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留沒有理會江大海的神色，接著砍了一堆枯藤，將它搓成堅(jiān)韌的麻繩。山間的小路有很多尖利的石子，草席很容易就會滑破，多做幾張席子，可以預(yù)防不備之需。

    大伙的速度很快，只花了大半個小時的功夫，每個人都編了兩三張席子，等到附近找不到枯藤了，才停下手上的動作。

    “好，大家趕快把野豬放到席子上，把它拖到山下去?！苯铃N了錘有些酸痛的腰背，指揮大家的行動。

    江一留也沒閑著，在大人忙著搬野豬的時候，拿了些重量輕些的山雞野兔放到席子上，準(zhǔn)備拖下山去。

    拖野豬可比背野豬輕松多了，但也輕松不到哪里去，到了午飯的點(diǎn)，大伙都只是拿出早就凍得硬邦邦的饅頭，邊走邊吃，再累也不敢停下來。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在上山呆的時間越久，也就越危險(xiǎn)。

    “回來了，上山的人回來了?！?/br>
    此時天色已經(jīng)有些暗了下來，江一留一行人剛到山腳，就看見了幾個剛下工，從地里往家里走的村民，看著他們一個個完好無損，后頭還拖著一頭頭死的不能再死的野豬，紛紛歡呼著往村里頭跑去。

    莫大栓剛想把人攔下來，幫他們把野豬運(yùn)回去呢，人就跑了個沒影。

    到嗓子眼的話咽了回去，一伙人早就已經(jīng)精疲力盡了，哪還有力氣把野豬拖回村里，莫大栓在心里狠狠罵了一句剛剛跑掉的那些人，打算在之后幾天，給他們穿一個小鞋，就是這么任性。

    幸好，他們沒有煩惱多久，整個村里的人都接到了消息，從家里朝著山腳跑來。

    那可都是野豬，都是rou啊。

    跑在最前頭的是江家人，江一留一眼就看見了一瘸一拐，腳步卻比其他人都快的爺爺，還有緊緊跟在他身后跑來的奶奶，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感覺。

    “小寶，奶奶的小寶誒?！泵缋咸话褜⑿O子摟到懷里，心肝啊寶貝疙瘩啊叫個不停。江一留被緊緊抱在懷里，都快喘不上氣來了。

    “哼，回去再教訓(xùn)你?！苯抢浜吡艘宦?，面上卻是壓抑不住的開心。

    江一留就像是一個禮物一樣，被家里人遞來遞去，幾個jiejie都仔仔細(xì)細(xì)將他檢查了一遍，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不僅沒瘦，反而還胖了。都開心地笑了起來，這么多天提著的心也總算放了下來。

    “好多野豬啊，這是把一個野豬群給端了吧?！?/br>
    “隊(duì)長，啥時候分野豬啊?！?/br>
    之后趕來的人，要么和上山的親人打招呼，要么就擠向莫大栓，詢問這些野豬的事情。一會功夫，野豬群和莫大栓就被村里人圍地水泄不通。

    “別擠，別擠。把野豬抬回大隊(duì)部去，咱們今晚就分rou。”莫大栓勉強(qiáng)站住身，揮了揮手大聲喊道。

    “主席萬歲——”

    人群里爆發(fā)出一陣歡呼，所有的人面上都帶著笑意，不用莫大栓吩咐，就自發(fā)的將野豬扛了起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朝大隊(duì)部趕去。

    “吃rou嘍，吃rou嘍——”小孩子雖然扛不動野豬，但也知道分rou是多么快樂的一件事，圍著抗野豬的大人一陣歡呼。

    以往安靜的小山村一下子熱鬧了起來，所有人都從屋子里走了出來，笑鬧著朝大隊(duì)部趕去。

    第47章 分豬rou

    大隊(duì)部前的空地上點(diǎn)了數(shù)十盞煤油燈, 將一大片空地照的如白晝一般，二十幾頭大野豬就被平整堆放在空地上, 所有村民圍聚在一旁, 眼神就沒從野豬上移開過。

    十八頭大野豬，七頭小野豬，其中有一半是要送到縣里去的。

    “隊(duì)長, 一共二十五頭野豬，給縣里交一半，要不就交七頭小野豬五頭大野豬唄?！币还泊迕裨谝慌圆逶挼溃@大野豬可比小野豬重多了, 還能多分些rou呢。

    “就你聰明，當(dāng)城里人都是傻子?！蹦笏ㄟ怂豢? 指了指其中八頭大野豬, 五頭小野豬：“把這幾頭搬到一旁去, 明天一早我就送城里去?！?/br>
    “隊(duì)長, 哪里用的著這么多, 縣里又不知道我們打了這么多野豬?！贝謇锝^大多數(shù)人都有些不情愿, 他們冒了這么大的險(xiǎn)上山打來的野豬, 就這么憑白便宜了別人, 想想就有些憋屈。

    “你們懂什么?！蹦笏]有搭理他們，自從范曉娟這事后, 他就長了個記性，世界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萬一哪天有人不滿他這個村長了, 把這事往上一告，那就是鐵證。

    而且，莫大栓眼里閃過一絲精光，送上去這么多野豬rou，縣里也總該有些表示吧，他可是聽說了.......

    不過，那件事莫大栓還沒有把握，還是不打算告訴村里人了，省的到時候空歡喜一場。

    “好了好了，大家保持安靜，每家每戶派一個代表出來，等處理好這些野豬，咱們就開始分rou?！蹦笏ㄕ镜阶雷由?，一手拿著一個擴(kuò)音喇叭，最后兩個字話音剛落，全場就爆發(fā)了一聲歡呼。

    野豬不像家豬，不能燙熟了再去毛。野豬的皮有大用場，必須事先連毛帶皮的剝下來。村里人三三兩兩一組，熱火朝天的給野豬剝皮。

    大伙兒都還沒吃飯，一想到即將到手的野豬rou，咽了咽口水，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剝皮破腹取內(nèi)臟，這都是農(nóng)家人做慣的事，沒多少功夫，在大家齊心協(xié)力的合作下，野豬就被處理的干干凈凈了。

    十頭大野豬，兩頭小野豬，去掉皮毛內(nèi)臟，用稱糧食的秤砣稱了一下重量，足足有一千二百三十四公斤，其中的四份是按人頭均分給村民的，青山村一共有四十三戶人家，老人孩子全算上一共有二百二十七個村民，平均下來，每人還能分到兩公斤左右的豬rou。對于村民來說，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特別是家里孩子多的，例如江家，簡直就是樂開了花。

    苗老太在心里估算著自家能分到的豬rou，眼睛瞇成一條縫，樂的合不攏嘴。

    “隊(duì)長，我們家能不能不要豬rou了，我想用分到的豬rou換一副野豬肚?！本驮诖蠹叶枷矚庋笱蟮赜懻摰臅r候，一聲怯弱的女聲打斷了眾人的談話。

    說話的是一個穿著單薄的冬衣，枯黃瘦弱的高個女子。她的身高大約有一米七左右，在這個缺少營養(yǎng)的年代，一般男人都沒有她來的高，正是如此，細(xì)竹竿一樣的身材，配合著顫顫巍巍的身姿，顯得格外醒目。

    她看到所有人都將視線轉(zhuǎn)到她的身上，縮了縮肩膀，恨不得將腦袋埋到胸口，后悔說了這么一番話。

    野豬肚可是個寶貝，因?yàn)橐柏i的食性很雜，竹筍草藥鳥蛋蘑菇，野兔山鼠毒蛇蜈蚣，只要能吃的東西野豬都能吃下肚。長期在各種中草藥浸泡下的野豬肚，蘊(yùn)含著豐富的微量元素，對于胃部疾病，有著顯著的功效。

    江一留記得她，她的名字叫做姚芳，也是個可憐人，她出生于鄰村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在十六歲的時候被她爸媽嫁到了青山村，說是嫁，其實(shí)應(yīng)該說是賣。

    她的夫家姓莫，按輩分她也算是莫大栓的表侄媳，只是這關(guān)系很遠(yuǎn)了，江姓和莫姓是村里的大姓，正要論起關(guān)系來，幾百年前都是一個祖宗。

    姚芳既幸也不幸，娶她的那戶人家只有一個獨(dú)子，可惜是個傻子，因?yàn)闆]有人愿意嫁過來，他們家才會答應(yīng)姚家出的價(jià)錢，將姚芳娶回來。

    莫家老兩口都是良善人，因?yàn)橛X得愧對她，對待姚芳就像是親生女兒一樣，莫家那個傻子除了呆了點(diǎn)，平日里也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還能做點(diǎn)小活賺點(diǎn)工分，不像別的傻子一樣瘋瘋癲癲到處闖禍。

    姚芳一點(diǎn)都不嫌棄癡傻的丈夫，每天都會把傻子收拾的干干凈凈，給他剪頭發(fā)修指甲，平日里還會耐心地教他一些生活常識，所有人都艷羨莫家娶到了一個好媳婦，莫家也感激這個好媳婦，有什么好東西，總是記得給姚芳留一份。

    嫁到莫家，姚芳的日子反而生活的更滋潤了，一家四口，倒也其樂融融。

    兩年后，姚芳生了個兒子，健康活潑，把莫家老兩口樂的不行，眼看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有一天，傻子失蹤了，等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漂浮在河面上。

    莫家的老頭子受不了打擊病死了，莫家老太太的身體也垮了下來，癱倒在了床上，吃喝拉撒都得讓人伺候，一個家，徹底的毀了。

    這些年，姚芳既要照顧老的，又要照顧小的，有些人看她年輕，勸她改嫁，可惜都被她回絕了，沒有一戶人家，愿意讓她帶著婆婆和兒子嫁過去，只能自己咬咬牙抗下去。

    前些年，姚芳的父母還鬧到村子來，想把姚芳帶回去，說是給她相看了一戶人家，彩禮都收下了，那是村里人第一次看這個溫順的小媳婦爆發(fā)，拿著菜刀從家門口，追了娘家人一里路，從那以后，再也沒見她娘家人出現(xiàn)過。

    江一留會記得這個女人，除了她們曾有一樣悲慘的家庭，還有就是姚芳的兒子——莫東來。

    江一留看了看那個站在人群中的婦人，垂下了眼眸，低聲不語。

    “算了，隊(duì)長，你就當(dāng)我沒說吧?！币Ψ即炅舜暌陆牵÷曊f道。

    野豬肚那多珍貴啊，他們一家三口人，加起來也就六七斤的豬rou，哪好意思用這些豬rou，換一副豬肚啊，姚芳想到兒子每晚捂著胃在炕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還對她佯裝沒事的表情，緊緊閉住住酸澀的眼睛，在心里暗罵自己是個沒用的媽。

    “拿去吧——”莫大栓挑了一副最小的豬肚，這副豬肚的疔很少，疔是豬肚里的rou芽，疔越多，代表豬肚的功效越好。

    可是就是這樣，姚芳就已經(jīng)感激地不行了，接過小豬肚，對著莫大栓連連感謝，又對著村里人深深地鞠了三個躬。看她喜極而泣的模樣，原本頗有微詞的村民也不好意思開口了。

    這姚芳，實(shí)在是難啊。

    “你這豬肚是要做給家里人吃吧，你先讓他來我這看看，我給你配一劑藥方，配合著野豬肚，可能功效更好些?！卑讜P丘慈眉善目地對著姚芳說道，野豬肚要是用不少，照樣沒什么功效。

    姚芳聽了白昉丘的話，驚喜地連連點(diǎn)頭。

    這只是分rou的一個小插曲，所有人都滿心火熱，等著莫大栓接下去的分配。

    “我們這趟上山，大家可能不知道，這一群野豬，全是霍武兄弟的功勞，我們幾個，一點(diǎn)力都沒出，這野豬就全被他一人打死了，這么一來，我之前說的分法就有點(diǎn)不厚道了。”

    除了一塊上山的，所有人都被莫大栓的話嚇了一跳，一個人干翻一群野豬，那是什么樣的本事啊。可是，敬佩歸敬佩，一個下放改造的反動分子分走大半野豬，總歸讓人心里不爽快，這野豬可是他們大青山上的，哪能全便宜一個外人呢。

    “但是。”莫大栓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大喘氣，把村里人嚇得一愣一愣的，“霍武兄弟說他要不了這么多的野豬rou，他打算將自己能分到的那一部分野豬rou分八成出來，送給村里人?！?/br>
    大伙看霍武的眼神頓時就不一樣了，高風(fēng)亮節(jié)說的就是霍武這樣的人吧，紛紛為自己剛剛的小心眼感到抱歉。

    “八成，那得多少rou啊?！泵缋咸鄣男母蝸y顫，在她看來，霍武分到的rou就是她分到的rou，霍武又不會做飯，小侄女還在她家住著，到時候這些rou怎么處理，還不是她說了算。

    到手的rou跑了大半，苗老太捂著胸口，喘不上氣來。

    顧冬梅顯然跟苗老太一個想法，余光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霍武，就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女人家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苯项^白了自家老妻一眼，對于霍武的做法，表示贊賞。

    這么多的豬rou，霍武要是收下了，立馬就成了全村人的眼中釘，他們幾人在村里安穩(wěn)和平的日子也會被打破，只是割舍了一部分的rou，卻換來全村人的好感，那簡直是一本萬利的好事。

    江一留看了眼阮爺爺和白爺爺，他們似乎一點(diǎn)都不吃驚，看樣子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阮援疆感受到了江一留的注視，轉(zhuǎn)過頭來，對他和善的笑了笑。江一留立馬回了一個天真稚氣的笑臉。阮援疆眼底的笑意更盛了。

    “我們商量了一下，上山的村民每人多分二十斤野豬rou，剩下的，除了給霍武兄弟的那一份，余下的豬rou，一半平分給村民，一半用來做殺豬菜，咱們村好久沒有一塊吃飯了，明天，就當(dāng)是提前慶祝過年，大家敞開肚子，吃個痛快。”

    莫大栓青筋暴起，對著喇叭大吼出來，緊接著就被村里人的歡呼聲蓋過。

    殺豬菜啊，那是多久之前的記憶了。老一輩的曾經(jīng)嘗過那味道，咽了咽口水，對著晚輩講述那記憶中的美味。

    大家一邊商量著明天的殺豬宴，一邊排隊(duì)去領(lǐng)自家能分到的野豬rou。

    苗老太帶著家里人去抬分到的豬rou，看著整整兩籮筐的豬rou，一筐是已經(jīng)切開分好的，還有一筐是一頭完整的小野豬，只是沒了皮子和腦袋，里面還有兩只野雞和一只肥碩的野兔。

    “大栓啊，這豬rou不對吧，我們家也沒那么多人啊?！?/br>
    每家每戶只能領(lǐng)自己的那份，霍武的和她們家是分開領(lǐng)的，按理不該有這么多rou啊。苗老太估計(jì)了一下，加上老二一家，他們家也就十二個人，按人頭也就能分到三十多斤吧，加上大海上山分到的，滿打滿算五六十斤，那一頭小野豬就夠這個數(shù)了。

    “苗嬸，你少算了小寶啊，這趟上山，除了霍武，也就小寶殺了頭野豬，這是他應(yīng)得的。”莫大栓笑著說道。

    “啥，小寶殺的。”

    江家人驚呼一聲，沒有驚喜，第一反應(yīng)就是生氣，瞪了江大海一樣，把兒子置于危險(xiǎn)的環(huán)境，這是個當(dāng)?shù)脑撟龅氖聠?，回去可得好好教?xùn)一下他。

    明明是計(jì)劃回去教訓(xùn)偷偷溜上山的江一留的，因?yàn)槟笏ǖ脑?，一群人頓時就調(diào)轉(zhuǎn)槍頭，將火氣聚集到了江大海的身上。

    此時的江大海還樂呵呵的，看著筐里的小野豬，笑的一臉自豪，一點(diǎn)都不知道即將降臨到他頭上的狂風(fēng)暴雨。

    這趟上山，所有人都滿載而歸，除了他們一家，江塘家也是收獲滿滿，所有人都抬著自家分到的野豬rou，樂呵呵地朝家里走去。

    可以想象，今晚彌漫在村子里，那一股撲鼻的rou香。

    第48章 大餐（捉蟲）

    江家人抬著豬rou高高興興地回了家, 幾個孩子里最饞的三妮和愛黨，看著那兩大筐野豬rou, 眼睛就沒移開過, 恨不得黏在豬rou上。

    他們回去的時候，江大川拄著拐杖站在門口等著，看到他們拎回來這么多的豬rou, 怔了一怔。

    “吃野豬rou，今晚吃野豬rou嘍?！苯瓙埸h看見爸爸站在門口，歡呼著撲進(jìn)他的懷里，讓江大川一個趔趄, 要不是有拐杖稱著，恐怕會直接朝后頭倒去。

    “愛黨, 回來。”

    江愛國皺著眉, 朝弟弟揮了揮手, 眼神不著痕跡地從在場眾人身上略過, 雖然很快, 但還是捕捉到了大伯娘臉上那一閃而逝的不快。他眉眼低垂, 將懵懂的弟弟攬到身邊。

    “吃, 大家都吃, 這些rou，足夠吃到過完年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