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進去, 里面坐著三個年輕男子，那三人看她的眼神都陌生, 屋子里大家都在抽煙，烏煙瘴氣的，伊糖抬手尷尬地扇了扇, 她退后一步想出去。

    肖揚看到自己走過去, 穿著淺色的西裝襯衫, 很風流倜儻，又很瀟灑地抓著她手臂，左右打量說：“你這是要找誰？”

    他嘴上說話語調(diào)輕浮，心里卻興奮而快樂。

    好像欺負這女孩讓他格外興奮, 又格外快樂。

    她腰那么細, 脖子也是，身材很少女，他拉著她的手腕觸感真實，好像真的拉在自己手中。

    他手上用力，她撞到他懷里，她不愿意，掙扎著在他身上扭了幾下, 他刺激地一下失控……睜開眼，他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在自己家，自己的臥室里。

    剛剛是夢，夢里的伊糖不認識他，甚至不認識程皓他們?nèi)齻€。

    這是李英給他的房子，沒有曾經(jīng)伊糖掛得裝飾品。

    就是一棟奢華的公寓。

    他卷縮著身子，又覺得像做了噩夢，心都被挖空了。

    但內(nèi)褲里又冰又涼。

    掀開被子去浴室洗了澡，他想到那旖旎的夢，熱水打在身上，他的心里越發(fā)空曠害怕。

    分手的時候，多少人曾經(jīng)想過，如果分開了，就再也沒有機會，抱著那個人，親到那個人，還有……過往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全都不會再有了。

    他圍著浴巾出來，空無一人的大客廳里，他拿出香煙來。

    火苗跳出來都是孤獨的，為什么戒煙，為什么想要改變，為什么掙那么多錢，為什么……當初要做那個決定？

    一個自以為成熟，其實自己根本不需要的決定。

    他靠在沙發(fā)上，對著天花板抽煙，頭發(fā)上的水滴滴答答，從他年輕的臉龐上滴下。

    他想起那天回家，伊糖圣誕節(jié)趕回來，而他和她說了能攀高枝的機會……他抬手，夾著煙的手在臉上搓了好幾下，覺得自己真是傻逼。

    真沒有比這個更傻的了。

    只說上床這件事，他那時候，就沒想到，如果選了岑予微，他以后一輩子都要和岑予微睡在一起。他根本當時沒想過，只滿心滿腦子，好像喝酒上頭了一樣，向往那些自己現(xiàn)在根本看不上的，另一個圈子里的生活。

    而他，在去過那個飯局之后，好像才意識到，他再也沒機會和伊糖睡在一起了。

    這想法來的那么遲，那么……可怕。

    他一根根地抽煙，天外的曙光漸漸露出來，他的頭發(fā)都干了，他還是坐在那里，一根根地抽煙。

    ***

    好不容易熬到上班，肖揚去了公司。

    李英知道他昨天去接人，就把他叫到辦公室：“今天晚上有個飯局要和我去，有個從臺灣過來的客戶，介紹你認識一下，咱們明年和他們有合作?！?/br>
    肖揚點頭說：“行，我知道了。”

    “你晚上沒約會？”李英故意問。

    旁邊桌上一個牛皮紙的信封，是早上才送來的，他一邊開著，一邊看肖揚：“怎么不說話？昨天接人怎么說？”

    “她……好像和程皓在一起了?！?/br>
    “好像？”

    李英對這個回答皺起了眉頭，覺得肖揚沒出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像是什么意思？”

    肖揚說：“我看見他倆像情侶一樣出來，就去找了王矯?！?/br>
    “那也沒什么，沒有結(jié)婚都有選擇的權(quán)利，我昨天就給你說的清楚，你要是不想放手，就想辦法去搶回來。”

    “怎么搶?！毙P苦笑：“我現(xiàn)在才知道，我最好的朋友……王矯，他曾經(jīng)是我的好朋友，我和他關(guān)系最近，我們出去玩，別人逼我賭球，他會幫我瞞著程皓，偷偷叫伊威，我們?nèi)齻€，以前就像，我們?nèi)齻€才是兄弟，程皓更像家長，他總管著我們……當然他對我們很好，我們四個，我就說心理年齡方面。程皓比我們成熟?！?/br>
    李英不插話，只是聽著，手里的文件袋里倒出本雜志。

    肖揚繼續(xù)說：“……但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不是了，王矯從丟了公司的錢，程皓原諒了他，他整個人心里程皓都是第一位。那時候他回來，明明知道我和糖糖在一起，我遇上岑遇安來找我，他沒有勸我分手，但說的所有話都是告訴我，——就像那些書上電視上說的，再愛一個人也最多三年，愛情有保質(zhì)期那些……我也是自己有錯，不該聽信別人，可這事我昨天想明白，真是特別難過?！?/br>
    李英翻著手上的雜志，其實是一本服裝目錄，上面的小女孩坐在水邊的木欄板上，上身穿著白色的短袖，西瓜紅色的褲子，衣服樣式像大人的。

    李英把雜志翻到封面看了看，又翻過去打量封底，背面是五顏六色幾雙適合夏天穿的平底鞋。他說：“這本是你那個女朋友以前拍的服裝目錄，我讓人找來的?！倪@本的時候，年齡不大吧……看著和我女兒差不多?！?/br>
    “你……你女兒多大？”肖揚一臉詫異地問：“我只知道李哥你有孩子，不是應該很小嗎？”

    李英繼續(xù)翻著那服裝目錄，只有一個亞洲模特，也都不是顯眼的位置，他笑著說：“我結(jié)婚早，二十六歲有女兒，女兒今年已經(jīng)十七歲了，在國外。還有個小兒子……還能調(diào)皮幾年?！?/br>
    他把服裝目錄一頁一頁看得很認真，然后說：“國外的女孩都早熟，這目錄拍的和大人的感覺一樣。我女兒現(xiàn)在穿衣服也像大人，應該都是受這些雜志，目錄的影響。我們這方面一定要學老外，他們用廣告洗腦這方面，比我們經(jīng)驗豐富。有實力的公司，都是從小培養(yǎng)小孩子對他們的品牌忠誠度。吃什么品牌的東西，用什么品牌的牙膏……多數(shù)人被洗腦一輩子根本不會發(fā)覺?！?/br>
    肖揚神色黯然不言不語。

    李英翻著服裝目錄，抽空看著他說：“朋友介紹的電影，朋友介紹的餐廳，朋友給的意見，你以后一定要分辨給你意見的人。到底他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又有多少真正的水平。有些人自己一輩子碌碌無為，還愛給別人出主意，這種免費的意見更不能聽信?！?/br>
    肖揚點頭：“李哥這個我懂，你就不輕易給人說東西，也不解釋。因為你的身價，憑什么給別人說那么多。”

    李英沒說話，但看他的神色和煦了很多。

    “你還小，人要經(jīng)歷事情才能成長。你以前沒有經(jīng)過什么挫折，這件事就當是個教訓，朋友也有遠近親疏，關(guān)系也會變。特別是一起做生意的，有經(jīng)濟糾葛，人心要變自己也無法控制?！?/br>
    “但我恨我自己?！毙P低著頭，右手使勁揉著自己的頭發(fā)：“那時候我明明已經(jīng)拒絕了岑遇安，后來王矯又和我說那樣的話，加上岑遇安轉(zhuǎn)頭來找我，我就覺得是因為一連串的錯誤，才有了我最后的決定，我恨我自己。”

    李英合上那服裝目錄，扔到他面前：“別那么沒出息，回去查查眾口鑠金那類的成語都是怎么來的，還有我剛剛給你說的話，你要真的意識到不能沒有她，就想辦法把人搶回來，手段多的是，你自己回去想想，到底什么才是你人生最重要的?！?/br>
    肖揚撿起那服裝目錄，神態(tài)黯然，好像自己的全部世界都不會再有光彩了。他以后的日子，就是這樣抱著曾經(jīng)擁有過伊糖的日子，行尸走rou般過日子。

    他走到門口，轉(zhuǎn)頭和李英說：“程皓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去搶他的東西?！?/br>
    李英倒是真真意外他說這個話，肖揚的人品對他而言，就像張鋪開的白紙，缺點優(yōu)點都一目了然，但同樣商場上爾虞訛詐的事情也見的多，在他看來肖揚的確是很值得同情的。年輕人被好朋友鼓動，干下壞事的比比皆是，只有出錯，犯錯，得到，失去，一次次碰到頭破血流才能學會保護自己，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何況他還知道一些肖揚并不知道的事情。

    他說：“你女朋友她哥哥的工地，今天會出點事情。你過去看看吧?！?/br>
    “出事？什么事？”

    李英說：“昨天有工人受傷了，他們沒有處理好。我聽人說今天工人要鬧事，但那不是咱們公司的人，你要幫他可以過去。這是花錢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你好朋友是不是愿意花那個錢。”

    肖揚自然不敢耽擱，直接給伊威打了電話。

    伊威沒有瞞他，確實出事了。

    肖揚連忙趕了過去。

    “沒多大的事?！币镣娏怂驼f：“是那個工人自己不小心，違規(guī)cao作，現(xiàn)在在醫(yī)院，說讓公司賠十五萬?！?/br>
    肖揚說：“在路上高助理和我說，人殘廢了是不是？”

    “那還沒出來結(jié)果。”伊威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是我不賠，如果我給他賠償了，以后別的工人有樣學樣，到時候怎么辦？”

    肖揚和他走到工地里面，正在挖地基的地方是個大坑，肖揚看到下面聚滿了工人，正在彼此推推搡搡。

    他嚇了一跳，問伊威：“這是怎么回事？”

    伊威說：“一部分幫公司的，一部分幫那個工人的。都覺得各自有道理?！?/br>
    肖揚看著他：“那你準備怎么辦？”

    伊威說：“我有律師來處理，袁曦笉告訴我，以后還是公司正規(guī)化的好，我這方面還在準備中?！?/br>
    “律師出面，那不就不會給工人賠償了？”

    伊威拿著旁邊一個鐵鍬，扎進土里說：“那有什么辦法，這世上誰活著都不容易，各有各的難處，我可以別的地方補償他，表面上不能退步，我總得顧著我自己，再去想別的。這事情處理不好，以后公司沒辦法管理工人了。你也知道這些人素質(zhì)低，本來就難管理。”

    肖揚不知道這話真假，只是反反復復聽到那句。

    我總得先顧著我自己。

    是呀，他們以前自身難保的時候，誰管過他們。

    ***

    肖揚到了公司，高助理看到他，神色難得嚴肅，他說：“有人在老板那邊，叫你過去?！?/br>
    肖揚被那眼神弄得心里沒底，想著是不是伊威那里出了什么問題，他畢竟有點類似擔保人的關(guān)系，不由心里有點擔心。

    到了李英辦公室，一進去，卻意外地看到劉紹輝。

    劉紹輝拘謹?shù)卣玖似饋怼?/br>
    肖揚莫名其妙，關(guān)上門他看著李英等訓示，劉紹輝要來干什么，和他也沒關(guān)系。

    卻沒想李英指著劉紹輝說：“這個人是我專程找來的，他有點事情可以告訴你?！?/br>
    肖揚并不樂意見劉紹輝，這人第一次刷存在感是他們首次搞預展，岑遇安不止破壞，晚上還故意讓劉紹輝來接人。

    后來岑遇安對他提出那件事，也是劉紹輝來接的他。

    他沒什么興趣地看著劉紹輝。

    就聽劉紹輝說：“就是你和我們大小姐的事情，其實岑予微，她一直喜歡的都是程皓，當初提出和你交往，也不過想通過你，始終和程皓保持著聯(lián)系?！?/br>
    肖揚看看他，又看看李英。

    顯然話題內(nèi)容和他心里預期出入太大。

    李英說：“你聽他說吧，他現(xiàn)在是我的人?！?/br>
    肖揚心驚膽顫，現(xiàn)在是他們的人，從什么時候開始？他怎么不知道？

    李英好像可以看透他，直接說道：“沒有多久，就是你自己的公司開了之后，他在岑遇安的公司待不下去了。這些事以后再說，你先聽他說說你女朋友的事……”

    肖揚點頭，又有種很壞的預感，他覺得，他需要坐下聽。

    ***

    葆皓二樓，

    快到中午了，陽光正好從大玻璃照進來，伊糖坐在桌前，門緊緊關(guān)著。

    程皓把小鸚鵡的籠子從架子上拿下來，看著伊糖，嘴角掛著笑意說：“給你看點沒見過的?！?/br>
    伊糖扭身趴在椅背上，看著他說：“清末的八旗子弟，每天就是倒騰古玩，玩鼻煙壺，搓麻將，玩鳥，斗蟋蟀，泡澡堂子兼抽鴉片，他們都不積極想著為國為民，反倒把這些東西都玩出了門道來。你是不是要給我講這方面的東西？”

    程皓伸手進鳥籠，那鳥就挪了幾步，蹦到他手指上，他眉眼俱含上笑意，手慢慢挪出來。

    伊糖驚訝地坐直了身子。

    程皓慢慢端著那小鸚鵡，走到她面前。

    那小鸚鵡笨拙地左右爪子挪呀挪，好一會才挑好端雅的站姿，擺出“鳥”樣來。

    伊糖用手捂上嘴，想要尖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