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下飛機，還是白色的套裙，他現(xiàn)在見名牌多，覺出這裙子和香奈兒的套裝很像，一朵同布料挽的花都帶著精雕細琢的優(yōu)雅。只是伊糖穿得款式更少女，輕盈，上面的絲線，總令人覺得她整個人都晶瑩剔透。

    他心里百感交集，如果時間能夠回到兩年前多好，回到那個大雪翻飛的夜，她摟著他，那他抱著她，就再也不放手。

    小羅招呼人坐，又安排秘書過來送咖啡，多虧了這些客套，讓他有時間多適應一下。

    伊威心里也沒譜，端著咖啡，對肖揚笑著，也不知說什么好。就佯裝欣賞這才裝修過，大氣到闊氣的辦公室，

    伊糖卻沒說話，沒笑，也沒有生氣的樣子，看上去竟然無比從容。誰知小羅剛輕輕關(guān)上門，伊糖就看向肖揚，直接問道：“程皓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伊威一杯子咖啡差點扣西褲上，他端著，滿心驚懼，也不敢說話，只能佯裝沒聽到，保持著端咖啡杯不動的姿勢。

    伊糖卻是望著肖揚，坦然地，理所當然地等著他回答。

    肖揚的臉越來越白，令他那天生的帥氣里，多了不知所措，這種不知所措還有點童真的意味，像以前的他。

    他沒有和伊糖說謊的經(jīng)驗，也從來都沒有騙過她，一時間竟然編不出別的借口，又不屑說謊，竟然直接把自己卡殼了。

    屋里氣氛一時尷尬，三個人好像都遭遇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伊威放下咖啡杯，從桌下整齊的一沓雜志里隨便抽了一本，試圖給自己找點事情做。雜志一翻，他就覺得不對勁，嘩啦翻了幾頁，上面又找到他妹，他連忙前后看看，發(fā)現(xiàn)這本聚焦時裝，化妝品，包含時尚，美容等等軟廣告的雜志，竟然是幾年前有伊糖的。

    伊糖在他旁邊，伸手過來，手捏著書頁看了眼封面，停住了。

    伊威尷尬到無地自容。

    他只是隨便翻一下，又翻到了肖揚的心事。

    他都不敢去看對面肖揚的神色。

    就見伊糖放開了捏著雜志的手，她放下腿站起來，走到了對面肖揚的位置，這沙發(fā)繞著巨大的茶幾，肖揚對面是茶幾，當然上面沒有茶或者咖啡。除了些雜志，還有高檔雪茄木盒擺在正中，周圍地方還大得很呢。

    伊糖就直接坐在了那茶幾上，對著肖揚。

    肖揚顯然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坐，放下原本壓著的腿，他神色不自然起來。

    伊糖嘆了口氣說：“這事情我還是坦白和你說吧，這事情到了今天，我覺得都是我的問題，有些話，我應該和你說的更明白一點，但因為那些話說起來太長了，我當初就選了什么都不說。”

    肖揚看著她，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伊糖抬起右腿，壓在左腿上，兩只手向后撐著，拉開距離看著他笑。

    這是一個雜志上，模特做出分外撩人的動作，那笑容似笑不笑，還有點男孩子的壞。

    肖揚頓時被看得有點不堪重負。

    伊糖對他們，很少這樣那樣，她會的東西多，想撩男人分分鐘，可對他們一向都隨性。

    伊威都挪開了目光，覺得看到他妹這樣看一個男的，他都覺得臉紅。

    就像天生會吸引聚焦的演員，她好像做夠了姿態(tài)吸引注意力，才看著肖揚說：“程皓這個人吧，你讓他吃點苦頭也好，其實我覺得都是他自找的?！?/br>
    肖揚面無表情。

    伊威：“……”

    伊糖右腳的高跟鞋懸空晃了晃，她噙著笑意，看著肖揚說：“就說你讓人裝著綁架我那次……來了那么多人，可是只是來了一個保安，就把他們都嚇走了呀？”她無所謂地說：“不過是明顯不想抓我……想嚇唬我讓我出國去罷了?！?/br>
    她看著肖揚，還是那樣笑，很親昵地表情說：“你天天在我家樓下，你以為程皓不知道？——他那么了解你，你會后悔，你會想不通，他一早就猜到了?！?/br>
    肖揚白著臉，臉色異常難看。

    她放下腿，身子前傾，對著肖揚說：“可縱然是這樣，你為了讓我走，裝著讓人綁架我，他都什么都沒說。甚至由始至終都沒有防備過你，他心里知道你會怎么想，如果他可以選，他那么驕傲的人，也不想和我這樣發(fā)展的是不是？畢竟我和你好過。”

    肖揚動容了，他不甘心，不甘心的地方很多，為什么程皓可以有回頭的機會，而他沒有。為什么伊糖和他好過，最后要變成和他毫無關(guān)系的人。

    他那時候還不知道，也許有些人，一輩子只會真心喜歡上一個人。

    那種感覺，再也不會有了。

    而他到失去的時候，都不知道，原來還有這種東西。

    他說：“咱們倆分手的時候，你毫不猶豫就讓我走?？沙甜┖湍阍谝黄穑憔筒簧岬煤退质?，你喜歡他，至始至終都比喜歡我多?！?/br>
    他終于說了心里話，這話真實到他自己平時都不會去想。

    伊威看天看地，裝著聽而不聞。

    這種新歡舊愛的戲碼，到了這時候還計較喜歡誰更多一點，他也是服氣了。

    可這么糾結(jié)的問題，怎么回答？

    卻見伊糖慢慢伸手過去，拉住了肖揚的手，她垂著目光，好久都沒有說話，過了會，連臉上剛剛的笑意都沒了，她輕聲說：“你覺得自己當初選錯了是不是？”

    肖揚倔強地不說話，其實答案一目了然，如果不是覺得選錯了，他也不會放不開，他說：“是。我覺得選錯了！”

    伊糖說：“……可你沒有選錯呀。”

    “怎么沒有，我……”

    伊糖抬頭，視線對上他，肖揚的話立時卡在了嗓子。

    伊糖輕輕嘆了口氣：“你不能用現(xiàn)在的機遇去做過去的決定?！敵跷乙膊幌敕质值?，可那時就是別無選擇，就算我留你，你一輩子心里也總裝著一個遺憾，所以我只能鼓勵你去。就像到了今天，如果我給你機會，時光可以回去，讓你再選一次，你也許還是要猶豫的。你覺得選錯了，不過是又想要現(xiàn)在的一切，也想要我。”

    她低著頭，輕言慢語地說：“可這太正常了……每個人都是這樣呀，又想要自由又不想長大，我也想你要我。想你得到你所有想要的東西……可我也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回國，想和你們在一起，好好的創(chuàng)業(yè)，生活，過好每一天，這些都是我想要的。”

    她看著肖揚說：“我今天和你說句心里話，你要是實在不能接受我和程皓在一起，那我就不和他在一起了。我這個人畢竟隨便你也知道，隨便什么樣的生活都能過，沒有男朋友也可以。咱們還像以前一樣好不好……只要你明白，在我心里，縱然咱們倆分開了，你和他也是一樣重要的，我喜歡你，就算咱們倆分手后的日子，我的心里，你也是和親人一樣的?！?/br>
    肖揚心里又酸又難受，伊糖中文到底不行，“隨便”這個詞不是這么用的。就像她以前總胡亂說錯一些無傷大雅的詞語，在分開的日子，都變成了他念念不忘的折磨。

    他緊緊抓住伊糖的手，不甘心地說：“咱們倆好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吵過架，我總想著，那時候那么高興，怎么就沒了?！?/br>
    伊糖柔聲說：“咱們倆戀愛的時候快樂，難道在拍行的時候，那時候就不快樂了嗎？”

    “你還是愛他?！毙P扔開伊糖的手：“說一千道一萬，如果程皓做了我這樣的事情，你還是會給他機會的?！?/br>
    “是，我是愛他！”伊糖說：“可我也愛你。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想給你cao心?？珊统甜┰谝黄穑涛艺业阶约旱木窦覉@，他教我怎么做一個中國人，學習自己的文化，他引領(lǐng)我精神上得到成長。只有和他在一塊，我覺得，他在照顧我。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我沒有爸爸mama照顧過我，我哥也不怎么會照顧我，從來沒有人可以照顧我。我們每個人都要有一個精神上可以依賴的人，這樣活著才不那么怕，不那么累。”

    她生氣了般，怒其不爭地說：“你知道，我沒有親人，我沒有誰，只有你們四個。我不是不知道你想做什么，程皓也知道，可我們還是不舍得放棄你。我們想等著你發(fā)現(xiàn)，在他心里，在我心里，你是不可或缺的！可你總是想著不甘心，現(xiàn)在還用這樣的手段！——那我也有不甘心，我也想和以前一樣，就要你們一輩子都那么好。你為什么不能答應我？”

    她氣鼓鼓地說：“你覺得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伊威看著伊糖，呈現(xiàn)出遭受巨大打擊后的瞠目結(jié)舌。

    肖揚對于伊糖這種賭氣的話，也賭氣道：“我喜不喜歡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你都不愛我了?！?/br>
    伊糖和他對視了幾秒，忽然換了語氣，無奈道：“可就算咱們分開了，在我心里，你也永遠是我的小羊呀?！?/br>
    這句話顯然才是殺手锏，肖揚看著伊糖，看著看著，就忽然紅了眼眶，他伸手過去摟上伊糖的腰，埋在她肩頭，用一個異常別扭的姿勢抱著伊糖。

    一副明知道你哪怕是哄我，我也被你哄到甘心情愿的樣子。

    伊糖說：“……我好早以前就知道，這種名利場里爭名奪利的游戲，是最昂貴的，你們越有權(quán)勢地位，越容易忘記本心。跑著跑著，就忘了自己要什么了。這才到哪兒，你就要把自己變成以前的岑遇安了，怎么能那么壞?！?/br>
    肖揚心里翻江倒海地難受，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伊糖要什么，沒有想過他們包容了他多少，沒有想過，她曾經(jīng)對他多好……

    到了現(xiàn)在，她都是唯一了解他的人，還無條件的對他好，包容他，怎么會是不在乎

    又想到曾經(jīng)在拍行快樂的日子他們曾經(jīng)，不過是想快快樂樂的一起創(chuàng)業(yè)而已。

    為什么目標不見了呢？！

    肖揚放開伊糖，在她耳邊嘟囔說了幾句話。

    伊糖說：“……我才沒那個時間呢，他為你干什么都心甘情愿，我那邊還有表演。我明天就飛走，我買的有回程機票?！?/br>
    她說著話就站了起來。

    肖揚跟著她起來，往門口走著說：“那交給我，我知道了?！?/br>
    伊威徹底傻眼，他從來沒想過，還可以這樣……

    ****

    第二天，伊糖真的就飛走了。

    看守所外，程皓從里面出來，昏黃的天，遠處土路上揚起滿天的灰塵。

    肖揚的新車落了厚厚一層黃土。

    他穿著新的高定西裝，灰頭土臉站在那里。

    后車窗落下，伊威從里面伸頭出來說：“他說這樣罰站一下，也是一種認錯的態(tài)度?！?/br>
    程皓走過去，王矯下來接過他的包。

    肖揚走到程皓面前，站了一會，什么也沒說，伸手使勁摟上程皓。

    程皓的表情有點懵。

    王矯把包放進車里，鉆進車后座，小聲和伊威說：“伊糖這是成功把肖揚給洗腦了嗎？讓肖揚以為這世上最在乎他的是程皓是吧？”

    伊威爆笑，用手壓住嘴：“噓——”

    ***

    十二月

    倫敦嘉年華

    摩天輪，德國熱紅酒，紅腸在煎鐵板上滋滋作響。人山人海中，移動舞臺上，幾個穿著紅色西裝的“狗熊”在唱歌跳舞。

    伊威端著杯紅酒，看著里面飄動的八角，十分不理解：“大料也能煮到紅酒里?！?/br>
    袁曦笉說：“這是一種圣誕飲品，一般圣誕集市都有，你試試。”

    伊威不敢喝，碰了碰肖揚：“你先試?！?/br>
    肖揚手里拿著一大捧鮮花，隨便喝了一口，敷衍地說：“好著呢，沒過期。就是用的紅酒不怎么樣，比平時人家招待李英的口味差太多了。”

    伊威頓覺在女朋友面前沒面子，氣憤道：“……裝你媽裝?！?/br>
    王矯被艾麗摟著，他拼命掙扎了幾次無果。

    艾麗瞪著肖揚的背影說：“就算他有錢，買了艾卓的樓，我也不落他人情?！?/br>
    王矯說：“那地方除了肖揚現(xiàn)在財雄勢大敢收，誰都不敢碰，你這人怎么不識好歹。你看看糖糖這手段?！?/br>
    艾麗冷哼了一聲，指著遠處的“狗熊”大聲道：“看，糖糖在那?！?/br>
    程皓抬腳第一個走過去，人群中各色身高人種都有，程皓黑色大衣依舊鶴立雞群。比起以前藏不住的戾氣，今年倒是多了寵辱不驚。

    艾麗看到程皓的背影，忽然想到伊糖有天學成語的時候說過的：

    “山重水復，山水千里，也沒人會舍得和這種男人分開?！?/br>
    又看了看肖揚，猛然覺得也不想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