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阿默溫柔的笑著對他說，他沒想到那是阿默對她的最后一句話。

    陽光從窗戶撒進(jìn)一片金色的光芒，那光芒里無聲的飛舞著許多細(xì)微的粉塵。顧青云失神的坐在光影之后，像一座靜靜的雕塑，光影從他的左側(cè)移到他的腳前腳右。

    樓梯傳來‘蹬蹬蹬’的上樓聲，然后是小二在門外的聲音：“客官可還需要什么？”

    顧青云僵硬的，把目光從杯碟上轉(zhuǎn)到門口，半天沒有反應(yīng)。

    小二在門外稍微提高聲音，越發(fā)恭敬的問道：“客官可還需要什么？”

    顧青云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他先左右看看，然后吃力的從地上站起來歇了歇。再開口是有些嘶啞的溫潤聲音：“已經(jīng)好了，待會我下去會帳?！?/br>
    “那倒不必了，有位牛將軍替客官會過了，還有余的看客官還添什么？”

    牛將軍，顧青云微微垂下眼睛：“不必了，多的賞你了?！?/br>
    “哎~謝謝客官?！遍T外傳來小二喜悅的聲音，然后是‘蹬蹬蹬’的下樓聲。

    顧青云低頭，慢慢的把衣服上的皺褶一點(diǎn)點(diǎn)的撫平，這是阿默留給他的。他整理好自己站直身體，心里說：阿默我們約定生死不離。你不能守我，我來守著你，守著你直到去地下的那一天。

    顧青云走后，雅間的另一邊傳出聲音：

    “顧默默竟然遭過那樣的罪?！敝苁厦蜃彀櫭?，她也有三歲的兒子。她不敢想，要是迪兒在自己懷里高燒痙攣，她卻束手無策該是什么心情。

    “小姐？”周氏奶娘叫她。

    周氏回過神才想起今天為了讓顧默默丟人，她還帶了隨身兩個大丫鬟。如今知道顧青云和顧默默再無可能，又知道了那些過往，如果讓少爺知道她們還準(zhǔn)備捉j(luò)ian看顧默默笑話……

    “你們兩個，今天咱們來過的事，要是傳出去一星半點(diǎn)……”周氏語帶威脅的看著自己的丫鬟。

    “奴婢們今天陪安人去法華寺上香了?！眱蓚€丫鬟一起屈膝。

    到了郊外，遠(yuǎn)處的青山，近處明凈透徹的河水，田野里綠油油的的麥田，那些麥子上都結(jié)了麥穗，一眼望去無邊無際，卻讓人心境沉穩(wěn)平和。

    牛大壯一手抓緊韁繩，一手抱緊顧默默，腳下夾緊馬鐙?！榜{”的一聲，馬兒便慢慢的起跑，然后越來越快。

    風(fēng)迎面吹來，路邊的垂柳快速的向后倒退。身體隨著駿馬的跑動上下起伏，可是顧默默完全不害怕，她舒展身體向后靠，后邊是寬闊有力的胸膛。

    靠的緊了，還能感受到衣服下肌rou的滾動，顧默默閉上眼緊緊依靠著身后的胸膛。強(qiáng)鍵的胳膊環(huán)繞在腰腹，沉穩(wěn)的心跳包圍著她。

    “駕”一匹高大的棗紅駿馬，載著年輕的夫妻在田野里奔馳而去。

    駿馬悠閑的在河邊吃草，顧默默和牛大壯并排坐在河邊：“娘子，他不過是心胸狹小不夠自信罷了。”

    “如果他心胸廣闊夠自信，就應(yīng)該讓他父母相信，即便是不聯(lián)姻，他也能光宗耀祖?！迸４髩焉焓职杨櫮霐?jiān)趹牙?，顧默默放松身體輕依在他的肩頭。

    沉穩(wěn)的男音又響起來：“而不是把自己心愛的女孩，養(yǎng)成溫馴的妾侍。他并不懂真正心悅一個人是什么感受?！?/br>
    牛大壯微微低頭吻了吻娘子的鬢發(fā)，然后用臉頰挨著她的鬢發(fā)靠在一起：“心悅一個人，就只想給她最好的……”

    給她最好的？想起牛大壯買回來的各種首飾，顧默默就想擰人，不過依在他懷里感覺這么好，她懶得動。

    清風(fēng)拂過麥田，一陣陣柔軟的麥浪由近及遠(yuǎn)，顧默默含著微笑靜靜的看。

    牛大壯繼續(xù)說“舍不得她受一點(diǎn)委屈，想盡所有辦法讓她綻開笑顏?！?/br>
    ‘呵’沒感受到，總覺得遲早被你個笨蛋氣死。顧默默懶懶的在心里吐槽。

    再回到城里，顧默默身體顛簸的有些難受，牛大壯牽著馬領(lǐng)娘子在街上閑走?？吹侥镒佑行?，牛大壯在小攤上拿了把扇子替她扇涼?！?/br>
    “多用點(diǎn)力。”

    牛大壯一邊把手上的扇子搖的更快，一邊笑著說：“好，為夫都聽娘子的?！比缓笏亩亲觽鱽怼緡！穆曇?。

    “你沒吃飯？”顧默默眼帶責(zé)備的看著他，這么不會照顧自己？

    看到娘子關(guān)心自己，牛大壯一邊搖扇子，一邊委屈：“為夫天微明就往家里趕，想和娘子一起吃午飯，有娘子在飯才香。”

    那前二十年沒娘子，也沒見你餓死。顧默默實(shí)在拿這人沒法子，現(xiàn)在都到了申初，這笨蛋兩頓沒吃，恐怕早就餓的不行了。

    顧默默接過扇子自己邊搖，邊吩咐：“去把扇子錢給了，然后去吃飯?！?/br>
    “嘿嘿，娘子~”牛大壯討好的笑。

    聽這語調(diào)看這表情，顧默默警惕起來，這笨蛋又做什么了？然后就聽到那笨蛋說道“為夫把錢都留在樊樓會帳了?！?/br>
    顧默默試圖保持理智，她笑著說：“我記得你每月有十兩銀子的零花，然后你昨天出門還剩八兩?！?/br>
    牛大壯其實(shí)一個月花不了二兩銀子，給這么多是怕他有時候應(yīng)酬沒錢。不過顧默默每月底會清查他上月結(jié)余，然后補(bǔ)足十兩，不會每月給十兩，因?yàn)椤?/br>
    因?yàn)槊吭率畠?，這笨蛋會試圖攢起來給自己買首飾……買不起好的貴的，就買小的精巧的，戒指、鐲子、耳墜、頭花……

    聽到娘子的問題，牛大壯挺起胸脯，得意的說：“為夫都留在樊樓會帳，我的娘子不需別的人請?！?/br>
    顧默默瞪直了眼睛，樊樓那幾個小菜頂多二兩銀子，這笨蛋留了八兩？

    牛大壯看出自家娘子的疑惑，得意的說：“為夫有銀子請他吃個飽?！?/br>
    誰剛才說“他只是心胸狹小”你這樣就是有心胸？笨蛋！

    顧默默特別手癢想擰人，這個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笨蛋，但是想到他待自己的心，顧默默決定今天饒了他。最后躲過一劫的牛大壯，笑嘻嘻的跟著自家娘子，去鋪?zhàn)永锍燥垺?/br>
    桌上一斤熟切牛rou是牛大壯愛吃的，一個素三絲是顧默默喜歡的。牛大壯吃幾口自己的軟羊面，看一眼娘子秀氣的低頭小口吃藥棋面，心里無限熨貼，只覺得飯更香了。

    娘子，我心悅你，愿和你白首偕老永不分離。

    這一晚顧青云讓下人煮了麩糠，揮退所有伺候的，一個人坐在昏黃的油燈下，舀起一勺放進(jìn)嘴里。他挺直脊背，慢慢的嚼著粗糙的東西，然后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又放平。

    原來他不小心被糠皮的尖角扎破舌頭，顧青云臉色沉靜的合著鮮血強(qiáng)咽下去。那些東西劃過嗓子的時候，顧青云沉靜的臉上落下淚水，淚水滴到他的碗里。

    他的臉上漾起一點(diǎn)笑，對空無一人的桌子那邊說：“阿默我陪你，我陪你一起吃?！闭f完又慢慢的舀起一勺放到嘴里，慢慢的嚼著。

    涼涼的淚珠一顆一顆滴到碗里，靜靜的屋子里響起溫潤的聲音：“阿默不哭不怕不難受，少爺陪著你?！?/br>
    第69章 了結(jié)

    牛大壯和顧默默回到頂銀胡同，看到張婉兒挺直后背站在自家院門外, 程氏則有些恓惶的陪在一側(cè)。

    看樣子程氏似乎在勸說什么, 不過張婉兒不為所動，站的像一棵幼小的白楊, 雖然稚嫩卻依然挺直。

    “是我沒弄清楚就跟將軍通風(fēng)報信，壞了恭人名聲，我認(rèn)罰?！睆埻駜耗樕巷@出堅(jiān)毅“從今往后我再不來這頂銀胡同, 給你們添麻煩。從此后你們不必再給我養(yǎng)家銀子，咱們生死不相干。”

    程氏搶到張婉兒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哭道：“都是老奴出的主意, 從來都跟小姐沒關(guān)系。上次請楊秋娘那三口人, 就是老奴出的主意，這次也是老奴收了人家銀子才來通風(fēng)報信?！?/br>
    張婉兒冷著臉上前幾步, 擋住程氏：“我是主子, 做主的是我跟我奶娘無關(guān)，你們不能找她麻煩?！?/br>
    “小姐……”程氏跪在地上拽著張婉兒的裙角直哭“都是我害了你?！闭f完便甩了自己一耳光, 爬起來撲到顧默默面前跪下。

    牛大壯看她沖過來, 便把自家娘子護(hù)在身后, 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說道：“既然你們小姐知錯認(rèn)罰，就按她說的辦?！?/br>
    程氏聽了崩潰的哭道：“不行啊將軍, 你不管我們，我們孤苦無依……”

    張婉兒過來拉著程氏的胳膊想讓她起來：“奶娘，起來別求他”她的嘴唇微顫，第一次的愛慕……碎了。

    “小姐……”沒有每月五兩銀子少一份收入, 沒有依靠她們院里有三個年輕女孩，這日子怎么過啊……

    顧默默看得無奈，她從牛大壯身后出來，微笑著說：“起來吧，有什么話到屋里說。”

    程氏停止痛哭，抬起頭看顧默默，眼里滿是希翼：“恭人寬恕我們了?！?/br>
    張婉兒冷著臉拒絕：“不必了，咱們就此告別再不相見，從今往后我再也不來礙人眼?！彼X得自己一而再的給人添麻煩，與其等人家來嫌棄，還不如識相點(diǎn)自己走

    顧默默聽的好笑，明明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來賠禮，卻又虛張聲勢的支撐自己的高傲，還是沒長大啊。不過這姑娘本性不算壞，最起碼不自己作惡，又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男宰樱⌒∧昙o(jì)落到這樣左右無靠的境地……如今這樣自己也不能不管。

    “怎么張二小姐做了問心有愧的事情，連好好賠禮的勇氣都沒有？”

    “誰說我沒有?！睆埻駜和χ奔贡常渲槨?/br>
    顧默默好像看到一只豎起頸毛的小公雞，明明有些愧疚害怕卻不肯示弱。她微微笑著用眼睛示意院門。

    張婉兒在袖子里握緊拳頭：做都做了錯都錯了，就進(jìn)去給她道歉。張婉兒你要記住今日的恥辱，此生再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莽撞行事。

    顧默默輕笑的看著張婉兒，一臉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姿態(tài)，走進(jìn)院門。她跟在后邊笑著跟門口的鄰居點(diǎn)頭示意，然后才進(jìn)了院子。

    進(jìn)去后卻先不說話，而是吩咐冷嫂子、阿蠻打水洗漱，就是張婉兒和程氏，也請到西屋客房洗漱。

    等張婉兒收拾好再見到顧默默，她已經(jīng)洗漱好，換成半新的家居襦裙。頭上挽著墜馬髻，只一根小巧的海棠花銀簪，兩頰晃著幾片小巧的金葉子耳墜，通身再沒別的首飾。

    看見張婉兒進(jìn)來，不等她賠禮道歉，顧默默先微笑著淺淺屈膝道謝：“前幾日得張二小姐前來告知，有人對我圖謀不軌，多謝。”

    張婉兒愣住了，怎么也沒想到顧默默竟會對她屈膝。顧默默道完謝，笑意溫柔的站直說道：“好了張二小姐你該向我賠禮了。”

    “?。俊睆埻駜罕活櫮棉D(zhuǎn)不過彎。

    顧默默還是溫柔的笑意：“前幾日你有義舉，我自然該道謝。今日你沒弄清楚事情真相，就來向我夫君告密。一、在鄰里間壞了我的名聲，二、若我夫君信了你，就會壞了我們夫妻情分?！?/br>
    顧默默頓了頓等張婉兒理解了，才繼續(xù)溫柔的笑著說：“一事歸一事，該我道謝的我道謝。而張二小姐也應(yīng)該為自己的莽撞，向我道歉?！?/br>
    張婉兒抿了抿唇想著顧默默的話，心思有些清明：一事歸一事，自己的善舉自然是對的，自己做了錯了，自然要賠禮。

    想通了的張婉兒斂衽為禮：“我昨日受人蠱惑，今日又莽撞不查給恭人添麻煩了?！?/br>
    顧默默并沒有叫起，而是笑著說道：“沒有誰是生來的賢人、圣人。沒有人能一生不做錯事，張二小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br>
    張婉兒屈膝聽著顧默默溫潤柔和的聲音，沒有自己以為的屈辱，只有感激：自己被原諒了。原來豎起來的尖銳和高傲，都軟軟的沒了。

    張婉兒眼睛濕潤喉頭有些哽咽，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禍害到牛家，顧默默也原諒了她。沒有克扣銀子，勸她做事要周全，還贊賞她能自食其力，愿意給她做靠山。

    她想起那次來賠禮，顧默默笑著贊她長大了知道輕重緩急，想想今天自己做下的事，哪里擔(dān)得起這四個字。

    “我今天是有私心的，我……”

    顧默默笑著攔住她的話頭：“人都有私心，只要不妨害別人就沒關(guān)系。”

    “我……”張婉兒還想說話。

    顧默默笑著抬手止住她要繼續(xù)說的話，有些話不說明才是好的。非得說明了，姑娘家的面子往哪里放，將來會后悔的。

    “張二小姐壞了我在鄰里的名聲，打算如何補(bǔ)救？”

    “我去挨家解釋?！睆埻駜撼练€(wěn)肯定的說，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dān)。

    這姑娘……顧默默心里無奈的笑，臉上是溫和的笑容：“這樣只怕越描越黑，說不準(zhǔn)還有人會編排出：顧默默于人私會，被張二小姐撞破，后來為了掩蓋□□，顧默默脅迫張二小姐挨家解釋。”

    “那怎么辦？”怎么會這樣，張婉兒有些急，直接站起來問道。

    “坐吧，不著急，先說說張二小姐自己有什么打算？”

    “我？”張婉兒有些迷糊的，在程氏攙扶下坐到下首“我有什么打算？”

    顧默默看著她笑的溫和：“張二小姐年滿十七，后半年就十八了，總不能這樣耽誤下去?！?/br>
    張婉兒沉默了一下：“我想先攢錢盤間點(diǎn)心鋪?zhàn)樱瑤齻儙讉€立足，再說其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