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是這樣沒錯?!绷枞缫恻c點頭附和道,覺得有些困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要么你先去躺一躺,有事我叫你?”霍昭遠見她眼角有打哈欠擠出來的水光,便提議道。 凌如意搖了搖頭,“不好,萬一有病人來知道了影響不好,著急的可能就把我放網(wǎng)上去了?!?/br> 她看過有病人半夜去看急診時就因為護士來得慢一點便將人拍了視頻放到網(wǎng)上去指責護士值班竟然睡覺的新聞,媒體和網(wǎng)友好似一面倒的支持po主,仿佛醫(yī)生護士值班就活該不能睡覺似的。 凌如意一想到萬一自己成了那種新聞的主角就害怕,這年頭每個人都可以是個自媒體,網(wǎng)絡太發(fā)達了,什么消息都能夠以爆炸性的速度發(fā)酵傳播,更何況是極敏感極能觸痛大眾神經(jīng)的醫(yī)患問題。 她是想當名醫(yī),卻一萬個不愿以如此方式成名。 霍昭遠也想到了她的顧慮,只好嘆了口氣,暗道晚上千萬要平平安安,那樣至少還能睡個稍微安穩(wěn)的覺,畢竟第二天是周二,凌如意還有一天的門診要上。 然而愿望總是美好的,現(xiàn)實卻相對殘酷。 凌晨兩點四十分,兒科住院部早已沉浸在夢的靜寂里,走廊上的燈關了一半,光線半暗,值下半夜班的責任護士陶桃困極了,便趴在桌上闔著眼瞇覺,卻也不敢真的睡過去。 護士站另一頭的電話瘋了似的想了起來,叮鈴鈴的聲音扯破了深夜平靜的幕布,她立刻跳了起來,勾著身子去夠電話線,“喂,你好,兒科?!?/br> “這邊是急診,我們剛接了個呼吸心跳驟停的危重孕婦,準備做剖宮產(chǎn),請你們派個醫(yī)生下來協(xié)助救治?!睂Ψ饺詢烧Z說完目的,得到回答后又立即掛了電話。 三更半夜請會診,還是在急診行剖宮產(chǎn),絕對不是小事。陶桃立即敲響了值班房的門,不到兩分鐘,門吱呀一聲被拉開,露出霍惜那張有些茫然的臉,“桃姐,怎么了?” “凌醫(yī)生起了沒有?急診科請會診?!碧仗覊旱土寺曇簦瑓s字字清晰。 凌如意此時撥開了霍惜,一面舉著電話一面走出來,沖陶桃道:“我知道了,急診的程醫(yī)生給我打了電話?!?/br> 她的白大褂沒扣好扣子,腳上踩著一雙洞洞鞋,頭發(fā)是隨手扎起來的馬尾,有些歪了。 卻也顧不上這些,她一面急急忙忙往外走,一面不忘叮囑身后兩個學生,“打起精神來,今天帶你們?nèi)⑴c一次搶救?!?/br> 事情的嚴重程度遠遠出乎凌如意的預料,她抵達急診科的手術室時,里面已經(jīng)在搶救了,透過門上的玻璃往里看,能看見幾個醫(yī)生在輪流給病人進行心肺復蘇,周圍是一圈人。 有護士看見外面有人,便湊到醫(yī)生耳邊低聲說了什么,程醫(yī)生便從人堆里擠出來,也來不及寒暄,隔著口罩就道:“凌醫(yī)生,是這樣,剛送來的這個孕婦四十歲孕三十四周,情況我剛才在電話里跟你說過了,產(chǎn)科的意見是立刻行剖宮產(chǎn),考慮到孕婦有呼吸心跳驟停,新生兒也可能會有問題,所以請你來看看?!?/br> “好,我知道了?!绷枞缫恻c點頭,抬頭四處望了一下,“我去換個洗手服。” 程醫(yī)生又回身返入手術室,凌如意招呼了霍昭遠與霍惜二人往更衣室去,有實習的小護士給他們拿了衣服換上,然后各自沉默的刷手,最后凌如意進入手術室換上墨綠色的洗手服,霍昭遠與霍惜則換上紫色的參觀服進入與手術間只隔一堵玻璃的觀摩區(qū)。 觀摩區(qū)里除了他們倆還有其他人,監(jiān)視器上清晰的顯示出手術間的每一個角落,眾人都聚精會神的看著,沒有一個人講話,空氣里彌漫著肅殺而緊張的氣氛。 事后霍昭遠才知道,有包括了外科、輸血科、麻醉科等十個不同科室在內(nèi)的醫(yī)生等候在此,就為了以防萬一。 產(chǎn)科醫(yī)生鋒利的刀尖劃破孕婦高聳的肚皮,又劃破zigong壁,看似粗暴實則極小心的將孩子抱離母體,一轉(zhuǎn)身便交給了身側(cè)早就舉起了手的凌如意手里。 在接到孩子的一剎那,凌如意立即用短得以秒為單位的時間判斷了新生兒的基本情況,皮膚紫紺、無呼吸、肌張力低,然后迅速進行保溫、擺好體位、清理氣道、擦干全身等cao作。 與平時公眾所熟悉的cpr按壓手法不同,新生兒的心臟按壓通常采用雙指按壓法。凌如意雙拇指置于新生兒兩乳/頭連線中間正下方一橫指處,以每分鐘一百二十到一百四十次的速度按壓。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等到原本毫無動靜的新生兒逐漸恢復了心跳,凌如意停下來,接過護士一早準備好的氣囊面罩,小心的給孩子戴上,然后直起腰長舒了一口氣。 她與身側(cè)緊張注視著自己的同事們視線相碰,均望見彼此眼中的輕松與激動,與此同時,一直肅靜的觀摩區(qū)內(nèi)所有人都松了口氣,不約而同的鼓起掌,頓時掌聲雷動,傳進了手術間。 緊接著護士將新生兒火速送往picu,剛生產(chǎn)過后的母親也被收入外科icu,以便進行更全面的檢查與治療。 各人換回原本的服裝,要離開急診時程醫(yī)生特地送了出來,對每個人都連聲道謝,“要是沒有諸位的鼎力相助,未必會有這么理想的結(jié)果,謝謝,謝謝各位。” “程醫(yī)生客氣了,都是我們分內(nèi)事?!甭樽砜频膮吾t(yī)生笑著拍了拍他肩膀道。 眾人都附和稱是,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多近五點,天就要亮了,這一場搶救實則是一場與時間爭奪生命的無硝煙之戰(zhàn),不管是在手術室里搶救亦或是在觀摩區(qū)里嚴陣以待,都十分的耗費精力,大家也沒力氣去激動再多,草草道別后各自返回科室,抓緊時間在天亮上班前小睡片刻。 霍昭遠跟在凌如意身后,腳步有些虛軟,內(nèi)心的驚駭仍然沒有平息,緊張和擔憂像是余波在心頭蕩漾,翻騰出各種情緒。 他是第一次看急診手術,與之前看陸廣做的擇期手術不同,更加血淋淋,又多了那次沒有的緊張,好似危險一觸即發(fā),令人忍不住心頭發(fā)顫,每一根神經(jīng)都緊繃著,手心不停的沁出冷汗。 霍昭遠不停的想起剛才看見的每一幕,他才知道原來剖腹產(chǎn)實際上是這樣的,在懷孕的母親身上開出口子來,用掏的方式將胎兒取出,新生命以這樣“粗暴”的方式降臨人間,充滿了疼痛,又帶著希望。 盡管今日所見的希望,光芒十分微弱。 他又想起凌如意低著頭做心臟按壓的姿態(tài)來,彎著腰,全神貫注于眼前的方寸之地,好似她的眼里除了這個孩子外再無其他。 等回到值班房,凌如意只覺得累得說不出話來,仰面往床上一倒,一面扯被子一面咕噥道:“趁還有點時間,趕快睡覺,明天還要出門診呢。” 霍昭遠應了聲好,等霍惜脫了鞋爬上凌如意的上鋪,“啪”的關了燈。 他才坐到床上,就聽見凌如意突然又道:“今天沒被嚇著罷,我太累了,明天再給你們講新生兒的心肺復蘇怎么做……”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不到一會兒就換作了均勻的呼吸聲,霍昭遠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已經(jīng)睡著了。 他坐在床邊,突然抬起手看了看,黑夜里伸手難見五指。他想起剛才他用力拍掌時內(nèi)心無法言語的激動,以及看見她后來直起身時的眉眼。 彎彎的,口罩下的臉孔大概布滿了笑意,真好看呀,好看得他此時想起,有種將要落淚的沖動。 25.第二十五章 早上六點,值班房外隱隱約約傳來說話聲,霍昭遠從睡夢中猛地醒過來,知道護士們已經(jīng)開始挨個病房去給病人們測量血壓和體溫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從未完全入睡過,腦海里翻來覆去的閃過一些片段,與之前看到的手術無關,都是些從前的事,有些他已經(jīng)快要忘了。 霍昭遠想起凌如意小時候的模樣來,眼睛撲閃撲閃的,嘴角微微上翹,像一尊好看的瓷娃娃,古靈精怪,又愛哭,眼淚是最好的武器,令所有人都不忍心拒絕她的要求。 可如今,她也會說出眼淚是最無用的這樣的話來了,到底是長大了。 霍昭遠在枕上側(cè)了側(cè)頭,看見對面床上熟睡的凌如意,淡藍色的被褥是醫(yī)院統(tǒng)一配置給各個科室值班房的,上面有著定期清洗消毒留下的消毒水味道。 她睡得很熟,粉紅的嘴唇微微張著,呼吸平靜均勻,這樣的日子她過習慣了,能在半夜被叫醒處理事情之后又迅速入睡。 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每個醫(yī)生都不敢保證值完夜班后第二天能早早下班,于是見縫插針的睡一會兒,幾乎成了刻進血液里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