑。 蘇頁氣惱地捶著床,將頭埋到被子里,掩耳盜鈴。 然而,草棚就在地邊上,大娘們嗓門又大,聲音透過無處不在的縫隙清晰地傳到他耳朵里。 “峰子,你可別受不住,媳婦兒給的委屈可不叫委屈!” “可不是么,好好疼媳婦,一家人和和睦睦,好處終歸還是你的!” “再者說,像小頁這么能干的雙兒,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 虞峰一迭聲地應(yīng)下,時不時搭上一句,光聽那口氣就知道心里有多美。 蘇頁從羞窘到氣惱,再到茫然,不由納悶——兩個人的關(guān)系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 明明只是蓋一床被子的好兄弟來著! 唔,蓋一床被子的……好兄弟? 嗷…… 蘇頁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止一床被子了,早就應(yīng)該分開睡! 對,就是這樣! 此時此刻,沉浸在嬸子大娘們教導(dǎo)中的虞峰,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即將面臨的“厄運”。 女人們說著說著,便將話題扯到了蘇頁的田地上。 “那么一大片地,是不是要趁早種些東西?就這樣荒著著實可惜!” 這個問題蘇頁和虞峰商量過,此時,虞峰便按著蘇頁的意思說道: “現(xiàn)在一日冷過一日,地里也上了凍,即便勉強播下種子,想來也長不出什么。倒不如明年開春之后把土地往深處翻翻,灑上肥料,再種不遲?!?/br> 深翻?灑肥料? 女人們種了半輩子地,可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說法,頂多就是一把火將土皮上的野草燎了,草木灰多少能肥肥地。 可是,她們再追問下去,虞峰也不懂了。 最后,他被問蒙了,干脆說道:“明年就知道了,小頁子讓干什么咱就干什么,聽他的準沒錯兒!” 蘇花大娘白了他一眼,故意打擊他,“小頁這么能干,要你有什么用?” “我動手唄,小頁子只管出主意就成!”虞峰十分樂觀地說道。 蘇花大娘忍不住笑,“倒是沒白長這一把子力氣!” “小頁子也夸我力氣大?!庇莘遄院赖煤?。 蘇花娘白了他一眼,轉(zhuǎn)而和蘇芽兒說起了話。 蘇芽兒這兩日住在蘇花大娘家,早就贏得了蘇花大娘的喜愛。 他雖然性格有些綿軟,卻十分有眼力,人也勤快,說話有條有理,一看就和村里的野小子們不一樣。 蘇芽兒長這么大第一次做農(nóng)活,總是不得要領(lǐng)。 蘇花大娘一改往日的急躁,耐心地教,根本不像對待蘇青竹那樣動不動就來上一巴掌。 旁邊的嬸子看在眼里,笑著打趣,“我看你們娘倆兒倒是投緣,花嫂子不如就認了芽小哥做干兒子,也算是一樁喜事!” 春韭嬸子插口道:“我看行,嫂子不是一直盼著生個雙兒么?這回倒好,不用自個兒生了,直接得了個大便宜!” 蘇花大娘一聽,不由地愣了愣——別說,她還真有點兒動心。 春韭嬸子看出她的意思,主動擔下了中間人的角色。 她沖著蘇芽兒露出一副溫和的表情,問道:“芽兒小哥,你覺得呢?想不想多個干娘?” 蘇芽兒想也沒想,便不急不緩地應(yīng)道:“大娘待我如親子,芽兒心里自然感激,芽兒做夢都盼著能有個這樣的娘親……只是,芽兒并非自由身,認親之事,還得我家爺做主。” 眾人聞言,這才想起蘇芽兒的身份——蘇花大娘先前特意交待過,就怕大伙不小心說錯話,傷到他。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最先說話的那位嬸子看向蘇芽兒,滿臉歉意。 蘇芽兒笑笑,言語間倒是十分輕松,“嬸子不必如此,芽兒自小命不好,直到被侯、被老爺帶回府中才過上了安穩(wěn)日子,芽兒心里只有感激。” 蘇頁便是在這個時候出來的。 他手上拿著個木牌,遞到蘇芽兒跟前,說道:“抱歉,此事是我疏忽了,早該交給你。” 主要是,他打心眼里都沒把蘇芽兒當成下人,所以也就沒想起賣身契的事。 蘇芽兒瞪著一雙圓圓的杏眼,看看蘇頁,又看看小木牌,顫抖著手,想接又不敢接的樣子。 蘇花大娘咬了咬牙,直白地問道:“小頁,你這樣做……可是出于本意?” 蘇頁點了點頭,說道:“當初我落難之時,滿府的下人都落井下石,唯有芽兒真心待我,在我心里早就將他當成了家人?!?/br> 蘇芽兒倏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蘇頁,險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家、家人?” 蘇頁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這樣說固然有讓他安心的成分在,實際上也是蘇頁的真實想法——除了記憶和身體之外,蘇芽兒或許是唯一能讓他和蘇夜闌有所牽扯的存在,蘇頁十分珍惜。 蘇芽兒顫抖著手把小木牌接過去,激動得又哭又笑。 蘇花大娘也為他開心,紅著眼圈說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然而,過了沒一會兒,蘇芽兒便雙手捧著木牌,交還給蘇頁。 蘇頁不解,“芽兒,你這是何意?” 蘇芽兒咬了咬牙,面上一派堅定,“還是爺替芽兒收著罷,芽兒一輩子跟在爺身邊!” 蘇頁看著眼前的雙兒,無奈的同時,又有些敬佩。 不得不說,蘇芽兒是個通透的人。 這個時代,仆從的戶籍掛在主人名下,若想除去奴籍,就得獨立出去,還要上交不菲的銀錢,不然只能成為沒有戶籍的流民。 倘若依舊保持主仆身份,以蘇頁的為人,定然不會苛待他,也不會輕易將他趕走。況且,蘇芽兒很喜歡虞家村,能夠跟著蘇頁在虞家村生活,總比以“自由身”顛沛流離要好得多。 縱使堅強如蘇青竹,也不敢在父親去世后獨自生活,更何況是蘇芽兒? 雙兒的“自由身”,并非人人都要得起。 蘇芽兒把一切都想得透,唯獨低估了蘇頁的誠意。 蘇頁嘆了口氣,頗有些哭笑不得。 蘇青竹翻了個白眼,毫不留情地說道:“你是不是傻?上趕著給人當——” 蘇花大娘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堵住他后面的話,“閉嘴!” 蘇青竹摸著腦袋,訕訕地把嘴閉上。 蘇芽兒搓了搓手,聲音弱弱的,“我怕沒了這個,爺會、會……不要我?!?/br> 蘇頁頭疼得揉了揉額角,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說才能獲得他的信任。 最后,還是虞峰上前,一把將賣身契捏碎,扔到地上。 “從今往后你就在虞家村住著,該上戶口上戶口,該認干娘認干娘,沒人趕你走?!庇莘灞е直?,爽快地說道。 蘇芽兒驚得瞪大眼睛,看看著地上的碎片,嘴巴張張合合,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蘇頁瞇著眼睛看向虞峰,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