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長公主，是韓嘉彥，喚到他了。水榭之上的梁從政清晰地聽到了這個名字，忙叉手道。

    是，我也聽到了。趙櫻泓握緊了身前的欄桿，便看到席間一位麻衣舉子起身，身材頎長挺拔，步履緩而穩(wěn)，一步一步颯然上前，舉止儀態(tài)頗為出眾。

    只可惜，看不清面容。

    官家攥緊了拳頭，望著眼前這位舉子一步步靠近，面容也在眼前逐漸清晰起來。他愣然望著她，入眼之俊逸美姿容，令人頓生好感，韓師茂儀態(tài)絕佳，氣質(zhì)端謹(jǐn)謙恭，上前后不卑不亢，躬身揖手而拜，口呼：

    臣韓嘉彥，參見陛下。

    好，平身。官家雙唇囁嚅，竟一時不知該說甚么才好，半晌突然道了一句，朕甚為喜歡你的文章。

    韓嘉彥猛然抬眸望向官家，見年輕的皇帝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欲言又止，似是心中還藏著很多的話不能說出來。

    韓嘉彥恍然，垂下眸子，不著痕跡地彎了下唇角，不喜亦不怨，拜道：臣惶恐，才疏學(xué)淺，妄言朝政。

    莫說甚么才疏學(xué)淺，你之才華，本次殿試本無人可及。是朕辜負(fù)了你官家忽而口出驚人之言，發(fā)自肺腑的誠懇語氣，使靠近御座的一甲、二甲等坐席間的人都投來愕然的目光。

    官家韓嘉彥連忙深深一揖，感動、委屈、惶恐難以遏制地于心中交織在一起，復(fù)雜難言，鼻間酸澀，眼眶泛熱。

    官家該喚下一個了。苻楊在旁提醒道。

    朕記住你了，韓師茂。官家忽而起身，繞到席案之前，解下腰間一塊玉玨，取其一半，贈與韓嘉彥道：

    卿愿為朕之孔明乎？

    韓嘉彥立時跪下，躬身接過玉玨，道：臣必當(dāng)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官家喉頭哽咽，望著她躬身承玉的模樣，一時甚么話也說不出來了。他不愿在這樣一個時刻，提及韓嘉彥將要相公主為駙馬之事，如果可以，他真想悔了這樁婚事。

    可那是他最親愛的長姊啊，如此俊賢能才，與長姊才是匹配的，除了韓師茂，還能有誰配得上長姊呢？他當(dāng)支持，當(dāng)高興才是。

    于是他能苦澀一笑，又坐回了席間。

    韓嘉彥則在一眾舉子驚愕的目光之中，手捧玉玨返回自己的席位。

    此時的她，腦海之中一片空白，壯志于胸襟間徘徊，可對未來，卻又覺大霧彌漫，甚么也看不清。

    她緩緩捏緊了玉玨，步履比覲見上前時要快出許多，神色亦不再木然，眸中綻放出奪目的神采。

    此時的水榭之上，趙櫻泓看到了官家賜玉玨的一幕，但她并不能看清韓嘉彥的面目，不能認(rèn)清韓嘉彥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但她此時，卻對弟弟的痛惜感同身受。

    梁從政瞄了一眼長公主，見兩行清淚自她美麗的面龐上滑落，一時惶然不知所措，他完全不能理解為何長公主會落淚。

    走罷。趙櫻泓轉(zhuǎn)身下水榭，梁從政忙跟在她身后。

    趙櫻泓下了一條決心，她要盡她所能悔婚。

    第三十八章

    韓嘉彥未曾想到，一場風(fēng)暴席卷了她的生活，徹底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她措手不及，且根本無從逃避。

    殿試唱名之前，她按部就班，每晚領(lǐng)著章素兒去查訪所有的街角亭，尋找當(dāng)年她記憶之中的位置。雖然許多日過去，她們走遍了汴京絕大部分的街角亭，但章素兒仍然未能找回任何記憶。

    十年前，她那日清晨被家里人找到時，正蹲在章府側(cè)門的石鼓旁，蜷縮著身子，渾身濕透，瑟瑟發(fā)抖。此前無人知道她前一夜究竟去了哪兒，又是因為什么出去、怎么出去的。而唯一知情的章素兒自己，卻失去了記憶，使得一切陷入了謎團(tuán)之中。

    韓嘉彥本忖著等唱名結(jié)束，再擴(kuò)大查找范圍。還正盤算著要查一查十年前七月份的汴京戶檔銷名記錄。

    這戶檔就在汴京府衙的架閣庫之中，其中有著所有落戶汴京的人口檔案，如若有人離世，一般情況下，親屬都需到官府報喪，勾銷戶檔中的記錄。

    且，本身他師兄要查的那樁十五年前念佛橋落水案的卷宗，也在汴京府衙的刑名架閣庫中。正好一并查了，如此查案才算是走了捷徑，而不必像如今這般事倍功半。

    可唱名之后，她忽而獲得了官家的賞識，并受賜半璧，霎時引發(fā)舉子間的議論狂潮。要知道一甲狀元、榜眼、探花三人都不曾有這樣的禮待，她一個五甲頭名卻拿到了，引發(fā)眾舉子的議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即便她是韓府第六子，也無法解釋這份獨(dú)有的賞識從何而來。

    長兄韓忠彥的消息非常靈通，且反應(yīng)也非常迅速，韓嘉彥剛從瓊林宴返回韓府，就再度被強(qiáng)制圈禁在練蕉院之中。且當(dāng)日晚間，韓忠彥就來練蕉院，詢問韓嘉彥到底在策對之中寫了甚么。

    長兄，您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知道了，又何必再來向我確認(rèn)？憋悶的韓嘉彥坐在練蕉院主屋的椅子上，垂眸不看兄長。

    我是怎么教你的，是如何叮囑你的？虧我還托了關(guān)系，求了李清臣牽線，讓蘇學(xué)士親自來指導(dǎo)你，結(jié)果到頭來，你是全然不顧大局！韓忠彥的怒意已然無法壓制，立在韓嘉彥面前，猶如一尊勃怒的金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