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4）玖月

    2021年5月11日

    九叔看著陽陽嘆了口氣：“小家伙都憔悴成這樣了?！?/br>
    然后轉(zhuǎn)身讓開了門口：“進來吧?！?/br>
    陽陽懵懵的就走進了門，她確定自己沒有透露過自己叫什么，微信上也應該看不出來陽陽這個名字。

    “大衣掛那里，鞋脫了放鐵架子上，木架子上是拖鞋，彩色的不要動，你挑一雙能穿下的白色拖鞋?！?/br>
    九叔把門關好，看著陽陽換上了拖鞋。

    陽陽這才注意到，其實九叔住的房子還挺大的。屋子里各種生活用品堆了很多，很有生活氣息。

    “你跟我來?！?/br>
    九叔看她穿好了拖鞋，帶著她走進了屋子的里廳。廳的一側(cè)有一扇房門，看把手是可以鎖上的，九叔打開門帶著陽陽走了進去。

    “看到那兩個項圈了嗎？”

    她指著墻上的衣帽鉤，對陽陽說。

    屋子不小，里面地上有一張床墊，其它地方還擺、掛著一些器具。但是正如九叔指出的，陽陽看到正對面衣帽鉤上掛著的東西，她就知道，這個女人說的是什么了。

    那上面眾多物件之中，有兩條和向陽花一樣款式的小皮帶項圈。做工、用料和樣式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一條上面燙著“獨一無二的玫瑰”，另一條燙著

    “你唯一的狐貍”。

    陽陽點了點頭。

    “放心了嗎？“

    陽陽又點了點頭。

    “好，那咱們那邊坐下說話?！?/br>
    于是兩人退出了房間，九叔把門關上，然后帶著陽陽朝廳的另一側(cè)走去。

    那里有一張辦公桌，桌上和周圍的書架柜子里放滿了各種她沒聽說過的雜志，還有一些雜物。書桌上有一個煙灰缸，里面還有兩個煙屁股。

    “坐?！本攀逯噶艘幌罗k公桌前的扶手椅，然后自己走到了辦公桌后，拿出了兩個茶杯——會議杯的那種樣式，又從抽屜里拿出了一盒茶葉。

    “我能問一句嗎？”

    陽陽忍不住說。

    “問吧?！?/br>
    對方點了點頭，開始在桌子一角的一個大保溫壺那里壓水出來泡茶。

    “項圈一般不是，嗯，留在佩戴的人手里嗎？”

    九叔一愣，她明顯沒料到陽陽會先問這么一個問題。

    “我們很喜歡那套項圈，”

    她回答：“所以每條兩份，我這里一份，她們自己一份。”

    “一般不是只做一份的么？據(jù)說有寓意的？”

    “我高興，這不比什么寓意都強？”

    九叔沖好了茶，把一個會議杯遞給陽陽：“小心點，還燙呢。”

    陽陽趕緊接了過來放桌子上。

    九叔也在辦公桌后面坐了下來，靠在了椅子背上，伸手轉(zhuǎn)了轉(zhuǎn)會議杯的蓋子：“話從哪兒說起呢……這樣吧，我先問問你，你為什么要叫我‘九叔’？是仲夏跟你說的嗎？”

    聽到了仲夏的名字，陽陽心說果然如此，仲夏跟九叔根本不僅僅是熟人。

    “是，他給我看的微信，說向陽花的項圈是從你這里訂的?！?/br>
    “他在微信里就把我標注成了

    ‘九叔’？”

    “是?！?/br>
    “這個小王八蛋……”

    女人嘆了一口氣，說：“其實九叔這個稱呼，很多人都可以叫，他是最沒資格叫的?！?/br>
    “為什么？”

    “因為無論是什么場合，私下里也好，公開的也好，他叫我永遠都只該有一個稱呼——大姐。”

    陽陽有點沒想到是這一層關系：“你是他親jiejie？”

    “對，我大他兩歲?！?/br>
    第一次和仲夏見面那天，他好像確實是說了自己就是排行第二。

    “那您為什么會被人叫‘九叔’呢？”

    女人笑笑說：“我名字叫玖月，一些朋友開開玩笑，就順著玖字，叫我九叔。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br>
    陽陽又想起了那一天仲夏給她解釋的排行的叫法：“可是，您家里不是要按伯仲……這么起名字么？”

    “傻孩子”

    玖月說：“十六歲以后，就可以自己在派出所改名了啊。”

    陽陽還要說什么，玖月嘆了口氣，說：“陽陽啊，你到現(xiàn)在都沒有問我仲夏在哪里，你是不忍心問嗎？”

    陽陽的眼淚刷的就流下來了，她點了點頭。

    玖月放下了水杯，說：“看日子也夠了，把你的手給我?！?/br>
    陽陽聽話的伸出了右手，玖月將她的手心轉(zhuǎn)向上，扶正，然后用手指扣住內(nèi)關，沉默了幾秒鐘。然后示意換手，又按了一會兒。

    “還好?！彼砰_了陽陽的手：“你沒有懷孕?！?/br>
    陽陽嚇了一跳：“這是什么意思？我如果要懷孕了會怎么樣？”

    玖月?lián)u了搖頭：“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頂多把懷孕的消息告訴仲夏而已?！?/br>
    陽陽滿腦子混亂的問：“仲夏他究竟怎么了？能先告訴我他為什么要走嗎？”

    “他很好。他離開你之后就回到他的老婆孩子身邊了?！?/br>
    回到老婆孩子身邊。

    這幾個字像打雷一樣。

    她又想起似乎很久以前，蘭蘭和曉春兩人睡在一起的樣子。

    現(xiàn)在我是第三者嗎？

    玖月看看她的臉，說：“看樣子你是不知道這事？”

    陽陽緩緩搖了搖頭。

    “也對，如果你問起過他以前的事，他應該是不會撒謊的。這樣一來，可能你們也不會走這么久?！?/br>
    陽陽面色蒼白：“是因為我的錯嗎？因為我沒有問過他？”

    玖月?lián)u搖頭：“不管你有沒有問過，他自己是全程都知情的。你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應該正視現(xiàn)實做出一個抉擇。但是他誰也不敢放棄，不敢拒絕你或者他妻子任何一個人。他更不敢把你們兩個女人都承擔下來，所以他任憑事態(tài)發(fā)展到今天這一步，如果要說誰有責任的話，那責任也都只能在他的身上?！?/br>
    “他現(xiàn)在是選擇他妻子了？”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另一件事了?！本猎履闷鹚崎_了蓋子：“他做的選擇不是你和她，而是入世還是出世?！?/br>
    陽陽沒有聽懂玖月的話，只是呆呆的看著她。

    玖月輕輕吹了吹茶葉：“這樣吧，你只要當他死了就行了，以后不要再想起他，不要再找他，就算是你萬一在哪里遇到他，也是一個陌生人。這就是我給你的建議?！?/br>
    玖月看了看發(fā)呆的陽陽，笑了：“是不是聽起來特別像家庭倫理劇里的壞人的臺詞？”

    陽陽點了點頭。

    玖月感受了一下茶杯里的蒸汽，發(fā)現(xiàn)還是有點燙，于是放下蓋子。

    “這么說吧。為了這個決定，他放棄了自己之前的微信賬號。對，這個賬號很快就會滿六十天注銷了，任何人也不可能通過這個老微信號再找到他了。他付出了大量的社交成本，有些聯(lián)系人可能會再找回來，但依然需要時間和精力的投入，這個成本，你能明白吧？”

    陽陽點了點頭。

    “然后，他還放棄了你?！?/br>
    玖月看著表情茫然的陽陽，繼續(xù)說：

    “你應該不知道。你是他交往過的、結合過的女人當中，唯一和他有共同癖好的。你可能更是和他的感情最好的女人。他能夠拉的下臉來從我這里討要那條項圈，很說明問題?？赡苣阕约憾疾幻靼啄阍谒男闹芯烤故鞘裁吹匚?。”

    玖月嘆了口氣：“說實話，他這次能這么干脆的放棄你，我非常驚訝。我看著他長大，第一次看到他能斷舍離到這種地步，我心里是有恐懼的。他這么痛快的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該會有多大的決心去守護這個代價換來的東西。”

    “我不想假設你真的找到了他會發(fā)生什么。我一點都不想知道。小了說，那些雞毛滿天飛的鬧劇哪個機關部門沒上演過，往嚴重了說，周文王為了從殷商逃回西岐，可以當著紂王的面吃下自己的長子做成的rou羹；劉邦為了和項羽爭奪天下，可以看著項羽把自己的父親按在刑場上而不動容，甚至調(diào)侃說，你要是把我的父親煮了，別忘了分我一碗湯?！?/br>
    “我不是說我的傻弟弟就能跟周文王和漢高祖這樣的人杰相比，我也不是說他的前程就能和這兩個人相提并論，實際上他那點小前程可能連劉邦起步時候做的亭長都不如。我的意思是——男人在有些時候，是可以心狠手辣到什么地步。他們連親兒子和親老子都能殺，都能吃。男人被逼到那個份上，是可以變成鬼的?！?/br>
    玖月說了大段的話，還是揭開杯蓋，勉強喝了一口茶水。

    “我不想看到仲夏變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也不想看到他和愛過的人之間變成那種丑陋的樣子，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陽陽又哭了出來。

    “要不，你就把我當成壞人吧？”玖月看著哭泣的陽陽，無奈地說：“現(xiàn)在的事實就是，仲夏不知道你在找他，他對你也沒有過任何的惡意，一切都是我擋在了你和他中間，是我不想讓你找到他，是我不想讓他見到你。這樣是不是就好點了？起碼仲夏永遠不會在你心里變成一個壞人……”

    陽陽搖頭，邊哭邊說：“玖月姐你是個好人，我能明白你的意思?！?/br>
    然后，她打開了自己的包，拿出了那兩個戒指盒放在了桌上。

    “他離開的那一天，我本來是想和他求婚的，這是那天我打算……用來求婚的戒指……”

    陽陽抽泣著整理了一下呼吸，繼續(xù)說：“我原本以為，只要我能把它交給仲夏，讓他知道，我對他的感情并不是隨隨便便的，他可能就會回心轉(zhuǎn)意……”

    玖月看著兩枚意料之外的戒指，失語了。

    “現(xiàn)在我不能再這么做了。我會像玖月姐說的那樣，放棄他。但是，這兩個戒指，我真的沒法再帶在身上了，我也不想把它們隨便找個地方扔掉，我只能交給玖月姐你，起碼，你知道它們是什么，它們不會隨隨便便被扔進垃圾堆里……”

    玖月站起身，來到了陽陽的身邊，深深的抱住了她。

    “我那個作孽的傻弟弟啊……”

    陽陽摟著玖月痛哭。

    哭泣過后，玖月憐憫的看著陽陽說：“我已經(jīng)承擔了兩個人的人生了，實在是再不想多加一個人。而且我是仲夏的jiejie，于情于理不應該再出現(xiàn)在你的生活里。這樣吧，淼淼經(jīng)常去四川的，我讓她以后照顧你好了，有什么事你盡可以

    找她?！?/br>
    “你過往的桃花都很爛，希望淼淼能起碼保護你一下吧?！?/br>
    在陽陽走到屋門口的時候，玖月才想起來補充了一句：“她可能節(jié)后會找你，啊對了，你加的微信就是她的?！?/br>
    當天晚上，陽陽睡覺的時候沒有再哭出來。

    回到重慶之后，陽陽把家里整個收拾了一遍，家具布局都按自己的想法重新擺放了一遍。

    整個春節(jié)假期，她已經(jīng)可以比較平靜的回顧這件事了。要說恨，她還是不能徹底恨的起來。畢竟仲夏給她留下了不少東西，尤其是一個從無到有的工作室。

    她再回憶起自己的一段段感情，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最向往和仲夏在一起的日子，那個時候的她，盡可以把自己很多不好的一面拋在腦后，只管做一個奮斗而且享受愛情的女人，周圍打交道的人、工作所需要做的事，都讓她不必再顯露出不那么美好的一面。

    以后會如何，陽陽也不是很清楚。

    但是初七到了，工作室要重新開門了。這是她今后的生活之本，她不能馬虎。

    新的一年開始了。

    隨著新的一年來到的，是

    “月下列那”

    的消息：

    “明天下午一點整，在這里的前臺等我。”

    附上的是一家健身房的地址。

    陽陽就在第二天找到了地方，等待著玖月所說的淼淼。

    一點剛過，一個身材高大的皮衣美女走進了大門，皮衣皮褲，波浪的過肩發(fā)，手上拎著一個摩托車頭盔。

    “哎——？”

    陽陽以為是在叫她，結果高個子美女直接對著前臺的小姑娘邁步過去了。

    “小——玲——玲！”

    前臺的姑娘抬頭看見對方，也激動的叫了起來：“淼淼姐！！”

    皮衣女郎一把抓住了前臺姑娘的下巴，親了上去。

    幾秒鐘之后才放開：“新年好呀小玲玲。晚上約嗎？帶你去吃好吃的。”

    小姑娘臉紅紅的，沒命的點頭。

    皮衣女郎回頭看了下陽陽，嘴角彎了彎：“你就是陽陽？”

    陽陽還有點不知道該往哪看的狀態(tài)：“啊，是我?！?/br>
    “我是淼淼，幸會幸會?！?/br>
    說完淼淼啪地一拍前臺姑娘的屁股：“我先去換衣服了，你帶著她直接去我訂的小屋子?！?/br>
    說完就走了進去，還跟小姑娘揮了揮手：“等我微信，晚上見?！?/br>
    前臺小姑娘興高采烈的帶領陽陽走過幾件器械房，然后打開一間沒有窗戶的小屋。

    “淼淼姐等一下就過來，您先等一下吧?！?/br>
    說完她就走了。

    陽陽找了一只坐墊，坐在了地上，琢磨著剛才看到的那一幕，有點傻。

    “怎么一股子渣男的味道……”

    沒等多一會，淼淼穿著一身寬松的運動服走進來了。

    “終于見到你真人了啊，”

    她兩眼笑得彎彎的，來到了陽陽背后，俯下身，一只手在她的脖子上游動著。

    “小向陽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