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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瓷娘子在線閱讀 - 第39節(jié)

第39節(jié)

    寄虹瞪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了他半天,被氣笑了,“成親這種事,你好意思讓姑娘家先提啊?雖說擂是呂家辦的,可親是你結(jié)對不?我問你,奪擂是不是真心的?”

    “是。”這會沒有半點猶豫。

    寄虹笑了,“那就拿出個真心的樣來?!?/br>
    那邊玲瓏已經(jīng)出門,空著手,應是玲瓏瓷已經(jīng)通過初選,被留下參加評瓷會了。她背著手踱著方步走到寄虹面前,對著她的雪梅青瓷簪左看右看,“喲,一對啊?!薄皢选弊止樟藭崦恋膸椎缽?,帶著閨中密友才可意會的揶揄。

    寄虹莫名其妙,明明只有一支,哪里一對了?

    玲瓏意味深長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耽誤你和……哈哈哈,走了?!绷粝录暮缫活^霧水。

    廳前的衙役問:“霍掌柜嗎?”

    寄虹應聲,走上前來。

    衙役說:“嚴主簿請您請去?!?/br>
    專享特權(quán)。寄虹微微紅了臉,答應著往里走,透過半敞的房門看到廳中端坐的嚴冰,只一眼,邁出的腳倏地收了回來,閃身躲到了屋后,心頭小鹿亂撞。

    他是什么意思?他他他是什么意思?

    ☆、織網(wǎng)待捕魚

    方才短短一瞥間,寄虹望見嚴冰的發(fā)冠,青底白梅,居然和簪子是同色同款!

    怪不得玲瓏的語氣那么曖昧。

    寄虹趕忙取下簪子,感覺臉燙得可以烙餅。她沒急著進屋,晾在風里,涼一涼臉孔,也靜一靜心。

    毋庸置疑,簪子和發(fā)冠都是第三場比試時一窯所出,早有圖謀似的,不禁讓她遐想他好像在昭示什么。

    寄虹在“誤會”與“真相”間糾結(jié)了好長時間,也沒得出答案。衙役過來尋她,她只得揣著一顆將欲飛起的心進門。

    嚴冰正跟一名書吏說話,用目光示意她坐,便仍轉(zhuǎn)臉對書吏說:“本官自然知道你忠心耿耿,大梁軍中正缺你這樣的忠心之士,我已經(jīng)寫了舉薦信給茂城軍營的馬都尉,到那里你便可一展拳腳,好生去吧?!?/br>
    書吏一把鼻涕一把淚,不用想也知道舉薦信里絕對沒好話,聽說茂城軍營不日便要開拔迎戰(zhàn)叛軍,那真就生死在天了?。?/br>
    寄虹認得他,就是嚴冰制瓷時監(jiān)守他的那位,那時暗里使了絆,這會嚴冰成了頂頭上司,看來是要給她看場好戲。

    只是感覺他的目光盤桓在她發(fā)間許久,收回視線時,有點失望似的。

    書吏仍在凄凄慘慘地求情,“卑職一心想為國效力,奈何多病之身難以勝任,只求主簿開恩,許我解職歸家?!?/br>
    嚴冰一臉憐憫,“哦,原來有病在身?!睍粢娝嘈牛闹写笙?,卻聽他繼續(xù)說:“這病,想是在外室那里累的吧?”

    書吏神色一震,鼻涕眼淚都沒了。

    嚴冰語氣仍舊悠閑,“她那里藏了本冊子,堪稱記賬典范,我念給你聽好嗎?”

    寄虹并未見嚴冰拿出什么冊子,卻聽他極熟練地背誦,“安平三年三月十一,留:人丁稅未入庫新銀一千兩;三月二十二,收:應試人一百兩,為:策論夾帶銀票;二十七,收:焦泰二百兩,為:尋機撤守。胃口不小??!二月的要聽嗎?去年的要聽嗎?”

    書吏撲通跪下,磕頭如搗蒜。冊子里有太多秘密,牽涉了太多人,目前情勢,去軍營是個死,留下也不得好活,他沒料到這個文弱書生竟是條不聲不響的毒蛇!

    嚴冰聲音突然冷若霜刀,“要活路嗎?”

    書吏膝行幾步爬到嚴冰跟前,這會是真的涕淚橫流,“求求嚴主簿……求嚴主簿給條活路……我什么都聽、什么都聽您的……”

    嚴冰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像掌生斷死的神明。“記住你這句話?;丶?,不許見人,不許出門,不許胡言,等我的話?!?/br>
    書吏徹底呆傻,半晌才回過神,如蒙大赦般顫顫巍巍站起,走出一步,又突然回身戰(zhàn)戰(zhàn)兢兢磕了個頭,才一步一軟地走到門口。

    嚴冰補了一句,“你是個聰明人,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不用我提醒?!?/br>
    語調(diào)并不嚴厲,書吏卻嚇得差點癱倒,連連應諾,退出門外,魂不守舍地走遠了。

    寄虹大開眼界,“精彩?!?/br>
    嚴冰故作矜持地抿了口茶,“戲看完了,有何領(lǐng)悟?”

    原來他是在教她“殺伐”的手段。寄虹沉吟了一下,“為何留著他?”

    “你要分得清哪些忠犬值得寵,哪些狂犬能夠降,哪些惡犬必須除?!?/br>
    即是說,書吏能夠控制、且留著有用。她心中一動,“你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沙坤在查窯廠jian細的事?”

    “這件事我不管,要是這種小事你都處置不好,也走不了多遠了?!?/br>
    明明關(guān)心她的一舉一動,偏偏不肯承認,死鴨子嘴硬。寄虹促狹心起,傾身向他,吐氣如蘭地問:“那你教教我,哪些‘忠犬’值得寵?”

    嚴冰立刻破功了,一口茶水差點嗆了出來,咳了幾聲,尷尬地轉(zhuǎn)了話題。寄虹也不追問,老實說,她真怕他答出個“我”字,反倒不知如何接招了。

    寄虹說起想把霍家的薄胎青瓷鋪往北方,但據(jù)沙坤的反映,上次的那船貨反響平平?!半y道北方人只認白嶺,不認青坪嗎?”

    “青坪瓷業(yè)發(fā)展多年,卻進益有限,始終屈居白嶺之下,你仔細想過其中緣由嗎?”

    寄虹思索著講出幾點,匠師、工藝、地理位置、大眾喜好等等,嚴冰連連搖頭,她只好攤手,“實在想不出了?!?/br>
    “人和?!眹辣f:“白嶺一旦有新瓷、新技產(chǎn)生,很快傳遍整個瓷行,幾百家窯廠齊頭并進,于是外界一提起白嶺,皆認為是潮流及水準的領(lǐng)頭軍。然而青坪從來都是各自為政,良莠不齊,無法使外界產(chǎn)生統(tǒng)一的良好印象,便很難鋪開局面?!?/br>
    寄虹了悟,“譬如拉纖,只有一人力大是無用的,須得所有人平均使力才行?!?/br>
    嚴冰贊許地頷首,“孺徒可教?!彼尖馄?,說:“我有個想法,薄胎青瓷已可算青坪翹楚,若能廣授制法,青坪瓷行的整體水平便會大大提高,就有能力與白嶺一爭高下。不過,短時來說與你有損,何時收益也無定論,做與不做,你自己斟酌?!?/br>
    薄胎青瓷的秘方一旦公開,彩虹瓷坊便失卻鎮(zhèn)店之寶,換成旁人肯定會對出這個餿主意的人火冒三丈。然而嚴冰無忌,寄虹也不惱,他說得誠懇,她聽得認真。

    寄虹想了想,問了幾個細節(jié)問題,嚴冰盡心作答。她沒有立即答復,只說需要考慮,便告辭了。外頭排長隊等著初選,嚴冰也未加挽留。

    翌日正是授技之日,嚴冰走到學堂門口時,遙遙望見紅衣女子倚門相候,與身后遼闊萬里的晚霞相映成輝。

    他不是沒有想過她會答應,但也得承認,并非每個人都有如此胸襟。故而看見她的那一刻,格外驚喜欣慰。

    不需要更多言語,他只簡單地問:“為什么?”

    她同樣簡單地答:“我爹說過,要打破‘北白南青’的格局,讓青瓷遍布大梁南北西東?!?/br>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眸亮過天上絢爛的晚霞。

    當晚,寄虹在學堂里眾多驚異的目光中上臺,在欽佩、愧疚、贊許等各色目光中下臺。嚴冰坐在側(cè)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整整一個時辰里都在想,他前世一定修過百年的功德,這輩子才能遇到這樣精彩的女子。

    結(jié)束后許多人請教問題,霍家窯廠卻有伙計來請寄虹速速返回。嚴冰便接下解惑一事,叫小夏送寄虹回窯廠。寄虹回到窯廠,天已經(jīng)很晚了,玲瓏、大東、沙坤卻都在等她。

    她掃一眼三人的表情,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癹ian細是誰?”只有這件事能讓三個人漏夜前來。

    玲瓏怒氣沖沖道:“煙袋周?!?/br>
    寄虹先是驚詫,隨即了悟,他必是舊恨未平,尋機報復。

    沙坤說:“這老崽子,有膽干沒膽抗,嚇唬幾下就全招了。干過的事可不止偷瓷器那一回,砸?guī)炖锏呢?、糟蹋嚴冰的瓷,都是他收了劉五的錢、勾結(jié)人干的。怎么整治?你們說,我來干!”

    依玲瓏的意思,把這個吃里扒外的家伙押到官府去,寄虹卻說:“劉五背后是誰咱們都清楚。與其把煙袋周推到對方那里,不如扣在手里留待后用。他有沒有弱點?”

    玲瓏一點即通,贊寄虹比她思慮周到,這是放長線釣大魚。

    沙坤壞笑,“一個臭雞蛋,渾身都是縫。他有個姘頭,爺們是殺豬的,這事如果抖開了,那殺豬刀捅的就不是豬了吧?嘿嘿!”

    果然,把姘頭落在煙袋周處的褻衣往他臉前一丟,他立刻疲軟了。沙坤用匕首在他脖子上虛劃一圈,“從現(xiàn)在起,你的舌頭就是我的了,管不住的時候就想想豬死前是怎么叫的?!?/br>
    煙袋周哆嗦了一下,感覺全身每一根汗毛都在嚎叫。

    寄虹把這件事跟嚴冰說了,嚴冰聽完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煙袋周這個餌,說不定能釣到大魚。”

    “你要釣什么?”寄虹腦中閃電般劃過一個念頭,可惜沒能抓住。

    嚴冰神色有點凝重,“該授課了,回頭再說?!?/br>
    因為不愿她回家太晚,嚴冰將一晚的授課一分為二,上半時由寄虹主講,下半時由他主講。

    這晚寄虹講完后照例由小夏駕車送回,路過醫(yī)館時,正巧遇到蹣跚而行的丘爺爺。小夏急忙跳下將他扶上車,寄虹幫忙安置一番,詢問丘爺爺怎么一人進城。

    丘爺爺笑說:“小成太忙,我閑著沒事,就自己來抓藥了?!?/br>
    小夏扭頭向車廂說:“您身子不好,千萬不能累著,以后抓藥這種跑腿的事就交給我吧?!?/br>
    丘爺爺?shù)共灰娡猓B聲說好,“以后常到爺爺那去,咱爺倆說說話?!?/br>
    小夏清脆地答應。

    幾人說笑間,馬車轉(zhuǎn)了個彎,駛進陶瓷街。這會商鋪已關(guān)門落鑰,街上行人寥寥,馬車暢行無阻。

    寄虹正與丘爺爺嘮著家常,馬車突然晃了一下,猛地剎住,兩人差點栽倒,寄虹忙扶丘爺爺坐穩(wěn),然后撩開車簾,陡然間血液似都凝固。

    馬車停在霍記門前,焦泰負手站在旁邊,正指揮人在霍記的牌樓上掄斧動錘,曾經(jīng)宏偉的牌樓半邊歪倒,像一具扭曲的尸體。

    焦泰略略掃了一眼馬車,“霍掌柜,好巧?!薄盎粽乒瘛比齻€字滿是譏諷。

    寄虹啪地甩簾跳下馬車,“焦泰,你不要逼人太甚!”

    “這話我就不懂了,我在我的地盤動土與你何干?霍掌柜想必沒有忘記,這幾間廢屋已在焦某名下了吧?”

    寄虹冷冷道:“我當然不會忘記,你是如何用陰謀詭計從家姐手中騙得霍記!堂堂會長,手段下作,不覺可恥嗎?”

    “要說‘下作’,焦某萬萬及不上霍掌柜。”焦泰譏誚道:“你贏上次的賭用的那些魅惑手段,想必在你這樣的女人眼里,只有可喜沒有可恥吧?”

    丘爺爺從車廂中挪出身子,怒不可遏,“簡直不是人話!”

    焦泰是認得他的,卻故意嘲弄,“嗬,霍掌柜令人佩服,老少通吃啊!”

    “你、你……”丘爺爺氣得渾身劇顫,小夏急忙給老人家撫胸順氣,連聲寬慰。

    寄虹扶著丘爺爺,冷聲道:“焦泰,口舌之爭無益,評瓷會召開在即,到時憑真本事說話,誰高誰低瓷器上頭見真章!”

    “若憑真本事,不靠背后的男人,你連頭都冒不出?!苯固┎茸∫恢陝偯妊康男〔?,腳尖碾了碾,碾成幾段。

    寄虹揚起頭,“我若是贏了呢?”

    焦泰輕蔑地笑了,好似她在說一個天大的笑話?!安蝗缭蹅冊俅騻€賭,你若贏了,這幾間廢屋,拿走?!?/br>
    寄虹眼睛一亮。

    “若是輸了么——”焦泰一字一字擠出牙縫,“滾出青坪,永,永,遠,遠!”

    寄虹臉色微變。

    好大的賭!前程、聲名、理想,以及她所擁有的一切,頃刻間,都凝結(jié)在她的舌尖。

    賭上一切換霍記,值嗎?

    她望著焦泰挑釁的目光,似乎在問自己: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