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帆整了整西服衣襟，勾了勾嘴角：“程馳，差不多就行了，你還沒成年，我是你監(jiān)護人，有些決定不需要和你商量就能作，問你一聲是尊重你，你別不識好歹，我現(xiàn)在去找你們校長，把你學(xué)籍轉(zhuǎn)走也就是簽兩個字的事。要么讓張阿姨過來，要么立刻轉(zhuǎn)學(xué)?！?/br>
    他說的是事實，程馳微微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里的光。

    程遠帆得意地笑了笑：“就這么定了?！?/br>
    說著打開車窗招呼司機老楊進來：“先去醫(yī)院?！?/br>
    蘇淼沒回去上課，從校長室出來直接跟著父母回家了。

    “出了這種事回來干嘛不跟爸媽講？”顧招娣又心疼又惱火，一關(guān)上車門就嘮叨開了，“跟人打架......萬一把自己打壞怎么辦？”

    蘇益民把著方向盤，轉(zhuǎn)過頭對著妻子使了個眼色：“不要多講了，事情都過去了，還好不用記過，謝天謝地?！?/br>
    “這次多虧了老程！”顧招娣白了丈夫一眼，埋怨道，“關(guān)鍵時候一點也不頂用！”

    蘇益民被老婆數(shù)落了半輩子，練就了一顆大心臟，一點也不惱，解嘲道：“我一個窮教書匠，能頂什么用?！?/br>
    蘇淼不干了：“老爸最好了！”

    “行行，你們父女兩個一搭一唱，壞人全我一個人做，”顧招娣酸溜溜地道，“對了，我看小馳臉上手上都傷到了，他爸帶他去醫(yī)院了吧？”

    蘇淼低頭看了眼手機，程馳還沒回她消息。

    “應(yīng)該是吧?！碧K淼嘆了口氣。

    “反正今天也不回單位了，蘇益民你慢點去菜場上買點好菜，晚上給兩個小朋友補補，”顧招娣吩咐完丈夫又轉(zhuǎn)頭命令女兒，“叫小馳過來吃晚飯?！?/br>
    “哦?！碧K淼嘴上答得一本正經(jīng)，其實一聽程馳的名字就不由自主垂下眼簾露出了淺笑。

    顧招娣看在眼里，心里有點犯嘀咕。

    兩個孩子從小要好，女兒被欺負了程馳幫她出頭，好像也說得過去，但是看女兒這個笑法，又不像什么事都沒有。

    她糾結(jié)了一路，幾次欲言又止，礙著蘇益民在場沒好意思說出口。

    程遠帆把程馳送到市第一人民醫(yī)院門口就走了，他晚上的確有事。

    程馳自己去門診處理了一下臉上的傷，又檢查了一下右手手腕，配了點外傷藥，然后坐車回了家。

    剛到家正要給蘇淼打電話，只聽一陣咚咚的腳步聲，蘇淼已經(jīng)跑上了樓梯。

    蘇淼正要敲門，門先開了。

    她看起來有點懵懂，像是沒準備好拿出什么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回來了？”程馳望著她的眼睛笑。

    “我在樓下聽到你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蘇淼一抬眼立即注意到他腫起的半邊臉，“你的臉怎么了？！”

    程馳下意識地偏過臉：“沒事，快進屋吧，我剛開了空調(diào)?！?/br>
    蘇淼抿了抿嘴，走進屋里。

    兩個人站在客廳里，誰也不說話，周圍空氣凝固了一樣，這時候說什么都顯得多余。

    蘇淼清了清嗓子，先打破了沉默：“冰箱里有冰嗎？”

    程馳點點頭，拉開冷柜的門，把冰格拿出來：“要喝烏龍茶嗎？不含糖的。”

    “喝什么呀！”蘇淼噗嗤一笑，去衛(wèi)生間拿了程馳的毛巾，把冰塊包在中間，“坐下來。”

    程馳明白過來他要做什么，乖乖坐在沙發(fā)上，仰起臉，突然覺得挨打也不是什么壞事。

    蘇淼抬起手，快要碰到程馳的臉時，她突然改變了主意，把毛巾往程馳手里一塞：“你自己敷吧?！?/br>
    程馳拎起右手，給她看手腕上纏著的紗布。

    “好吧好吧?！碧K淼只得妥協(xié)，完全沒意識到他還有一只好手。

    冰冷的毛巾觸到皮膚，程馳不由自主地一避，蘇淼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捧住他的臉：“別動，忍一忍?！?/br>
    她立即意識到這姿勢別扭得很，趕緊縮回手，臉發(fā)起燙來：“閉上眼睛?！?/br>
    “為什么要閉眼，又不敷眼睛?！背恬Y一臉困惑不解。

    “被你盯著影響我發(fā)揮?！碧K淼強詞奪理。

    程馳眼里閃過促狹的光：“行，行。”

    說著順從地閉上了眼睛，長睫毛隨著她手的動作輕輕顫動。

    蘇淼的呼吸仿佛也被牽著一顫一顫，突然有點喘不過氣。

    程馳這張臉她從小看到大，跟看鏡子里的自己沒什么區(qū)別，就像自家的東西一樣，再好看也引不起什么波瀾。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對著這張臉也會手足無措起來。

    蘇淼胡亂敷了一陣，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處：“還疼嗎？”

    程馳睜開眼睛：“疼啊?！?/br>
    “要再敷一下嗎？”蘇淼摸了摸毛巾，“冰好像有點化了。”

    “不用再敷了，”程馳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三水，你還記得小時候的辦法嗎？”

    “??？什么辦法？”

    “算了......”程馳低下頭，瞥向一邊，推了推眼鏡。

    “到底是什么??？”蘇淼使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你不記得就算了?！?/br>
    “你告訴我不就得了！”

    “走了，下去吃飯了，阿姨他們等著呢?！?/br>
    第四十章 （加更）

    蘇淼百思不得其解, 還想再逼供, 被程馳推著出了門。

    回到四樓，兩三個熱菜已經(jīng)上桌了，顧招娣正端著盤松鼠鱸魚從廚房出來, 看見程馳的臉，先皺著眉頭在心里說了聲“作孽”。

    “正要叫你爸打電話呢, ”顧招娣對女兒道, “冰箱里有冰過的雪碧, 你去拿出來，小馳快去坐！”

    “阿姨您又燒那么多菜，太不好意思了。”程馳一邊說一邊進廚房去幫忙。

    蘇淼拽住他衣擺：“你就別身殘志堅了, 坐著喝雪碧去吧?！?/br>
    主人客人都上了桌，顧招娣對丈夫使了個眼色，蘇益民給程馳倒了點雪碧，又望自己碗里倒了點酒，背過臉去咳嗽兩聲, 端起酒碗敬他。

    程馳趕緊站起來, 簡直有點誠惶誠恐：“蘇老師您別這么客氣?！?/br>
    “這次的事情真是......”蘇益民生性老實靦腆，當(dāng)面說這種話總覺得不好意思, 簡簡單單一句感謝也磕磕巴巴說不出口。

    顧招娣半是譴責(zé)半是無奈地瞟了丈夫一眼，只得端起酒碗親自上陣：“小馳, 這次淼淼的事真的多謝你爸爸。”

    “阿姨您別這么說，”程馳忙道，“這次是我闖出來的禍, 還連累蘇淼，你們這樣我更不好意思了?！?/br>
    “你明明是幫我們淼淼，這孩子怎么那么懂事，”顧招娣又看了一眼自己女兒，嫌棄道，“看看人家小馳再看看你，缺心眼！”

    “老媽你夸程馳就夸唄，怎么又捎帶上我！”蘇淼委屈道。

    顧招娣先揚后抑，說完了好話忍不住要耳提面命幾句：“不過你們下次有什么事還是要跟大人商量，這次沒出什么大事也算阿彌陀佛，下次不要再沖動了，?。俊?/br>
    “阿姨對不起，這次是我不好?！背恬Y認錯態(tài)度很誠懇。

    顧招娣看著他臉上的指印，不忍心再說下去了，這老程下手也太狠了！就算孩子有錯在先，也可以好好教育，靠體罰有什么用！

    不由得又想起程馳外婆病重到過世那段時間這孩子的遭遇，胸中母性泛濫，拿公筷往他碗里一個勁夾菜：“小馳你聽阿姨一句，以后就在我們家吃飯，加雙筷子的事，別去外面吃了，都是地溝油燒的?！?/br>
    程馳抬起頭，感激地笑了笑：“沒事的，我爸幫我找了個保姆，下禮拜過來?！?/br>
    “?。俊碧K淼一愣，程馳平常一個人住，都已經(jīng)好幾年了，怎么偏偏這時候請保姆，不過轉(zhuǎn)念一想，有個人照應(yīng)也好，起碼頓頓能吃上熱氣騰騰的家常菜。

    顧招娣也道：“這倒也挺好，我們也可以放心點。”

    吃完飯，程馳在蘇家坐了會兒，陪著蘇益民看完新聞聯(lián)播，然后起身告辭。

    蘇淼送他到門口：“你那份檢查我?guī)湍銓?，手小心點?！?/br>
    程馳沒跟她客氣，點點頭道：“明天請你喝奶茶?！?/br>
    “兩千字的檢討哎！就值一杯奶茶！”蘇淼皺皺鼻子抱怨。

    顧招娣在一邊留意兩個孩子說說笑笑，一時間又覺得他們和小時候也沒什么兩樣。

    她坐在沙發(fā)上一邊看八點檔連續(xù)劇一邊給蘇淼外婆織羊毛褲，沒織兩排錯了三針，連續(xù)劇一點沒看進去，最后還是按捺不住走過去敲蘇淼的房門。

    推門進去，女兒正趴在寫字臺上奮筆疾書。

    “頭抬起來點，鼻子都要貼到桌子上去了！”顧招娣走過去，拉了一張椅子在女兒身邊坐下，“淼淼你停一停再寫，媽跟你說兩句話?！?/br>
    “啥事兒呀？思路都打斷啦！”蘇淼抱怨著撂下筆。

    “寫檢討又不是寫作文，要什么思路！”顧招娣“嘁”了一聲。

    “比寫作文還難，”蘇淼翹了翹凳腳，打了個哈欠，“我還得寫程馳那份?！?/br>
    顧招娣正愁怎么把話題扯到程馳身上，正好順水推舟：“小馳在學(xué)校很照顧你是吧？”

    蘇淼一聽顧招娣這吞吞吐吐的聲氣就知道她的弦外之音：“老媽你想說什么？”

    “那個你們......沒什么別的事吧？”顧招娣沒想到自己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

    蘇淼想說“當(dāng)然沒事”，不知怎么突然之間底氣沒那么足了，反問道：“能有什么事??？老媽你別亂想了！”

    “不是媽不相信你......”顧招娣見她神色不像有事瞞著她，松了口氣，“你們還小，馬上要高考了，要全心撲在學(xué)習(xí)上，這時候千萬不能分心......”

    跟父母討論這種事別提多尷尬，蘇淼捂著臉哀號：“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老媽......”

    “女孩子一定要自尊自愛自重......”顧招娣覷了眼女兒的臉色，連忙住嘴，“不說了不說了，媽出去了，你接著寫吧，寫完早點睡?！?/br>
    寫完兩份檢討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蘇淼刷了個牙打算上床睡覺。

    也不知道是寫檢討寫得文思泉涌還是怎么的，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免不得又開始絞盡腦汁回想程馳說的辦法。

    她伸手往床頭柜上摸索了一番，摸到手機摁了開機鍵——顧招娣最近天天嘮叨她開著手機睡覺會長腦瘤。

    屏幕一亮她就開始猶豫，今天白天發(fā)生了那么多事，程馳應(yīng)該很累了吧，不知道這時候有沒有睡著，要不要給他發(fā)個短信呢？

    萬一他已經(jīng)睡了，手機又沒靜音，把他吵醒了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