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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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攀安點點頭,說道:“雇人將他的遺體送回的,乃是東廠的錦衣衛(wèi)。”楚瀚聽了,不由得一驚,脫口道:“錦衣衛(wèi)?” 柳攀安道:“正是。我擔(dān)心事情還沒完。他們故意將遺體送回,意思自是警告我們?nèi)掖澹屛覀冎缹︻^的厲害。甚至想告訴我們,大禍就快臨頭了,大家趕緊準(zhǔn)備后事吧!” 楚瀚感到背脊一涼,如果情況當(dāng)真如此嚴(yán)重,舅舅怎的未曾更嚴(yán)厲地警告他,并告訴他該怎么做?顯然舅舅并不以為自己真的會死,因此并未為身后事做好充足準(zhǔn)備。如今他自己又能做什么?他的膝蓋未愈,五年時間未到,楔子未能取出,他要練胡家獨門飛技還是遠(yuǎn)在天邊的事。如果危難真的臨頭了,他又怎么能遵照舅舅的托付,保護胡家,保護三家村? 正思索間,柳攀安身子前傾,凝望著他,口氣嚴(yán)肅,說道:“我相信他們的目標(biāo),一定是紫霞龍目水晶。孩子,告訴我,那事物現(xiàn)在何處?” 楚瀚沒有回答。 柳攀安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神態(tài)緊迫,沉聲道:“孩子,你舅舅已為此喪命,胡家轉(zhuǎn)眼大難臨頭,柳家和上官家唇亡齒寒,豈能坐視?事關(guān)重大,你一定要告訴我!” 楚瀚凝思一陣,才道:“那事物,舅舅出門時帶走了?!?/br> 柳攀安臉色一變,喝道:“你說謊!”楚瀚搖頭道:“是真的。” 柳攀安負(fù)手在內(nèi)廳中踱了一圈,接著又踱了一圈,神態(tài)惶惶,最后終于停下腳步,問道:“那事物,究竟從何而來?”楚瀚道:“是舅舅命我去取的?!?/br> 柳攀安追問道:“是你單獨去取的?從何處,由誰手中取得?”楚瀚早已想好對答,緩緩說道:“我以取紫霞龍目水晶參加‘飛戎之賽’,自然是我單獨去取的。這件寶物,是從仝寅老先生處取得?!?/br> 柳攀安呼吸急促,雙眼直望著他,說道:“你一個跛腿孩童,如何能從當(dāng)世大卜手中取得這水晶?” 楚瀚平靜地答道:“因為我跟仝老先生說,這水晶是要交給皇帝的?!?/br> 柳攀安聽到這兩句話,一張俊臉立時轉(zhuǎn)為雪白。他快步走回書桌后,重重坐下,似乎不快點坐下便會當(dāng)場昏暈過去。他喘了幾口氣,喝了口兒子端上來的茶,良久才鎮(zhèn)定下來,虛弱地問道:“是誰教你這么說的?” 楚瀚道:“是我自己想到的?!绷拾膊粩鄵u頭,說道:“仝老先生又怎會聽信你的話?”楚瀚道:“仝老先生是盲人?!?/br> 柳攀安忍不住提高聲音,說道:“仝老先生有未卜先知的本領(lǐng),就算目盲,又怎會受你愚弄?”楚瀚不慌不忙地道:“或許這已在他的卜算當(dāng)中?!?/br> 柳攀安一呆,問道:“這話怎說?”楚瀚道:“這不是很清楚嗎?他是故意上當(dāng)?shù)摹!绷拾矄柕溃骸皡s是為何?”楚瀚道:“因為他料準(zhǔn)了這事物最終確實會送到皇帝手中。” 柳攀安的臉色由白轉(zhuǎn)灰,呆了良久,才微微點頭,說道:“是了,是了!我早該想到。胡星夜便是因此去京城的,是嗎?他是去將龍目水晶呈給皇上?”楚瀚搖頭道:“我不知道。舅舅沒跟我提起過他要去京城,更沒說他要去見皇帝?!?/br> 柳攀安沉默了,眼睛望向窗外。過了良久,他才吁出一口氣,說道:“楚小兄弟,我們一村都處于險境,你對我卻仍多所隱瞞,一切重要的事情都不肯跟我明說,等到大難臨頭時,可就來不及了!” 楚瀚靜默良久,才道:“我舅舅未曾跟我說的話,我自然沒法告訴你。” 柳攀安凝望著他,又問一次:“那龍目水晶,真是被你舅舅帶走了?”楚瀚點了點頭。 柳攀安似乎終于放棄了,揮手道:“好,好,你回去歇息吧?!?/br> 楚瀚轉(zhuǎn)身出屋,回頭瞥見柳子俊神色擔(dān)憂地望著父親,他在父親跟前極守規(guī)矩,垂手侍立,始終不發(fā)一言。楚瀚暗想:“這柳子俊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深沉巧詐不輸其父,若連他都顯出擔(dān)憂的神色,那他父親的焦慮便很可能是真的了。但柳攀安到底在擔(dān)心什么樣的禍?zhǔn)聲蹬R,又為何相信這一定跟龍目水晶有關(guān)?”他想之不透,決心找機會一探究竟。 當(dāng)天晚上,楚瀚待在自己房中,吹熄了油燈,假裝就寢。等到四下悄無人聲,才在黑暗中躍上大梁,練習(xí)“指掛”。靜夜之中,忽聽遠(yuǎn)處小廝低聲傳話道:“老爺趕著出門,快備轎子!” 楚瀚心中一動,悄悄落地,將門推開一縫,見外邊無人,便竄出房去,關(guān)上房門,輕手輕腳地來到后院角落。他趁轎夫還沒從更房中出來,趕緊鉆到轎旁伏低。此時天色已黑,轎夫們出來抬轎子時,更沒有見到他的身影。他著地一滾,便滾到了轎子之下,伸手抓住了轎子底部的橫木,躲在轎底僅容一人的狹小處所。他飛技絕佳,身形瘦小輕盈,又擅長縮骨功,這么一躲,轎夫抬起轎子時,竟然全無留心轎子比平時重了少許。 他屏住氣息,感覺轎子搖搖晃晃地走出一陣,停在大門口,接著便見到長袍下擺,一對黑色緞鞋走上前來,跨上了轎子,柳攀安的聲音在轎中說道:“村東上官家大宅,快!”轎夫們應(yīng)了,一個管家在前打著燈籠,一行人便出發(fā)了。 不多時,轎子來到了上官大宅的門外。這宅第雖沒有柳家的風(fēng)雅講究,卻起得高墻碧瓦,金碧輝煌,極有氣派,在燈籠照耀下,只見兩扇大門漆成鮮紅色,門上綴著數(shù)十個純金打造的門釘,每個足有小兒拳頭大小。楚瀚曾跟胡家兄弟來左近玩耍,指點門上的金釘子,不勝羨慕,卻從未踏入過上官家的大門。這時但見大門開了一扇,讓柳攀安的轎子進去。進了門后,轎子繞過回壁,又行出好長一段,穿過寬廣的前院,才在大廳門前停下了。 但聽腳步聲響,一人迎到轎前,用一個粗豪的聲音說道:“柳世叔,侄兒有禮了!家祖在大廳恭候?!甭犝Z音正是上官無影。 柳攀安嗯了一聲,說道:“世兄不需多禮。”跨出轎子,走入大廳,轎夫便將轎子抬去門房邊的空地放下。 楚瀚等眾轎夫進入門房,與上官家的仆人開始喝茶聊天,才偷偷落地,從轎底縫隙鉆出,四下張望,見到遠(yuǎn)處大廳中燈火通明。他觀察一陣,決定從花園繞過去,才不需經(jīng)過前院空曠的石板路,容易透露行跡。他緩緩沿著假山樹叢移動,每等風(fēng)吹草動才往前一小步,慢慢潛伏至大廳外。他抬頭望去,度量思考一陣,輕輕吸一口氣,往上一躍,一手在屋梁下一扶,左足勾住了屋檐,整個人便如蝙蝠般倒掛在屋檐之下。潛伏在屋檐下偷窺,乃是行竊者最基本的功夫之一,但由楚瀚做來,卻有著超凡的精準(zhǔn)輕巧,驚人的安靜無聲,似乎倒掛在屋檐下對他來說再稀松平常不過,和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息沒有絲毫差別。 楚瀚凝神傾聽廳中人聲,偷目從縫隙中望入大廳,但見廳上上官婆婆和柳攀安正激動地說著話,上官家的三兄妹也在廳中。上官無影健壯的身形端坐在西首一張椅上,專注地聆聽兩個長輩言談,面色凝重,但煤炭球般的雙眼空洞無神,顯然并不完全明白他們在談些什么。上官無嫣慵懶地斜倚在廳側(cè)的涼椅上,神態(tài)悠閑,一手從茶幾上的雕花銀盆中挑出一粒粒的櫻桃放入口中,不時從口中取出櫻桃籽兒,彈指擲出,落入三丈外角落中的金制痰盂,發(fā)出當(dāng)?shù)囊豁?。上官無邊則縮在角落的一張羅漢椅上,盡量不引人注意,一邊玩弄著手中的三簧鎖,一邊游目四顧,對廳中的對話顯得毫無興趣,也絲毫不掩飾他的百無聊賴。 此時上官婆婆和柳攀安已說了一會兒話,楚瀚聽到上官婆婆提高聲音道:“……不可能!里面假若出了事,梁公公怎會沒有通知我們?”柳攀安道:“或許梁公公自己也不知道?” 上官婆婆沉吟著,伸手摸著下頦,說道:“里頭的事,公公不可能不清楚,看來姓胡的使這陰招,目的便是要搞垮我們!”柳攀安臉色陰沉,咬牙切齒地道:“他就這么死了,可是便宜了他!” 上官婆婆嘿了一聲,問道:“攀安,你跟我說說,胡家那孩子飛技如何?及不及老胡當(dāng)年的本事?”楚瀚心中一動:“他們說到我了?!?/br> 但聽柳攀安道:“小子十分謹(jǐn)慎,自從他住到我家后,便從未施展過飛技,也從沒見到他練功?!?/br> 上官婆婆道:“他膝蓋中仍有楔子,此時還好對付,再過個一兩年,等他這楔子取出來了,我們都將不是他的敵手,千萬別小覷了這小跛子!當(dāng)年胡小孬也是一般,跛著腿,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實際上心機最深,最狡詐jian險的就是他。哼,今日只怕你我都要栽在他的手中!”楚瀚在這許多偷盜高手的眼下偷聽,竟然沒被他們察覺,其輕身功夫確實已出神入化。 但聽“當(dāng)”的一聲,上官無嫣又將一枚櫻桃核投入金盂之中,冷笑一聲,顯然對上官婆婆的話頗不以為然。 上官婆婆望向?qū)O女,輕哼一聲,說道:“我年輕時,想法也和你這小妮子一模一樣,后來我才知道自己錯得多么離譜!胡家的人絕不是好對付的。胡星夜不知從何處撿回那小跛子,想是千挑萬選才選中的,定非易與之輩。你得罪過他,最好小心一點!” 上官無嫣又?jǐn)S出一枚櫻桃核,當(dāng)?shù)囊宦暵淙虢鹩?,撇撇嘴,更不答話?/br> 但聽柳攀安說道:“那小子現(xiàn)今在我柳家的掌握之中,應(yīng)不足為慮,他年紀(jì)還小,胡星夜可能真的沒向他透露太多。我眼下最擔(dān)心的,還是那龍目水晶的下落?!?/br> 上官婆婆沉吟一陣,說道:“你想那事物,當(dāng)真被他送入宮去了嗎?” 楚瀚緩緩移動身形,去望柳攀安的臉色,但見他滿面憂急,說道:“很有可能。水晶一進宮,那主子的處境就十分為難了。若是主子已受到萬歲爺?shù)膽岩?,那咱們這幾年替主子辦的事情,不免都會被揭發(fā)出來?!鄙瞎倨牌怕犃?,只嘿了一聲,沒有接話。 柳攀安站起身,在廳上踱來踱去,難掩焦慮,說道:“我們未能將水晶送到主子手中,卻被他人取了送給萬歲爺,主子怎會輕易饒過?說不定已開始懷疑我們了!” 上官婆婆神色顯得十分不以為然,揮手說道:“我早說過,如果真有這些事情,梁公公不會沒有半點消息傳來。” 柳攀安嘆了口氣,說道:“你太信任梁公公了。” 上官婆婆不答,柳攀安似乎已放棄,不再與上官婆婆爭辯,長嘆一聲,說道:“好吧,各人生死各人了。婆婆,攀安告辭了!”說著大步出廳而去,呼喚轎夫,離開了上官家。 第七章 上官寶窟 楚瀚見上官家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廳門口,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時離去,便留在屋檐上,靜止不動,屏息不敢出聲。 廳中靜了一陣,但聽上官婆婆說道:“無影,無嫣,無邊,你們怎么看?” 上官無影粗聲答道:“孫兒相信柳世叔是過慮了。” 上官婆婆點點頭,又望向上官無邊。上官無邊顯然完全沒有留心方才的對話,只裝模作樣地點頭道:“我以為哥哥說得很是?!?/br> 上官婆婆望向上官無嫣,她仍舊輕松地吃著櫻桃,懶洋洋地道:“依我看,你們都高估了胡家的能耐。自胡星夜洗手后,胡家已是強弩之末,后繼無力。我就不信胡星夜死前還有辦法安排什么陰謀伎倆,也不信那小跛子有多大的本事,能讓上官家和柳家擔(dān)驚受怕成這樣!” 上官婆婆輕哼一聲,說道:“只怕是你低估了胡家!無論如何,大家警醒些,有事沒事,在這幾日中,應(yīng)當(dāng)便會有分曉?!闭f著拄起拐杖,走入了內(nèi)堂,上官家三兄妹隨后也各自起身離去。 楚瀚并未移動身形,但見上官家仆人進廳來收拾杯盤,打掃熄燈,不多時大廳中便一片漆黑。他等人聲寂靜了,才溜下屋檐,籌思該如何離開上官大宅。此時沒有柳攀安的轎子當(dāng)作掩護,大門防守嚴(yán)密,不易從大門溜出,只能尋找邊門或后門,或干脆翻過圍墻出去,但上官家乃是飛賊世家,對防范飛賊自然大有心得,楚瀚探視了一圈,見圍墻上都布有鐵網(wǎng)倒刺一類,不易越過,便沿著圍墻往大宅后進行去。 走出上百步,只見這上官大宅似乎比柳家大宅還要寬廣,他直走了一炷香的時分,還沒摸到大宅之后。他記憶力極好,將經(jīng)過的來路記得清清楚楚,但他擔(dān)心若不能及早尋路出去,趕回柳家,柳家一旦發(fā)現(xiàn)他失蹤,必定會引起一場sao動。 他微微加快腳步,轉(zhuǎn)過一個彎,但見面前出現(xiàn)一座高大的碉堡,夜色中看來似以花崗石砌成,十分宏偉壯觀。他心中好奇:“這卻是什么所在?” 他靜聽四下無人,便悄悄走上前去,來到碉堡的大門之前,門上配有一鎖,鎖上套著九個銅圈,穿插著十多枝小竹篾子。楚瀚嘴角露出微笑,知道這是上官家最引以為傲的“九曲連環(huán)天羅地網(wǎng)鎖”,自詡天下無人能解,卻不知胡星夜老早發(fā)現(xiàn)了破解這鎖的秘訣,并且將之詳細(xì)教給了楚瀚。 楚瀚走上前,仔細(xì)觀察那連環(huán)鎖,凝視了約一盞茶的時間,便開懷地笑了。他伸出手,飛快地將左邊數(shù)來第二枝竹篾穿過第三個銅鎖,又將右邊數(shù)來第四枝竹篾穿過第五個銅圈,如此拿起不同的竹篾穿的銅圈,連續(xù)十多次,最后將那九個銅圈排成了一直線,所有的竹篾一對對排在銅圈中間,形成一幅特殊的圖案。便在這時,但聽喀啦一聲,鎖已解開,大門緩緩?fù)鶅?nèi)開去。楚瀚緩步走入,借著月光望見門邊放著火折燭臺,便悄悄關(guān)上大門,摸黑點起了燭臺。 燭光一亮起,楚瀚抬頭四望,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但見面前便是一座高約三丈的石碑,卻是價值僅次于三絕之一漢武龍紋屏風(fēng)的“唐太宗天可汗天威無疆碑”;旁邊兩尊古觀音半跏坐彩漆木雕像,應(yīng)是五代龍門石窟之物;四周更陳列了無數(shù)珍奇寶貝,在燭光下閃耀爭輝。原來這里竟是上官家的藏寶窟! 楚瀚信步走去,瀏覽著一件件的珍品,但見每件物品前都以金匱盛放紙版,版上詳書該物的名稱、歷史、來處、取者,取者有上官家、柳家和胡家的歷代祖先和當(dāng)代人物,其中有幾件寫著“胡至剛”和“胡至柔”,他知道那是胡星夜的父親和叔父;也有七八件寫著“上官多雪”,楚瀚知道那是上官婆婆的閨名,另有三五件寫著胡星夜、柳攀安的名號。那對冰雪雙刃也陳放在室中,紙版上寫著“上官無嫣”,墨跡猶新。上官無影取回的“北宋定窯白瓷嬰兒枕”和柳子俊取回的“唐代春雷琴”,則被陳列在隔壁較小的房室中,顯然這兩樣事物在這藏寶窟中,只算是次品。 繞過一排的寶藏,但見后面另有一室,室中四面墻上掛滿了字畫,有宋神宗的瘦金體《小楷千字文》,有“天下第一行書”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天下第二行書”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張旭的狂草《古詩四帖》,懷素的《自敘帖》,蘇軾的《歸安丘園帖》,更有大唐則天女皇“無字碑”拓本,及商君祭天饕餮紋大青銅鼎拓本等。 楚瀚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許多寶物聚集在一處,不禁深深受其吸引,舉起燭臺仔細(xì)閱讀陳列在每件文物之前的紙版,只覺得每樣事物都珍貴無比,有的蘊含著動人心魄的傳奇故事,有的述說著歷史人物的絕世奇才,有的見證著歷代英雄帝皇的洪圖霸業(yè),喜怒悲歡,愛恨情仇。他一邊觀看,心中不禁升起一個念頭:三家村的歷代前輩并不只是尋常盜賊,而是極有品味、極有堅持、極有氣度的人物。他們?nèi)〉亩疾皇菍こ5慕疸y珠寶,而是世間最最珍奇稀異之物,這些事物分處各地可能各自孤獨,聚在一起卻有如眾星爭耀,有著令人屏息的震撼。他第一次體認(rèn)到:竊盜并非只是一門低下卑鄙的行業(yè),而能有其尊嚴(yán),有其格調(diào),有其崇高的目的。 想到此處,忽聽身后傳來一聲輕笑。楚瀚此刻正全神貫注地欣賞寶物,聞聲不禁大吃一驚,手中燭臺險些跌落在地。他迅速回身,只見一個婀娜的身形斜倚著“則天皇帝嵩山封禪神碑”,微笑著向自己凝視,正是上官無嫣。 楚瀚鎮(zhèn)定下來,心知她若有心傷人,自己早已尸橫就地了,但她既然未曾出手,看來并無惡意。他輕輕將燭臺放下,開口說道:“我從來沒見過……見過這許多的寶物?!闭Z音中情不自禁流露出真誠的贊嘆。 上官無嫣一雙秀美的杏眼直視著他,說道:“這是你第一次來到這藏寶窟?!背c了點頭。 上官無嫣款步走上前來,說道:“三家村歷代高手取得的寶物,全都藏在這兒。你舅舅往年所取的各樣寶物,也都收藏在此地?!?/br> 她抬頭望向一旁墻上一排四幅、黑底白字的拓本,楚瀚也順著她眼光望去。上官無嫣道:“你可知道這是什么?” 楚瀚見那拓本的字跡彎彎曲曲,似乎十分古老,卻不知道是什么,便搖了搖頭。上官無嫣伸手輕撫拓本,臉上滿是敬仰愛惜之意,說道:“這是秦代‘李斯碑’的拓本。這碑立于泰山頂峰的玉女池邊,傳說是丞相李斯奉秦始皇之命所刻。‘李斯碑’四面環(huán)刻,三面為始皇詔,一面為二世詔,因此拓本共有四幅。你瞧,這字體乃是秦代小篆,遒勁清秀,乃是秦碑中的至寶?!?/br> 楚瀚上前仔細(xì)觀察,雖然一個字也不認(rèn)識,卻也不禁對秦始皇當(dāng)年一統(tǒng)天下、遣丞相上泰山之巔、立碑記功的壯舉升起一股由衷的崇敬向往。 上官無嫣望著他臉上的神情,微微一笑,說道:“沒有來過此地的人,絕對無法了解三家村存在的意義。我們集中天下之寶,收藏于此,所為何來,你可知曉?” 楚瀚搖了搖頭。 上官無嫣道:“我們不是為了貪求,也不是為了私利,雖也取些金銀錢財,但這些真正的絕世寶物,我們從不出售獲利。三家村歷代祖先取寶的唯一目的,就是將寶物從不知珍惜的人手中取來,讓它們能夠在此久久遠(yuǎn)遠(yuǎn)地保存下去,受到欣賞愛惜,珍藏保護?!?/br> 她說到此處,忽然輕嘆一聲,說道:“你舅舅原本也明白這道理,甚至花盡心思為這寶窟增添補闕。但他后來因為一件事情,改變了想法,開始唾棄我們的所作所為,甚至決定洗手不干?!?/br> 楚瀚忍不住問道:“那是什么事?” 上官無嫣搖了搖頭,說道:“你舅舅若沒有告訴你,我此刻多說也是無用。”楚瀚心中好奇,卻忍住沒有再問下去。 上官無嫣來到他身前,她此時已有十七歲,比十一歲的楚瀚足足高了一個頭,她低頭望向這黝黑干瘦的小孩子,眼中閃著挑戰(zhàn)的光芒,說道:“剛才你倒掛在大廳檐下偷聽,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br> 楚瀚不禁一驚,他知道自己絕無發(fā)出任何聲響,也沒被人看見,實在想不出她是如何知曉的? 上官無嫣一笑,伸出手指,點點自己的鼻子,說道:“我的嗅覺比一般人強。只要聞過一個人的味道,便一輩子不會忘記,遠(yuǎn)遠(yuǎn)就能聞到這人來了。我在廳中就聞到了你的氣味,甚至聞出你是躲在西南角的屋檐下?!?/br> 楚瀚問道:“那你為何沒有說出?”上官無嫣道:“因為三家村發(fā)生的事情,胡家的人也應(yīng)當(dāng)與聞。你卻是如何想法?”楚瀚道:“我不知道。舅舅走前,并未跟我說什么?!?/br> 上官無嫣點點頭,在一張貴妃椅上坐下了,指著旁邊一張?zhí)茨镜窕埓?,說道:“你坐?!?/br> 楚瀚猜想那貴妃椅和龍床多半都是價值連城的古董寶物,但見上官無嫣隨意地坐在那貴妃椅上,便也在龍床上坐下了。 上官無嫣緩緩說道:“我們?nèi)业倪^去,都不見得十分光彩,也各有不可告人之處,但近年內(nèi)變化甚劇,情勢只有更加不堪。其中最甚者,莫過于柳攀安決定臣服于當(dāng)世最炙手可熱的萬貴妃,替她辦事?!?/br> 楚瀚問道:“萬貴妃是誰?” 上官無嫣見他不知萬貴妃是何許人,也不驚訝,說道:“她是當(dāng)今皇帝最寵愛的妃子,但她的地位可不同于一般的嬪妃;她比皇帝大了十九歲,成化皇帝六歲時,太子之位曾一度被廢,遷出東宮,移居京城王府,處境岌岌可危。當(dāng)時太后派了一個親信宮女跟在太子身邊照顧、保護他,就是這位宮女萬氏。因此她對皇帝可說是亦姊亦母。后來皇帝登基了,她被封為貴妃,掌控后宮,她的兩個兄弟也在外受封宰相,一家人權(quán)勢滔天?!?/br> 楚瀚點了點頭。 上官無嫣續(xù)道:“柳家看準(zhǔn)了萬貴妃的權(quán)勢連皇帝都對她敬畏三分,因此決定依附于她,通過太監(jiān)梁芳,收了萬貴妃賜的大筆銀子,幫她觀察京城內(nèi)外,報告大小消息,并替她出手拿取各種奇珍異玩。龍目水晶便是其中之一?!?/br> 楚瀚漸漸明白了,恍然說道:“柳攀安為何那么著緊龍目水晶的下落,原來是因為那是萬貴妃想要的東西?!毙南掳迪耄骸傲拾膊坏珱]取到水晶,水晶更可能已被舅舅呈給了皇上。萬貴妃得知后,想必極為惱怒。” 上官無嫣點頭道:“不錯。還有更棘手的事兒。宮中另有一派勢力,時時刻刻想扳倒萬家,這些人若抓到任何把柄,得知萬貴妃在外擁有一批替她搜羅寶物、探訪消息的人手,去皇帝跟前告上一狀,說不定便會令皇帝惱怒不快。萬家為了避免嫌疑,想必會撇清關(guān)系,重懲手下,那么屆時柳家和上官家就要倒大霉了?!?/br> 楚瀚問道:“上官家也參與了嗎?” 上官無嫣雙眉豎起,恨恨地道:“可不是!婆婆被柳攀安的一番胡話迷了心竅,聽信了他,也開始替萬貴妃辦事。為了討好萬貴妃,她甚至將藏寶窟中的幾樣稀世珍寶送給了萬貴妃。我極力反對,她卻一意孤行。你取得的紫霞龍目水晶,若是能留在這藏寶窟中,可有多好!但胡星夜素知上官家和柳家出賣自家寶物的行徑,料準(zhǔn)他們?nèi)舻玫搅她埬克?,一定會立即呈送給萬貴妃,自然不肯將之送來。哼,一件寶物若落在俗人的手中,還能有什么好下場?” 楚瀚抬頭望向身周的寶物,伸手撫摸身下的龍床,心想:“龍目水晶若能留在此處,確實是再適合不過?!?/br> 上官無嫣望著他的臉色,微微一笑,問道:“你顯然識字。你剛才將這些金版上的文字都讀過了?”楚瀚道:“讀了一些?!鄙瞎贌o嫣道:“這些寶物除了金版上書寫的之外,還有無數(shù)的故事呢。好比你坐著的那張龍床,這是漢高祖初登基時,放在長樂宮中的第一張龍床。你瞧,木質(zhì)是上好的黑檀木,看紋路應(yīng)是遠(yuǎn)從南方運回的千年神木,四足為彎曲厚重的龜腳,這是漢代古床常見的造型;椅背雕刻了五條飛龍,拱著初升日輪。原本龍和日輪都涂有金漆,可惜已因日久而銷蝕了。能將龍的形象雕刻得如此生動翔實的,只有漢代巨匠丁蘭,但這事始終無法證實。我曾花了好幾個月探究這龍床,才終于找到了他的署名。” 楚瀚大為好奇,忙問:“在哪里?”上官無嫣甚是得意,說道:“不如你找找看?” 楚瀚心想:“你花了幾個月才找到,我怎么可能立即便找著?”當(dāng)下在龍床周圍上下找了一圈,都未見到。 上官無嫣笑道:“我告訴你吧,是在那日輪的背后?!背跏求@奇,伸指節(jié)輕敲那椅背上的日輪,果然可以取下。他取下日輪,湊著燭臺觀看,果見正圓形背后分成四格,以篆書刻著“丁蘭御制”四個圖案般的文字。 上官無嫣道:“這種文字書寫之法,乃漢代獨有,稱為‘瓦當(dāng)文字’。瓦當(dāng)原是建筑上常用的對象,用以遮擋兩行板瓦筒之間的空隙,漢代瓦頭上往往刻有文字作為裝飾,書法不拘一格,爛漫天真,如圖如畫,只要瞧這文字形態(tài),便能確知這署名乃是真跡。當(dāng)年取得這漢高祖龍床的,正是我的曾祖父上官少奇。他千里迢迢去到長安城外,在高祖長陵中的寢宮中尋得了這張床?!?/br> 楚瀚一怔,說道:“寢宮?就是……就是墳?zāi)箚??”上官無嫣點頭道:“不錯,我曾祖父正是探墓的高手?!?/br> 楚瀚不禁驚嘆,不斷追問細(xì)節(jié)。之后的數(shù)個時辰中,上官無嫣向楚瀚一一述說藏寶窟中每件寶物的來由和故事,楚瀚只聽得津津有味,流連忘返,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