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聿明坐進車，后視鏡里能看見林錚盤腿坐在藤椅上，勾著嘴角往椅下的飯盆里灑玉米粒，小豬在他前面吭哧吭哧的扒著飯盆。

    封聿明手握著方向盤，視線停留在后視鏡上，轉著方向盤開出去。

    第3章 三

    周如芬年輕時與丈夫離婚，唯一的女兒跟著丈夫出國，母女倆再未見面。周如芬這些年春節(jié)都是和林家人一起過，但是今年，她的女兒回國了。

    周如芬猶豫好幾天，才趁著早飯時間向封聿明請假，她這個春節(jié)想陪陪女兒。

    封聿明很爽快地準了她的假。

    林錚聽完很為周如芬高興，笑嘻嘻地看著她：“周姨，你回家了，我過年吃什么呀？”

    周如芬輕拍他的腦袋：“有封先生在，你擔心什么？”

    林錚懷疑地看著封聿明：“封先生會做飯嗎？”

    封聿明抬眼看他：“放心，餓不著你。”

    周如芬只請了五天假，正月初三就會回來。臨走前她把年貨分門別類放在冰箱，又將做法一一寫在冰箱旁的手記本里，將家里收拾妥當才走。

    林錚從小到大都沒有一個人在家里待過，他起床后發(fā)現(xiàn)周姨已經(jīng)走了，封聿明也很早就去上班，林錚撇著嘴站在二樓樓梯環(huán)視空蕩蕩的家，心道等自己接管林氏，一定不會讓員工到除夕前兩天還要工作。

    現(xiàn)在這時間，家家都在辦年貨準備過節(jié)，林錚翻手機，覺得叫誰出來玩都不合適。他百無聊賴，去三樓的家庭影院看電影。家庭影院是幾年前老爺子讓人裝修的，他年紀大了，工作又勞心費神，一有空閑就喜歡在家里看紀錄片靜靜心。

    林錚原本喜歡看各種好萊塢大片，但是想想在家里看這種片子沒氣氛，他瀏覽記錄片的名字，挑了一個講自然界昆蟲的片子看。

    林錚從前偶爾會陪爺爺看，老爺子喜歡看的東西他不感興趣，往往看不了一會兒就跑了。此時他靜下心來去感受紀錄片通過鏡頭展現(xiàn)的微觀世界，不知不覺沉迷進去。

    屏幕上是一只蜘蛛吐著絲裹纏一只比自己體型大得多的蜻蜓。這只蜘蛛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進食，吐絲時有些力竭，身體細微抖動。而那只蜻蜓，起先還能撲騰翅膀掙扎，后來尾部被白絲緊裹，連動彈都很困難。

    林錚陷入兩難，他既希望這只尋找了幾天食物的蜘蛛能吃上一頓，又希望可憐的蜻蜓能逃出生天。

    封聿明推開房間門，看到的就是一臉糾結，雙手扣著沙發(fā)的林錚。

    林錚看得入神，沒注意到封聿明進來。

    封聿明沒有叫他，站在一旁等他看完這段。

    蜘蛛絲將蜻蜓的頭部也全面纏住，蜻蜓薄薄的翅膀被一股絲扭曲，從中間折斷。蜻蜓徹底死亡，蜘蛛開始進食。

    林錚輕輕嘆了口氣。

    封聿明：“下樓吃飯吧。”

    林錚嚇一跳：“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封聿明：“剛回來一會兒，做了午飯。”

    林錚坐在飯桌前，腦子里還想著剛才看的紀錄片，機械地往嘴里塞東西，連什么味道都沒嘗出來。

    封聿明半垂著眼睛吃菜，清聲道：“昆蟲之間是沒有邏輯道義的。弱rou強食，就是他們的生存法則。”

    林錚放下筷子：“我明白，只是攝像頭把它們死的樣子放大，細節(jié)一清二楚，看起來還是很觸目驚心的。”

    封聿明：“你換一種思路想，既然結局都是死亡，那不管好看的形式還是血腥的形式，其實沒有太大的區(qū)別?！?/br>
    封聿明說這話的語調(diào)很平淡，像是在說出門穿白色衣服和黑色衣服一樣。林錚聽來卻仿佛是穿著毛衣去室外站了幾分鐘，有薄薄的涼意穿過衣服滲透到皮膚表層。

    封聿明吃完一碗米飯，放下碗筷道：“我回公司上班，你慢慢吃。”

    林錚叫住他：“你什么時候放假？”

    封聿明：“明天。”

    林錚吃完飯，本來習慣性地放下碗筷就走，上樓梯時想起周姨不在，碗筷擱在餐桌是沒人收拾的。他又折回來收拾餐桌。林錚從未洗過碗，站在水池旁毫無頭緒。他將水池邊幾瓶洗滌劑拿起來仔細看使用說明，找到一瓶用來洗餐具的清潔劑，往池子里倒了小半瓶。水龍頭一開，水流將清潔劑沖出泡沫，小半瓶的量，泡沫迅速擴散，很快溢出水池。林錚手忙腳亂關水。

    林錚半個胳膊都浸在泡沫里，憑直覺胡亂擦洗，等到將碗筷沖洗干凈，廚房已經(jīng)一片狼藉。而他自己的衣服也被浸個半濕。

    林錚看著眼前的畫面，第一次懷疑起自己的智商。

    挫敗感激起林錚的斗志，他找到抹布一點點打掃被自己弄亂的廚房，往往弄干凈一塊又發(fā)現(xiàn)另一塊臟污的地方，擦擦洗洗，一下午的時間就在與廚房奮戰(zhàn)中度過。

    第二天清晨，封聿明在門外叫林錚下去吃早餐，林錚昨晚睡得太晚，此時正是補覺的時候，咕噥了一句：“不吃了?！?/br>
    封聿明便下樓了。

    前兩天下過雪，今天是難得的晴天，九點多種，明亮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林錚臉上。林錚被光線晃醒，起床洗漱后出臥室，封聿明的臥室和書房都是半掩著門，林錚經(jīng)過時往里面看了一眼，沒見到人。

    林錚下樓后環(huán)顧一圈，也沒見到封聿明的身影。他記得昨晚封聿明說過今天放假，怎么一清早人就不見了。

    林錚吃過早飯去院子里喂小豬，跟著小豬滿院子跑的時候看見二樓花房落地窗前坐著的封聿明。

    封聿明低著頭，并沒注意到林錚的視線。

    林錚跑上二樓，走到擺滿了花架的花房。封聿明聽見腳步聲并未回頭，等到林錚走近才問道：“吃早餐了嗎？”

    “吃過?！绷皱P一邊回答，一邊站到封聿明旁邊。

    封聿明在畫油畫，畫布上是被雪半掩的院子和一只蹬著后腿吃飯的小豬。

    林錚曾聽爺爺說過，封聿明的母親是一位畫家。

    封聿明一貫冷峻莊重，有著超脫年齡的威利。此時他坐在暖陽下?lián)]筆作畫，動作柔緩，臉色沉靜，與平時判若兩人。

    林錚從小受過各種藝術熏陶，彈琴作畫都有點底子，雖然只是一點童子功，但他能鑒別出封聿明的水平是很不錯的。封聿明儀表倜儻，襯衣袖子從姜黃色毛衣下露出來，被挽至肌rou緊致的小臂。林錚突然覺得看封聿明作畫也是件蠻賞心悅目的事，就搬了凳子坐旁邊看。

    封聿明畫完整個院落，覺得畫面略空，沉思道：“覺不覺得畫面過于死寂？”

    林錚撐著腦袋道：“因為畫面上沒有人。風景畫沒人還好說，但這幅畫是家里的院子，沒有人就沒有生氣?！?/br>
    封聿明停下畫筆，思考加點什么東西上去。

    林錚靈機一動：“你畫我吧?！?/br>
    封聿明看向他。

    林錚笑呵呵：“你看，小豬在吃飯，你可以畫一個正在給小豬倒食物的我嘛?！?/br>
    封聿明薄唇微平，眼眸里有淺淡的柔光。

    林錚一時驚奇，封聿明這是笑了嗎？

    封聿明換了一只細畫筆，幾筆在畫布上勾勒出一個半蹲的少年。

    林錚從未看過自己蹲著的樣子，但是當封聿明畫出一只放平的左腳和一只半曲的右腳時，林錚不由得感嘆畫家的兒子就是不一樣，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習慣性動作他都能精準把握。

    封聿明一邊給人物上色一邊道：“明天就是除夕，我按照周姨留下的菜譜做飯，你還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訴我?！?/br>
    林錚全神貫注地看封聿明給畫中的自己上色，聞言道：“隨便，你自由發(fā)揮?！?/br>
    封聿明將畫板挪近，細畫筆在顏料盤里蘸黑色顏料，然后撇著手腕畫林錚的頭發(fā)和眼睛。

    林錚心道封聿明這水平夠高，畫人物都不需要看模特，林錚額前那一縷總不服帖的碎發(fā)和飛揚的眼尾都勾畫的與他并無二致。

    除夕一早，封聿明就在廚房忙碌。

    林錚在旁邊看他熟練地剖魚剁rou，好奇道：“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會做飯?！?/br>
    封聿明：“幾年沒做了，手有點生?！?/br>
    林錚見他刮魚鱗，玩心大起，“我也想學?！?/br>
    封聿明看他一眼：“學這些做什么？費時費力，你一輩子也進不了幾次廚房?！?/br>
    林錚：“那你是怎么學會的？”

    封聿明：“為了照顧我媽，她不會做飯?！?/br>
    林錚雖對封聿明這個憑空出現(xiàn)的叔叔不太有親緣感，但是對于封聿明的母親，林錚不敢有任何不敬的地方。封母在老爺子心里地位極高，每次提起，都是又敬重又緬懷。

    不過到底是上一輩的事，林錚不感興趣也不適合多問。

    封聿明的手藝確實不錯，林錚吃慣了周姨的清粥小菜，偶然嘗嘗封聿明做出來的濃油醬赤的菜，不知不覺吃下兩碗米飯。

    封聿明：“林錚，以往過年家里都很熱鬧，如果你想玩什么，我都配合你?！?/br>
    林錚聽完的瞬間心道那你陪我玩飛行棋吧。不過還是忍住沒說出口，他和朋友玩的那些東西，讓封聿明參與太違和，也太難為他了。

    林錚：“那等會你陪我下國際象棋吧，以前爺爺老讓我陪他?！?/br>
    老爺子為了培養(yǎng)林錚的耐性，從小教他下棋。起先林錚坐不住，后來入了門，發(fā)現(xiàn)樂趣，從被爺爺戲耍著玩，到能和爺爺過幾盤，再到現(xiàn)在，老爺子要贏他也不容易。

    兩人坐在客廳對陣，不知不覺玩到天黑。

    吃過晚飯，封聿明從倉庫搬了一箱東西出來。林錚湊到他跟前：“這是什么？”

    封聿明打開紙箱，是一箱煙花。

    林老爺子每年過年都會在院子里放煙花，為了安全，買的都是好看卻聲響小的各式各樣的煙花棒，大小不一，造型各異。在院子里擺出形狀后再點燃，不輸于許多景點的煙火晚會。

    封聿明將煙花樹插在院子里，將用來點引子的蠟燭遞給林錚：“今年林叔不在家，我們替他放。”

    林錚取過一支半人長的煙花棒，點燃后左右揮胳膊。

    封聿明也取過一支煙花棒去向他借火，在滋滋的燃燒聲中道：“去年生日那天我確實是在談一個很重要的合作，當時和他們吃完飯，我就打算趕往醫(yī)院。”

    林錚笑：“過去的事，不提了?！?/br>
    林錚拿著煙花棒去嚇唬小豬，小豬吱哇亂叫，滿院子飛奔，林錚笑得前仰后合。

    第4章 四

    每年初一，林錚都會去給姑姑拜年。

    林思柔這些年對于封聿明的存在一直很矛盾，一方面封聿明確實為父親分擔了不少事務，不管對于年邁的父親還是對于林氏集團都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但另一方面，林思柔擔心封聿明這樣插手下去，林氏遲早會成為他的囊中之物，那到時候林錚怎么辦？

    雖說老爺子強調(diào)過封聿明也是她的弟弟，但是同父異母并且多年不見的一個弟弟，哪里比得上她從小看到大的侄子。從前林思柔還不算擔心，畢竟老爺子再怎么信賴封聿明，也不可能不為林錚做打算，但自從老爺子住院，林思柔就越發(fā)憂慮林氏的未來。她出嫁后就辭去了在集團的職務，這些年和丈夫一起打拼事業(yè)，在林氏除了擔一個“顧問”的虛銜和手上一點股份，并沒有實權。

    林思柔與封聿明在私事公事上都打過一些交道，在她看來，封聿明永遠不動聲色的態(tài)度最讓人不安。

    看不透，所以難免猜疑。

    林思柔心里的戒心是一回事，明面上對待封聿明的態(tài)度又是另一回事，誰也不會傻到把防備心寫在臉上，更何況現(xiàn)在他們的關系越親近越好。

    林錚和封聿明一進門就受到熱情招待，姑父吳秋立剛剛和兩個兒子支好牌桌，看著封聿明笑道：“三缺一，你來的正好?！?/br>
    林思柔生有三個兒子，一到過年，一大家子人都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