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考試前一夜，韓嘉彥最后查驗自己的文房四寶與紙張無礙。長兄韓忠彥當晚來見了她，與她簡單談了幾句，說了些鼓勵的話。他最后道：

    放平心態(tài)，中與不中，皆無大礙。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你還年輕。

    韓嘉彥笑了，拱手道：多謝兄長寬慰。嘉彥定會全力以赴，不辜負兄長一片苦心。

    韓忠彥臨走時深深看她一眼，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翌日。引試第一門詩賦進士初試開考。

    神宗熙寧變法時，王安石廢詩賦進士，只以經(jīng)義取士，本意是想獲得更多務實的人才，因為王安石認為詩賦于政事無用。彼時身為新法反對者的司馬光，反倒與他有著類似的見解。不過司馬光認為取士當先重德行，文學次之。文學之中經(jīng)義為先，詩賦次之。

    熙寧前，舉子皆考詩賦，學問范圍極廣，因為詩賦命題雜出于六經(jīng)、諸子、歷代史記。從命題角度來說，也較難重復。經(jīng)義之題出于所治一經(jīng)，一經(jīng)之中可為題者，舉子皆能類集。裒括其類，豫為義說，左右逢之。因而廢詩賦后才十余年，數(shù)榜之間，所在命題，往往相犯。

    進入元祐年間，為革除這一弊病，采取了折衷的辦法，分立經(jīng)義、詩賦兩科，使天下之士性各盡其方，技各盡其能，器各致其用。

    詩賦進士與專經(jīng)進士，此二者的考試范圍不同。

    凡詩賦進士，于《易》《詩》《書》《周禮》《禮記》《春秋左傳》內(nèi)聽習一經(jīng)。初試本經(jīng)義二道，《論語》《孟子》義各一道；次試賦及律詩各一首；次論一首。末試子、史、時務策二道，時務策一般是殿試的內(nèi)容了。

    凡專經(jīng)進士，于《易》《詩》《書》《周禮》《禮記》《春秋左傳》內(nèi)聽習兩經(jīng)。初試本經(jīng)義三道，《論語》義一道；次試本經(jīng)義三道，《孟子》義一道；論策如詩賦科。

    兩科評定成績的標準為：專經(jīng)者用經(jīng)義定取舍，兼詩賦者以詩賦為去留，其名次高下，則于策論參之。

    按照最初設想，詩賦、經(jīng)義平分秋色，各占一半名額；不過事態(tài)發(fā)展超出估計。自從詩賦科再開，舉子們一窩蜂全選了詩賦。而專經(jīng)者十無二三。太學生員總二千一百余人，不兼詩賦者才八十二人。

    原因很簡單，詩賦、專經(jīng)本身取士難度大略相當，重開詩賦意味著朝堂政治走向偏于舊黨，應詩賦，便是順勢之為，至少不會讓考官覺得應試者是個刺頭，有利于取士。

    韓嘉彥自不會去做那個刺頭，她也兼詩賦科。第一日詩賦進士初試，考的便是經(jīng)義二道，《語》《孟》義各一道，一共四道題。

    入場時間定在卯初，收卷時間定在酉正。天不亮，上千舉子便已齊聚貢院門外，排隊勘驗入場。天光晦暗，長夜未明，上千盞燈籠排布在貢院前的街道上，將街道占得滿滿的，頗為壯觀。

    每當此時，汴京城都有好事者起個大早前來圍觀，尤其是家中有正在讀書的子弟者，會專門領(lǐng)著子弟前來觀瞻?？粗切┮[衫學子入場，長輩們耳提面命，要孩子好好讀書，有朝一日如那些舉子們一般取士。

    排在韓嘉彥身前的便是謝盛，他體弱，韓嘉彥與他約好一起排隊入場，幫襯著他，以免他身體出問題。

    不過好在謝盛今日斗志昂揚，滿面紅光，并未看出身體的異樣。

    入場時，貢院吏員要檢查考生攜帶的物品，筆墨紙硯與蠟燭，食盒內(nèi)的餐食飲水，以及發(fā)冠、衣物內(nèi)都不允許有任何夾帶。吏員查得很仔細，每一位考生一套流程下來得費去不少工夫。

    可憐謝盛大寒的天里脫得精光，折騰得面上面色發(fā)白。但排在他后面的韓嘉彥待遇卻截然不同，那吏員一瞧是韓府六郎，只象征性地檢查了一下袍衫的領(lǐng)口袖口，便客氣放行了。

    韓嘉彥心中竊喜，她本最害怕搜身，但歷次考試之中，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勛貴子弟進入考場時一般都不會仔細搜檢，以免開罪貴人。這也是為什么韓嘉彥不能放棄韓府六郎身份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不是有這一層勛貴子弟的身份掩護，她恐怕連搜身這一關(guān)都過不了。

    搜檢結(jié)束，領(lǐng)到號牌，眾舉子入場尋找自己的號舍。號舍以天干地支加數(shù)字的方式排序定位，韓嘉彥的號舍是丁字排十七號。

    號舍開間約莫三尺半，縱深約六尺，僅容一人在內(nèi)落座，起身走動亦或躺倒皆不得，十分狹窄。當面橫裝一塊桌板，可以掀開進入，內(nèi)里放置一把圈椅。號舍角落里還擺放有恭桶，是讓考生方便用的。

    一旦開始考試，考生將會一整日都待在考房之中，不得離開，除非提前交卷。眼前只有三尺半的視野范圍，對著的前一排號舍的后墻，頂多能看到來回于廊道內(nèi)巡邏的巡考官。

    考生的吃食都是自帶的冷食，多為干糧，能簡單吃飽、吃了不會鬧肚子就行。

    卯初整，銅鐘敲響，入場結(jié)束，所有考生領(lǐng)到試卷，開始答題。

    韓嘉彥沉心靜氣，鋪展試卷，先是縱覽審閱試題。今年的經(jīng)義兩道，考的是《尚書》《春秋左傳》兩部經(jīng)，試題風格老成持重，中規(guī)中矩?！墩Z》《孟》兩題更是毫無新意，直接被她押題了。

    但韓嘉彥沒有掉以輕心，取出稿紙，一面緩緩研墨，一面忖度破題開篇之法。提筆沾墨時，她已然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