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把網球當作一個普通的運動了，畢竟它曾經在自己的心中, 是那么特殊的存在。

    這幾年里，她一直對網球敬而遠之, 尤其是在仵霽面前, 不敢輕易嘗試。

    這天, 尹淺墨獨自從訓練場回酒店的時候，竟然在訓練場館附近遇到了顧越臨，這個被稱之為“仵霽接班人”的新秀天才。

    自從上次在上海見過以后, 她倒是沒料到，第二次見面會是這般的偶遇。對方一見到她，便熱情地打起招呼來：“尹小姐？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見他身上背著網球包，看樣子是來這里訓練的吧, 她并沒有關注顧越臨的動態(tài)，但見他既然來了巴黎，估摸著他也是來參賽的。故而她并沒有保留地回答著：“仵霽在這里訓練, 我看了會兒，覺得有些無聊，就自己先回去了，不過你身邊怎么連一個陪同人員都沒有？”

    顧越臨淡淡地聳了聳肩, “不瞞你說，其實我昨天輸了比賽，今晚就要重新回國了，像我這個等級的選手，巴黎大師賽結束后，本賽季也正式結束了。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就想來附近的訓練場練練球打發(fā)時間，所以并沒有叫上教練?！?/br>
    尹淺墨覺得有些驚訝，這人倒是和仵霽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網球迷，他今年的比賽都已經全結束了，是該好好地休息一番了，卻還趁著下午的空檔，又跑來網球場了。也難怪他一個新起之秀便能有這般優(yōu)異的成績，看來平時一定非?？炭唷?/br>
    她對他的印象有些改觀，好奇地問著：“那你是打算對墻訓練嗎？”

    “原本是這么打算的……”他這么回答的時候，尹淺墨倒有些弄不懂了，他只有一個人，如果不是對墻訓練，還準備怎么練習啊，他又沒拿什么自動發(fā)球機。下一刻，聽見他道：“我聽說，尹小姐從前也是專業(yè)的網球運動員，不知道能否賞個臉，與我打一場友誼賽？”

    ……怎么最近總有人來慫恿她重拾網球，她心里感到一陣無語，表面上只禮貌性地回答著：“算了吧，我已經很多年沒打了，怕是現在連最簡單的回球都不會了，就不打擾你訓練了。”

    “沒什么打擾不打擾的，我本來只能一個人無聊地對墻訓練，我猜尹小姐回酒店以后應該也沒什么事做吧，難道就不好奇自己這么多年沒打球，水平已經退步到了什么程度嗎？又或者，結果只會讓你感到意外，你還擁有當年精湛的球技。

    “反正我只是個陌生人，如果你打得不好，大不了從此以后看到我，繞開我就行了。出丑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再沒有第三方了解，尹小姐又在畏懼什么呢？”

    尹淺墨不得不承認，這個顧越臨的口才真是不錯，同樣的話被他翻來覆去地說著，她還真是有些動心了。確實，他只是個陌生人，就算在他面前失誤了又如何。

    但如果換作是仵霽，她在他的面前，連一個簡單的回球都打不好，她一定會因為羞愧而抬不起頭來。

    再何況，顧越臨說的話中，最打動她的一點是，其實她也想知道，自己的水平到底退化到了什么程度。在仵霽第一次提出，讓她重拾網球的時候，她就很是好奇。

    大概是面前的這個人太過形單影只，她在心里糾結了片刻，竟然鬼使神差地頷首同意了：“好，那我就陪你打一會兒吧。”

    當她隨著顧越臨來到網球場上的時候，心里已經開始后悔了，她怎么還真準備和這個陌生人打起球來，大概真是腦子一時短路、運轉不過來了吧。

    但既然都到球場上了，這時候再找借口溜走，未免顯得太沒誠信。

    所以還是硬著頭皮地接過他給的球拍，恰好聽見顧越臨的解釋聲：“這球拍是我平時用的，你可能不合手。”

    她聳聳肩，“我現在完全是個業(yè)余的，有球拍就行，沒那么多講究。”

    兩人這才正式地打起球來，尹淺墨明顯感覺到他照顧了自己的水平，他發(fā)球的時候，球速很慢，角度也打在發(fā)球區(qū)的最中間，使得尹淺墨第一時間就判斷準了球的落點，抓準時機、不由分說地揮動球拍，打了回去。

    她挑了個刁鉆的角度，一個大斜線，球直接落在死角上，讓顧越臨一時手足無措。

    150。

    明知道他是故意讓著她的，但她還是感到心情暢快，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調侃著對方：“既然一起打球了，那就認真點，不然可是對對手的不尊重。”

    顧越臨連忙舉手繳械投降，“好，這次是我大意了。原本聽尹小姐的話，還以為真是完全沒有什么水平了，結果剛才那個回球壓根就是專業(yè)水準啊?！?/br>
    她聽后有些忍俊不禁，心想他也真是太會討好人了吧。

    顧越臨在之后的對練中，明顯認真了一些，不過還是照顧著尹淺墨的水平，不然依照兩人的差異，壓根沒得打，一定是顧越臨全程碾壓，對于恢復尹淺墨的自信沒有幫助，所以他倒是耍了不少小聰明。

    畢竟放水也不能放得太明顯，不然會被尹淺墨當做是小瞧了自己。

    她許久沒有打球，確實很多時候有些力不從心，但隨著持續(xù)的練習，倒也漸入佳境。與顧越臨打球的時候，完全不用顧忌他人的眼光，她也借此機會，找回了從前打網球時的快樂。

    ……

    肖齊在仵久良的差使下，出去給訓練團隊買礦泉水，途徑某個訓練球場時，意外地發(fā)現場上有顧越臨在，正想過去打個招呼，卻又驚訝地望見尹淺墨站在對面，與他一起打球。

    他頓時顧不得去買東西了，急匆匆地跑回去，把這件稀奇事告訴仵霽。

    仵久良看見肖齊這么快就空手而歸，好奇地問著：“怎么了？忘帶錢包了？”

    卻見他煞有其事地跑到仵霽身邊，耳語了些什么，仵霽立刻收起球拍，直奔場外走。

    這是怎么回事？像是發(fā)生了什么腥風血雨的大事似的？

    另一頭，當仵霽聽說這件事的時候，起先還不肯相信，只認為肖齊是看錯了人，尹淺墨不是對網球有陰影了嗎，他先前幾次勸說她，但她都不肯輕易松口，又怎么可能和陌生的顧越臨一起打球呢，他斷然不敢相信。

    但見肖齊非?？隙ǖ卣f著：“確實是淺墨姐，我怎么可能認錯她?！?/br>
    他便帶著七八分的好奇心與兩三分的慍怒，出了訓練場，走過去的路上，心里一直在想，千萬別被他發(fā)現真是尹淺墨，不然他一定不輕饒她。

    到了肖齊說的訓練場，果然看見顧越臨與一個女子正在打球，雖然對方站在遙遠的球場對面，與自己這一頭相距甚遠，但仵霽還是從形態(tài)可以確定，那個人是尹淺墨沒錯。

    他走得近了些，發(fā)現她不僅與顧越臨打著球，還在一個回合結束后，兩人同時有默契地走到網前，有說有笑地聊著些什么。

    他的火氣一瞬間被點燃，有種被人背叛的感覺，倒不是因為她與其他男子舉止親密，她與顧越臨之間又沒什么肢體接觸，他不至于那么小雞肚腸。但關鍵是，尹淺墨不是放棄網球了嗎，無論自己怎么勸說，都不肯再重新嘗試，為什么顧越臨卻可以輕易地說服她？

    偏偏是一個陌生人，仵霽一陣心寒，難道在她的心中，他居然連一個陌生人的分量都敵不過嗎？

    仵霽冷著臉走進訓練場內，不想在第三方的面前，將狀況弄得太過尷尬，所以只言簡意賅地說了句：“淺墨，跟我回去?！彼M力地，將所有失控的情緒都掩藏壓抑下來。

    尹淺墨原本正與顧越臨說著什么，卻突然看見有人走了過來，仔細一瞧居然是板著一張臉的仵霽，一時臉色僵了大半。

    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她才有些后悔，自己實在是太松懈了，明明就在同一個訓練場館內，被他發(fā)現的幾率實在太高了，她怎么就忘了這一點呢。

    都怪這個顧越臨，實在太會討好人，又在對打的過程中一直放水，惹得她自認為球技了得，才越打越起勁，忘記了時間。

    從仵霽此時的臉色與語氣中，她幾乎可以肯定，他百分百生氣了。

    她連忙將手中的球拍還給顧越臨，禮貌性地笑了笑，“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顧越臨也笑著回應道：“尹小姐肯賞臉與我對練，我覺得十分榮幸，希望以后還能有機會與你一起對打?！?/br>
    什么以后呀……她偷偷暼了一眼仵霽此刻的表情，已經越來越糟糕了，他很少有這樣緊抿著嘴的時候，看起來就在爆發(fā)的邊緣，顧越臨的話真是越發(fā)雪上加霜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她快步跑到仵霽的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討好著他：“這么巧啊……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等他們走遠了，仵霽才愿意低頭看向尹淺墨，發(fā)現她出了不少汗，將手上的吸汗護腕摘下來，扔給她，“擦一擦吧。”

    她欣喜地一笑，還以為他心疼自己，準備既往不咎了呢，下一刻卻聽見他冷冷的聲音響起：“看起來你還真是與他打了不少時間的球呢，都流了那么多的汗?！?/br>
    她頓感一陣糟糕，完了完了，來興師問罪了。

    第四十章 甜蜜的奶油（1）

    【壹】

    說起來仵霽的脾氣一向很好, 從來不會無端地發(fā)起火來，但此刻尹淺墨一路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解釋著方才的狀況, 但他卻始終沒有回頭看她。

    她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消氣, 故而只能將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又重新說了一遍：“我和顧越臨打球真是個意外，他這個人很會說話, 你也是知道的。他反問著我，說我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實力到底退步到了什么程度嗎, 在他的慫恿之下, 我一時也有些沖動, 就答應了他。但到球場上的時候已經后悔了，只不過因為和他不熟，所以不太好意思臨時爽約。”

    仵霽冷笑著, “我怎么一點都沒看出你的不情愿，反倒覺得你樂在其中呢，我站在外面看了許久，到底是有多投入, 才壓根沒注意到我的存在？”

    “那是后來的事了，我時隔四年重拾網球，從前的回憶源源不斷地涌入腦海前, 所以才一時間有些忘乎所以。”她說著說著，又戳了戳他的手臂，“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他甩開她的手，讓她好好說話, 別隨便動手動腳的。

    她才偷偷笑著，“真的吃醋了呀，難不成你覺得我會喜歡顧越臨？”

    見她越發(fā)歪曲了重點，仵霽終于回過頭，打斷她嘻嘻哈哈的話：“不是這個原因，我只是不明白，我那么費勁都說服不了你，你卻因為顧越臨的幾句話，就輕而易舉地同意了。淺墨，難道我在你的心里，真還不如一個陌生人嗎？”

    她其實怕被他追問這背后的原因，但他還是一陣見血地指出了關鍵所在。

    微微低下頭，一時間不知道怎么解釋才顯得比較合理，“……不是這樣的，恰恰是因為你在我的心里太過于重要。”

    仵霽不明白她這話又是什么意思，聽見她的后話：“不想在你的面前出丑，但如果是在陌生人面前，所謂的自尊心好像就顯得不足一提了。反正我不認識他，就算在背后被他取笑，我也大可以一笑而過，但是你不同，如果你覺得我很差勁，我會感到介懷……”

    原來她是擔心自己的球技退步了太多，如果被他看到，會因此輕視她。他有些失笑，在正常情況下，不都是害怕在陌生人面前丟臉的嗎，哪像她，想的恰好相反。

    他寬慰著：“我又不是外人，就算你連握球拍的方式都忘了，我也壓根不會嘲笑你，而且方才我也看到了，完全沒有你說的那么差勁，為什么要如此看低自己？”

    她咬緊下嘴唇，“你是見證了我從滿懷夢想直至放棄，這全過程的人，如果是與你一起打球的話，難免會想起過往的種種，那些不痛快、黯然神傷的歲月。現在的我，更想要享受網球帶來的純粹快樂?！?/br>
    仵霽與她的過去牽扯得過深，要是與他一起練習的話，那順帶連根拔起的，勢必會有她那段痛苦糾結的日子。但如果是與顧越臨，倒確實更純粹一些。他突然釋然了，沒想到網球倒是成了她不可觸碰的心結，四年前她到底經歷過怎樣的心理掙扎，此刻才后知后覺地體悟。

    他很是心疼她，摸了摸她的腦袋，問道：“那你今天打得高興嗎？”

    “不、一點都不高興?！彼龥]看出他早就消氣了，只謹慎地搖著頭。

    “既然打得不開心的話，那以后就別和顧越臨單獨待在一起了?！彼@話也是夾帶著私心，他雖然是因為她的前后不一而感到氣憤，但實際也有些小嫉妒，不怎么希望她再與顧越臨有接觸。

    他摟著她的肩膀，“以后讓肖齊陪你一起打球，他雖然表面沒個正經，但卻是個優(yōu)秀的訓練員，你與他一起，一定能夠迅速恢復從前的實力。我不在邊上看著，你就享受自己的時間，行嗎？”

    她偷偷瞥了他一眼，才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他已經消氣，又覺得他此舉很是體貼，欣喜地點了點頭。

    肖齊本來以為在隔壁訓練場上會鬧出一場腥風血雨，但沒料到，仵霽回來的時候倒是喜笑顏開著，他第一時間跑過去問：“仵霽哥，現在是什么情況呀？”

    他只瞥了他一眼，“現在決定，讓你之后每天抽一兩個小時陪淺墨打球?！?/br>
    “哎？”肖齊完全不懂這算是什么展開，他難道不該是大功臣嗎，怎么突然要陪尹淺墨一起打球了啊。一想到她平時一貫殘暴的性格，他便覺得頭疼不已。

    仵霽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心地建議道：“反正到時候你謙讓她一些就行，如果一直贏她，保不定她會用球拍打你的。”

    說完這些話，仵霽就瀟灑地甩手重新回球場上，只留下肖齊一個人驚恐無比地捂著臉。

    有時候自己的快樂還真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呢，仵霽因為尹淺墨能夠重新享受網球而感到心情一陣暢快，雖然接下來可能會辛苦肖齊了，但他還是由衷地笑出了聲。

    原本心情糟糕的肖齊聽到仵霽那爽朗的笑聲，頓時一陣捶胸頓足。

    仵霽哥他變了，被尹淺墨給帶壞了，再也沒有人站在自己這一邊了，心疼地抱住苦兮兮的自己……

    【貳】

    尹淺墨自從和肖齊一起打球以后，健身教練仵霽終于愿意松口，讓她不再繼續(xù)高溫瑜伽這項折磨人的項目。再加上，最近他又要專心于大師賽，沒工夫與她進行某些夜間活動。所以最近的減肥生活對于她來說，倒是挺愜意的。

    除了一大早就要被仵霽叫醒，去酒店底下的健身房晨跑。其他時間的話，只需要下午到仵霽訓練的地方，把肖齊單獨拎出來，打一兩個小時的網球就足夠了。

    網球確實消耗體力，往往一場球打完便覺得渾身筋疲力盡，但幸好她也樂在其中，壓根不覺得痛苦。

    趁著第二周的努力，尹淺墨又成功地瘦下了三四斤，也到了她該回國進劇組的日子，她臨走前的那天晚上，仵霽抽空帶她去了埃菲爾鐵塔，這個巴黎的標志性建筑。

    從前她因為工作原因，也來過這里，但與他一起前來的感覺又是截然不同的。

    不自覺想起從前他送自己的第一個禮物，就是埃菲爾鐵塔的模型，那時候的他，在她的眼里，是十分了不起的職業(yè)運動員，無數次看著那個模型，心里也憧憬著，自己能有一天來巴黎打職業(yè)。

    時過境遷，幾年過去了，她此刻以家屬的身份前來，心里倒沒什么落差感，甚至還覺得挺高興的，畢竟自己的男朋友那么優(yōu)秀。

    站在埃菲爾鐵塔的觀景臺上，遠眺整座城市的夜景時，她靠在他的肩上。

    他低頭看向她，“怎么了，累了？”

    “不是，就是陪著你到處參賽的這短短一個月里，實在為你是我的男朋友而感到自豪極了，又同時在心里下了決定，以后一定得更加牢牢地抓住你。”

    他一時間有些失笑，她這個人也真是夠思維跳脫的，哪有人看夜景會突然感慨這些的。

    她繼續(xù)絮絮叨叨地說著：“我們現在可算是有婚約的了，所以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不能拈花惹草，必須得時時刻刻想著我。對了，下周參加完大師杯，你這個賽季不就該結束了嗎，到時候必須立刻到國內來找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