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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瓷娘子在線閱讀 - 第75節(jié)

第75節(jié)

    小夏駕車把她們送到中途,兩人徒步進城。城外果然不少逃難的民眾,扶老攜幼,但被守門的士兵擋在外頭,不準進城。

    寄虹和丘成被嚴格盤查一番才進得城去,先去寶來。寶來已經(jīng)關(guān)門歇業(yè),伍薇和寄云兩個女人守著偌大的家業(yè),一個身懷六甲,一個帶著孩子,盡管伍薇說姚晟常來探望,寄虹還是不放心。丘成說:“我留下吧?!焙么醣砻嫔纤莻€男人。

    寄虹想了一下,只能這樣?;艏业母G還得她守著,暫時脫不開身。她謝過丘成,“我回去把你的衣服送過來?!?/br>
    走在街上,秋風吹不散眉彎。抬頭看天,昨天朗朗晴空,忽而風雨欲來了。

    被擁擠的人流推來搡去,有一種命不由己的無力感。因為這個動蕩不安的世道,因為離散或生死不明的親朋,因為嚴冰。

    要是他在就好了。

    她嘆了口氣,收回視線,才發(fā)覺街上的人出奇得多,幾乎水泄不通了。自從瓷業(yè)罷工以來,青坪甚是蕭條,罕見此等景象。

    除了示威或抗議的時候。

    寄虹警覺地觀望,人群中果然不少熟面孔,大多是被捕同行的親朋,方掌柜的兒子也在其中。人潮洪流般裹挾著她前行,并不喧嚷,甚至算是靜默的,但就在如此詭異的靜默里,無聲地凸顯出一種力量。

    火山噴發(fā)前那種無可比擬的震懾力。

    心跳莫名加快。她辨認了一下,似乎是朝著大牢前進。低聲詢問身邊一人,“這位大哥,衙門是不是要放人了?”大家是去迎接親人出獄?

    那人認出她來,冷笑,“霍會長,我們靠不上瓷會,只好靠自己了?!?/br>
    她再想問,不知是誰高喊一聲,人群突然爆發(fā)一般,轟然前沖。越過密密麻麻的人頭,她看到牢門洞開,城防軍押著囚犯出獄,所有囚犯被綁著雙手,獵物般串在一根粗繩上,頭一個就是方掌柜。

    不是釋放?要押去哪里?

    士兵怒罵:“滾開!耽誤軍機大事,要你們的命!”揮鞭左右開弓,人群竟巋然不動。

    有人高喊:“放人!都是爹生父母養(yǎng)的,憑什么叫他們?nèi)ニ退?!?/br>
    “放人”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幾欲掀翻城防軍的鐵騎。

    士兵左突右沖,卻寸步難行,又急又懼,拔刀架在方掌柜脖子上,咆哮,“讓開!不然就地問斬!”

    寄虹大驚,拼命往前擠,但有人比她更快,斗牛一樣竄出,一頭把士兵撞倒,奪刀斬繩,振臂一呼,“還等什么!搶人!”

    寄虹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身邊霹靂般一聲炸響,人群怒吼著沖過去,和城防軍廝打起來。

    從第一個士兵砍掉不知是誰的腦袋開始,這場風暴就演變成血腥殺戮。

    城防軍曾鎮(zhèn)壓過多次反抗,但這次刀和血失靈了。

    寄虹被推倒,頭上是激烈的喊殺聲、兵器撞擊聲、哭聲、罵聲,身邊是混亂的腳步,有腳踩過她的身體,有腥臭的液體噴到她臉上,有個人倒在咫尺之距,半邊腦袋沒有了,卻仍不停地扭動著身子……

    她曾經(jīng)單槍匹馬在金胡子的圍捕中闖進闖出,但此刻才知何謂“人間地獄”。

    她掙扎著想要逃離,但對著那個半邊的腦袋,肝膽俱裂,連半分氣力都使不出。突然身邊奔逃的腿腳被人推開,她未及抬頭,腰間被一只手臂牢牢攬住,眼前的半邊腦袋急速遠離。

    眼淚“唰”地下來了。

    剛才那一刻,她以為她要死在這里了。幸好他來了,神兵天降一般。

    嚴冰頂著刀槍棍棒不要命地沖出人群,直接撞開最近的一扇門,來不及邁步,抱著寄虹和身撲了進去,順勢滾到門后。兩人都驚魂未定,縮在門后大氣都不敢出。

    片刻后,嚴冰探出腿,用腳尖極慢極慢地闔上房門,房間暗下來的時候,感覺懷里僵硬的身軀微微放松了些。

    昏暗里,他寬厚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隔絕開外面恐怖的聲響。

    她把頭深深埋進他的胸膛。盡管外頭是世界末日,這里,他的懷抱里,是她永遠的寧靜港。

    門縫中漏入的一線日光漸漸傾斜,從發(fā)梢溜到腳尖,遠去了。驚心動魄的殺伐聲也沉寂下來,隨暗夜消弭無蹤。

    嚴冰向外窺視,暮色蒼茫,長街空曠,死寂而肅殺,只有兩人一組的城防軍不時從門前閃過。

    他看一眼寄虹。黑暗里瞧不清神色,但她心有靈犀。躲在這里不是長久之計,總要出去的。

    嚴冰在屋里摸出幾套衣服,兩人換下身上的血衣,整理妥當,出了門。

    街上的情景比她想象中更恐怖。地上一片一片的深色痕跡,間或有殘缺的尸體來不及拉走,暗沉的天色也掩蓋不了暴行。

    “叛匪”尚未兵臨城下,護城的軍卻已經(jīng)大開殺戒了。

    “別看。”他把她摟在懷里,高大的身軀遮住那些殘酷,加快步伐。

    寄虹不愿給寄云和伍薇徒增擔憂,嚴冰也認為必須盡快出城,否則可能會被困城中,照目下形勢,城里并不比城外安全多少,里外都有人,凡事還可互相照應(yīng)。

    城門把守嚴密,來往行人一概嚴加盤查。兩人一身補丁,發(fā)髻粗糙,塵土滿面,守門士兵沒認出來眼前就是瓷業(yè)赫赫有名的兩個人物,照例詢問出城何事。

    寄虹說:“回家?!?/br>
    “住哪?”

    “霍……”忽覺嚴冰捏了下她的手。

    士兵見她???,狐疑地打量她。

    嚴冰報出他的地址。

    士兵又問姓名、家里有沒有從事瓷業(yè)的,寄虹這才明白嚴冰的用意。

    嚴冰否認,報了假名,又怯懦地問:“大哥,查得這么嚴,是怎么了?”

    “那幫燒瓷的鬧出大事了,凡參與者都按造反論處。有親戚朋友鬧事的,必須立刻上報!”

    嚴冰諾諾稱是。

    有驚無險地出城。兩人不敢提燈,不敢歇息,步履匆匆。

    濃云遮蔽星月,山脈與城郭綿延成隱伏的巨獸。回家的路不平坦,溝溝坎坎,深深淺淺,但他步伐沉穩(wěn),手掌有力,一種屬于男人的堅定沉著的力量通過交握的手鮮明傳遞過來。

    她記起有許多次,他像這樣牽引著她,帶領(lǐng)著她,攀上高峰,穿過狹路,一程復一程,一日復一日,原來已經(jīng)走得這么久,走到這么近了。

    這么近,距離那個終點一步之遙。

    將至窯廠時,大滴的雨珠砸下來,嚴冰脫下上衣?lián)卧趦扇祟^頂,但無濟于事,很快大雨傾盆,兩人小跑著到家時,渾身濕透。

    嚴冰點亮燈籠,暗影一掃而空。上次留宿時穿過的丘成舊衣還在寄虹臥房放著,他拿起衣服,“你先換衣服,我去隔壁?!?/br>
    寄虹騰地彈起,“別……”

    看她驚悸未消的神色,他心里又酸又軟,“好,我不走遠,就在外間,行嗎?”

    她猶豫了下,點點頭。

    他關(guān)上隔門,迅速換衣,嘴里不停跟她說話,問她哪里傷著了,藥箱放在哪。聽見他的聲音,她大概就不會那么害怕。

    她聲音低低的,他問一句,她答一句,燭光將她纖細的身影描在桃紅薄紗門上,他不經(jīng)意一抬眸,起伏轉(zhuǎn)折,處處溫柔。

    在城里那個黑暗的小屋,沒遮沒攔,兩人只能背轉(zhuǎn)身子換衣,但當時風聲鶴唳,誰都顧不上尷尬,這會雖隔著一重門,他卻覺得心神蕩漾。

    出門打了盆水,找出藥箱,穩(wěn)穩(wěn)心神,問:“換好了嗎?我進去看看你的傷可好?”

    “好。”她聲音幾不可聞。

    推開門,他愣住了。她只穿著里衣,端坐在床邊,干凈的外衣整齊地疊放在床頭。

    她望著腳尖,“我腰上挺疼的?!?/br>
    “哦。”他趕忙走近,“哪里?”

    她指了下,后腰靠下的位置。

    這個位置……他耳根子慢慢熱起來。正遲疑間,她主動撩起上衣,露出半截柳腰,靠后有一片青紫,透著斑斑血點。

    他顧不上窘迫了,“得先用冷水敷一下。”絞了手巾疊起按在傷處。

    又冷又疼,她不禁縮了下身子,便有一只手握住她的腰,溫暖而堅實的觸感,令她油然生出一種渴望,想要汲取這股力量。

    夜雨敲打窗欞,泠泠如琴,輕撥心弦。薄胎青瓷燈罩上的合歡被燭光喚醒,在床幔上無聲綻放,交纏的花頸吻上兩人交疊的影,滿室靜謐芬芳,心中卻有異樣的情愫飛快滋長。

    “嚴冰,”她幽幽開口,“我退過婚,早在兩年前。”

    握住她腰身的手微微一緊,“不說這個。”

    她半轉(zhuǎn)過身面對他,輕輕捂上他的嘴,“我的確跟葉墨有過婚約,那時候還沒愛上你。但他不是我的良人,我早就親口和他退婚,只是沒落于紙面。我愛的是你,真心想嫁你,非常非常想,想得不得了。”

    他雖然早明白她的感情,但聽她親口說出“愛你”,感動排山倒海。許多情緒翻涌上來,幸福、甜蜜,以及深深的愧疚、自責,和滿滿的疼惜。

    “別生我氣了好么?”呢喃軟語,像哀求又像蠱惑。

    聽得他心口發(fā)疼,“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氣你,都是我不好……”

    即便沒有方才的解釋,他也早已將其中原委想個透徹。她曾經(jīng)拋下一切隨他北征,孤身赴險救他于千百匪軍,他又怎會懷疑她的情意?但,一想到心愛的女子被別人覬覦,自己反倒名不正言不順,一時半刻總歸難以釋懷。

    然而此時此刻,他格外后悔。葉墨的逼婚,受傷害最大的是她才對?。∽鳛樗哪腥?,他不僅沒有給她安慰、與她共同承擔,反而指責、冷落,她卻忍著委屈,無時無刻努力挽回,他怎么舍得讓她這樣傷心難過?怎么就不能寬容大度有擔當?

    真夠混賬的。

    愛,不止是舍生忘死,還是愿意為對方改變自己。

    他把她摟進懷里,“寄虹,是我錯了,以后再不跟你吵架,再不發(fā)少爺脾氣了。我愛你,不管你怎么樣我都愛?!?/br>
    她抬眼望著他,眸中風月無邊,“那,娶我吧?!?/br>
    他還在飛快地盤算如何迫使葉墨答應(yīng)退婚,她已經(jīng)坐直身子,脫下里衣,露出朱砂紅的抹胸,瑩白如雪的肩臂裸.露在他面前。

    嚴冰愣了下,忽然明白她語意所指,心中翻江倒海,剎那間轉(zhuǎn)過無數(shù)念頭。

    他當然想娶她,但今夜之前,從未考慮過這種“娶”法。

    她滿面通紅,僵硬地坐著,深垂著頭,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決定。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這已經(jīng)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

    他卻起身走開。

    那一刻,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輕微的“噗”聲響過,燈籠驀地熄滅,黑暗中她的腰身被一雙火熱的手掌環(huán)住,背后抹胸的衣帶忽地松開。

    他有堅守的底線,但所有的堅守最終都是為她。他懂得她索取的不是情.欲,而是歸屬感。如果必須通過儀式來承諾,他心甘情愿給予。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對下文有太大期待,燈已經(jīng)吹過,直接天亮

    ☆、良辰好時光

    寄虹的心思正如嚴冰所料。連日來發(fā)生的種種幾乎將她逼入絕境,葉墨的咄咄相逼,嚴冰的冷落疏離,讓她提心吊膽患得患失,沙坤與伍薇陰陽相隔,讓她覺得世事難料,暴.亂慘烈的場景更給她脆弱不堪的心魂重重一擊。她覺得自己快要沉淪深海了,直到他將她占有。

    被進入的那一刻,世界都變得不同了。她包圍著他,禁錮著他,而他給她注入堅實的力量,和律動的生命。身體和精神充盈起來,胸膛中有什么東西鼓脹、飽滿,將絕望、脆弱、恐懼擠壓殆盡。

    此時此刻,她才完完全全地確定,他是愛她的,很愛很愛,在每一次沒根進入的時候,每一次深刻撞擊的時候,她都聽得見他的誓言,如許鮮明,如許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