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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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整齊堆放、包裝完好的瓷器俱都砸成碎片,遍地狼藉,滿目瘡痍,全庫找不出一件完好之物。風(fēng)灌進來,在碎瓷中間徘徊,嗚嗚悲嚎。 丘成和玲瓏的臉色都白了。 這是多少人的心血、多少人的未來啊,說沒就沒了,一敗涂地。 嚴(yán)冰想的是更為迫在眉睫的事:若軍營的訂貨不能按時交付,馬采辦有權(quán)追究刑責(zé),重則可按延誤軍機處置,投入大牢不死也去半條命。 他迅速盤算一番,讓丘成即刻請沙坤前來,讓玲瓏封鎖消息、照顧大東等人,讓小夏趕往驛站,在別有用心之徒接觸馬采辦之前,將他接到督陶署。 眾人分頭行事,只剩他與寄虹。離天亮還早,他不急著趕回去。 寄虹在碎瓷的汪洋中緩慢移動,欣喜若狂地搜尋到一只難得的完好無缺的瓷碗,急忙俯身捧起,手一碰,立時土崩瓦解。她保持著攤開雙手的姿勢,木然地盯著掌心的碎片。 嚴(yán)冰蹲下,托著她的手,將碎片一片一片小心地?fù)斐鰜怼?/br> 她的眸子里有一種熟悉的顏色,大概叫做“絕望”,他在心里見過。 “給你講個故事吧。以前有個即將問斬的死囚,他不愿不堪地死去,決意自盡,準(zhǔn)備了好幾日,將衣服結(jié)成布條。那天夜里,他把布條系上鐵窗時,卻看到漫天星光。真的是漫天星光,從沒有那么明亮過。他最終解開了布條。天亮之后,他接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消息?!?/br> 起初他的聲音低且輕,有些艱難,越說越堅定有力,“后來,他去到一個地方,認(rèn)識一個人,走上另一條路,那個時候他才明白有句話叫做:‘天無絕人之路’?!?/br> “天無絕人之路……”寄虹喃喃重復(fù)著,望向被屋檐斬斷的夜空,凄然一笑,“可是,沒有星光呵?!?/br> 嚴(yán)冰默立片刻,摘下屋頂?shù)臒艋\,向里走去。燭光漸漸遠(yuǎn)去,黑暗一寸一寸籠罩她的面容。身后傳來叮咚聲,他似乎在翻找什么,但她無心理會,把臉埋進臂彎,像只鴕鳥。 一陣窸窸窣窣之后,他“喂”了一聲,她沒動,他拍拍她的肩膀,十分堅持,她不情愿地睜開眼,呆若木雞。 屋頂?shù)臒艋\被換成一只瓷罐,雖然千瘡百孔,竟然未曾分崩離析。明亮的燭光從瓷罐的孔洞中奮力掙脫出來,迸發(fā)萬千光斑。風(fēng)兒輕輕搖著瓷罐,斑駁的光暈隨之晃動、旋轉(zhuǎn)、聚散,宛如天上的繁星灑落凡間,滿屋星光如銀,在她的臉龐跳躍不停。 她披一身璀璨星空,震驚地仰著頭,忘了言語。 嚴(yán)冰微笑,“你要的星光。” 頃刻間,黑暗的夜和她的心都被照亮了。她緩緩起身,察覺面頰微有涼意,抹一把,原來是一滴淚。 未有聲,自難忘。 寄虹振作起來,這邊請沙坤協(xié)助說服船主延后交貨并查探兇手等諸事不提,嚴(yán)冰那邊回到督陶署,恰好馬采辦進門,聽說此事,勃然大怒,立時便要捉拿寄虹。 嚴(yán)冰勸阻,“事已至此,動怒于事無補。如今咱們?nèi)輷p與共,倒不如寬限幾日,如數(shù)補足。” “說得輕巧!軍營那頭日日催命似的,即便我能多扛幾日,彩虹瓷坊也絕不可能趕齊訂貨?!?/br> “只需延后五日,我擔(dān)保一件不少運至軍營?!?/br> 馬采辦冷笑,“你擔(dān)保?不能如期交貨治罪的可是我??!我!你拿什么擔(dān)保物能與我相提并論?” 嚴(yán)冰指指腦袋。 “嗬!”馬采辦有點驚著了,“人頭還是烏紗?” “隨便。”嚴(yán)冰一副“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的表情。 “哈!”馬采辦氣笑了,簡直是赤.裸裸的脅迫。 嚴(yán)冰不失時機遞上一張大額銀票。 馬采辦咂摸著嘴。眼前這個人行事既通官場規(guī)矩,又帶幾分江湖氣,黑臉白臉都唱過,自己不同意都說不過去。他拈起銀票,本想假模假式地說幾句場面話,看見嚴(yán)冰洞若觀火的目光,只剩心照不宣地笑一聲,“呵呵?!?/br> 寄虹早知嚴(yán)冰深藏不露,但這次之事著實令她大大刮目相看。他居然在短短一天中說服五家窯廠聯(lián)合接手軍營的訂單,由方掌柜牽頭,幾人在彩虹瓷坊碰面,雷厲風(fēng)行定下各自承擔(dān)的數(shù)量和交期,這件差點令她掉腦袋的難事竟然被他輕而易舉拆解了。 寄虹千恩萬謝地將幾位長輩送出門,方掌柜語重心長道:“寄虹啊,我們幫忙只幫得了這一件,你跟焦會長打的賭究竟有沒有贏面,你心里有數(shù)。離月底沒幾天了,翻盤是沒可能了,你真打算將霍記拱手相讓嗎?” 方掌柜是父親的摯友,寄虹知道他是出于關(guān)心,但這話正戳中她的軟肋,嗓子眼里酸得開不了口,只得黯然不語。 方掌柜本想多說幾句,見她這副模樣,于心不忍,“唉,不怪你,小姑娘家家的,走到這步不易了,霍記是命里注定要摘牌子……” 勸解的話更不中聽,重錘似的砸在她心上。腦袋里嗡嗡亂響,頭痛欲裂,可她不能倒,她若一倒,彩虹和霍記真就散了。 嚴(yán)冰仍在閣樓品茶,似乎有話要對她講。她強打精神,笑著道謝。 聽她講述窯廠的善后事宜,他發(fā)現(xiàn)一處疏漏,“報官用處不大,賊人顯然有備而來,神鬼不覺,曹縣令手下那幫窩囊廢查不出的,不如倚仗沙坤,用些江湖的手段,直接揪出——”賊人目標(biāo)明確,時機得宜,明顯有內(nèi)應(yīng),但見她神思不屬,“內(nèi)里的jian細(xì)”這幾個字便咽了回去。 寄虹沒聽出弦外之音,無精打采地說:“報官是玲瓏的主意,我顧不上這些,睜眼閉眼都是十萬銀子?!?/br> 這焦頭爛額的當(dāng)口,扯出jian細(xì)的事只會令她更加憂心,推后再議也好。他轉(zhuǎn)著茶盞,心思移到別處。 寄虹的心思仍在方才拆解軍營訂單上,“你怎么說動他們的?” “無非用分派貢瓷的方法,恩威并施,拿督陶署壓一壓,再許以厚利?!?/br> 皇宮里的瓷器分為若干等級,上等品由官窯燒制,專供品階高的主子享用,下等品的燒造任務(wù)通常分派給民窯,朝廷委派官員監(jiān)督。寄虹聽爹爹說過,這種皇宮里委派下來的任務(wù),瓷行里通常稱為“貢瓷”。山高皇帝遠(yuǎn),這些年青坪的民窯從未得派貢瓷事務(wù),她聞言驚訝,“你督造過貢瓷?” ☆、志同道不合 嚴(yán)冰察覺失言,拉回話題,“我沒跟你商量,許給五家窯廠一倍的利潤,已經(jīng)從督陶署帳上支出去了,不給甜頭他們是不肯賣力的。” 一倍的利潤相當(dāng)于一文不賺還要倒貼,但寄虹在意的不是利潤,不悅地說:“怎么能把公帳當(dāng)私帳呢?支出多少?我叫姚晟轉(zhuǎn)給你?!?/br> “不忙,先說正事。督陶署有好幾萬稅銀,一時半刻不用上繳,可以撥到彩虹的戶頭周轉(zhuǎn)幾月,解你燃眉之急。”他說得輕松,刻意忽略巨大的風(fēng)險,想到這個督陶署文書的身份還能為她派上幾分用場,不由浮起笑意。 寄虹卻沉下臉,“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這是貪贓枉法!” 這話委實難聽,嚴(yán)冰臉色也難看起來,“這是審時度勢,這是變通之道!我是處處為你著想!” “為我著想就是拿見不得光的回扣買訂單?就是學(xué)貪官污吏挪用公款中飽私囊?嚴(yán)冰,你太令我失望了!”她提高聲量,“士農(nóng)工商,我霍家雖屬末等,但幾十年堂堂正正做人,兢兢業(yè)業(yè)做事,從不做這等骯臟污穢之事!贏,就贏它個光明正大!輸,也輸?shù)猛π靥ь^!” 他終于明白昨日她的脾氣從何而來,原是瞧不起他做的那些“骯臟污穢”之事!在她眼中,他竟是如此不堪么? “哈,原來‘眾人皆濁你獨清’,可我告訴你,霍記馬上山窮水盡,你高崖清風(fēng)給誰看?你想贏,就得學(xué)會在泥里打滾!” “你讓我淪落成焦泰那種敗類?我也告訴你,我!不!會!我要贏,就憑實力取勝,霍記的匾上不容污點!” “你太高看自己了,世上根本沒有‘實力’二字!”少爺脾氣和小姐脾氣是針尖對麥芒,吵起架來誰都不甘示弱,爆豆似的往外倒,全不過腦。 寄虹著實傷著了。此時此刻,她需要的是溫柔的安慰抑或溫暖的鼓勵,可他唇舌如刀,字字誅心。她撐著桌子站起,居高臨下望著他,咬牙切齒,“我偏要讓你瞧個清楚!” 如若她肯稍稍柔軟,他便會棄甲,可他忘了,她原本就是寧為青瓷不為白泥的性子。他冷言奚落,“那我就等著看霍記是如何被你葬送的!”怒沖沖下樓,大喊“小夏”,無人應(yīng)答,才想起叫他到窯廠幫忙去了,只得憤憤徒步回家,沿途的石子統(tǒng)統(tǒng)感受了一番他的槽糕心緒。 直到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她才頹然倒下。日光正盛,可她只覺心里陣陣發(fā)寒。昨夜為她點亮星燈的人,今日便如此冰冷無情。原以為他可依可靠,竟是她錯看了。 寄虹在彩虹瓷坊坐鎮(zhèn),玲瓏又在照顧大東,窯廠諸事都落在丘成一人身上,忙得陀螺似的。小夏跟前跟后地打雜,包辦了做飯燒水打掃遞送一切雜務(wù),不到一天工夫就和所有工人都混熟了,不時有人喊:“小夏!拿個籮筐!”另一邊喊:“小夏!過來搭把手!”小夏來來回回像只穿花蜜蜂,卻始終樂呵呵的。 丘成羨慕他這種滴水融河的本事,他到窯廠這么久,工人對他挺客氣,但不親熱,從沒聽人喊一聲“小丘”。但小夏有種奇妙的能力,他在的時候,連帶著自己都和工人熱絡(luò)起來了。 算算時辰差不多了,他在衣服外頭套上厚衣厚鞋,戴上厚厚的大口罩,拿厚布條把手掌纏起來,綁成饅頭的左手十分笨拙,撿了兩下都沒能撿起布條。 “我來我來!”小夏跑過來撿起布條,“傷著手了?” 丘成搖頭,“該出窯了,窯膛熱得很,得包起來才能進去?!备G膛熄火以后需得晾段時間才能開窯,但余溫仍足以把人燙傷,這套行頭是出窯工必備的。 小夏新奇地打量,裹在厚甸甸衣鞋里的丘成只露出彎月般的眼睛,人反倒顯得嬌小起來。若非知道他是男子,單看這雙澄澈寧靜的眼睛,雌雄莫辨,沒法形容的好看,他有些恍神。 丘成探手去取布條,小夏自然而然捉住他的手幫他纏上。他微微愣怔,在窯廠摸爬滾打的這幾年,小夏是頭一個為他穿戴行頭的人。 工人已拆磚開窯,丘成轉(zhuǎn)身要走,小夏又幫他緊緊外衣,提提鞋子,正正口罩,認(rèn)真地囑咐,“千萬當(dāng)心,別燙傷了。” 丘成笑笑,和幾名工人進入窯膛往外搬匣缽,小夏守在門邊接應(yīng)。窯膛里又悶又熱,待久了恐會虛脫,需得兩撥輪換。半個時辰以后丘成撤出窯膛時,眼眉掛著細(xì)密的汗珠,口罩都被濡濕了。 因為過會還要進去,他沒脫行頭,走到木棚用兩只饅頭似的手去夾茶壺。 小夏追進來,殷勤地掏出手帕挨近他額頭,丘成唬了一跳,本能避開,小夏隨和地笑,“一頭是汗,給你擦擦?!闭f著解下他的口罩,手帕貼上面孔。 丘成一向與人疏離,從不曾有過如此親密接觸,頓時僵在當(dāng)場。 小夏渾然不覺,收起手帕,斟碗涼茶捧到丘成嘴邊,“喝口水涼快涼快,熱得臉都紅了。” 丘成的臉更紅了,“我自己喝?!?/br> 咕嘟咕嘟灌下一整碗涼茶都沒能涼快下來,四面洞開的木棚倒似比窯膛更熱。丘成刻意提早換班,躲開他的熱情,可聽到他張羅大家喝茶歇息,手下的動作不覺一滯。 為什么心里有點酸? 馬不停蹄忙到掌燈才算告以段落。玲瓏抬著大鍋送來夜宵酒釀圓子,小夏搶先端給丘成。出窯特別耗體力,他疲憊地靠在桌邊,行頭都懶得脫。 “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就有力氣了?!毙∠捏w貼地說。 丘成感激地笑笑,彎腰低頭嘴咬碗沿艱難地喝了一口。 小夏樂了,端起碗舀一勺圓子送到他嘴邊。 丘成心里頭幾百顆圓子滾來滾去,他是什么意思? “少爺受傷那陣都是我喂他吃飯的,我可拿手啦,快吃吧?!彼佳蹚潖潯?/br> 丘成見他坦坦蕩蕩,鄙夷自己心里的猜忌。他為人誠善,只是單純地幫忙而已,何需扭捏?便就著勺子吃一口,滿嘴清甜的酒香。 這夜要熬通宵,他是習(xí)慣了的,擔(dān)心小夏吃不消,小夏笑說:“不要緊,好玩得很?!迸d致勃勃地講述他發(fā)現(xiàn)的種種趣聞,那些在丘成眼中司空見慣的窯廠日常,在他口中別有趣味。 丘成起先微笑傾聽,漸漸笑不出來了。環(huán)視人來人往的窯廠,嘆息一聲,“那些好玩的事恐怕?lián)尾贿^這月了。” “我聽?wèi)蛟~里唱,窮山里有路,柳蔭下有村,路不都是人踩出來的么,走著走著就通了,沒什么好憂心的?!彼Φ脹]心沒肺。 什么戲有這樣的詞?丘成愣怔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該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登時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小夏撓撓頭,不明白什么事如此好笑,但見他開懷,他也跟著憨憨地傻笑。 這么一笑,煩惱不覺一掃而空。丘成自小負(fù)起重?fù)?dān),從沒有恣意任性的時候,此刻忽然貪慕小夏的沒心沒肺,單純晴朗,連靠近他的人都能感染他的快樂。 “你說得對,總能想出法子的?!鼻鸪傻男判挠只貋砹?。 窯膛的炭再次熊熊燃燒,丘成估完火候回來,見小夏正拿著筷子對著桌上一堆或滿或空的碗亂敲,笑問:“丘成,盛著酒釀的碗奏小曲是不是更好聽呀?” 丘成話里帶著笑音,“恐怕更難——” 腦中忽地亮光一閃,他驀地頓住腳步。 小夏聽見玲瓏喊人幫忙,正往外走,丘成這么忽然一停,小夏踩到他又大又厚小船似的鞋子,狠狠絆了一下,整個人向他撲去。 裹成狗熊的丘成本來就行動不便,一只腳還在小夏腳底下,陡然失去平衡,只聽“哎喲”兩聲,兩人糾纏不清地一同倒在地上。 好巧不巧的,唇部來了個親密接觸。 小夏腦中萬鼓齊鳴,剎那神魂出竅。唇上的滋味是從未有過的香甜,帶著一點酒釀圓子的味道,他鬼使神差地舔了一口。 接著腦袋上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拳,神魂歸位。 丘成奮力推開他,眸中電閃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