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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后成長記事在線閱讀 - 第62節(jié)

第62節(jié)

    “孫兒謝過祖父?!鳖欔妆?。

    身子還未跪下,就被顧老扶住胳膊,“你身為皇子,這禮可行不得?!?/br>
    宮妃面面相覷,對于顧老爺?shù)纳矸荩齻兌嗌儆行┠媚蟛粶?zhǔn),她們是后妃皇子,而顧老爺雖是顧家的家主,身份卻只是一介商賈。當(dāng)初顧子期登基后,便擬旨想尊其為太皇,奈何顧老不允,事情便一直拖著到了現(xiàn)在。

    元容心中冷笑,什么不允,他與顧子期不過是名義上的父子罷了,主仆有別,君臣有別,縱然外人不知,顧老爺骨子里也不敢太過逾越,真拿自個當(dāng)顧子期的生身父母。

    這次他回宮,無非是仗著自己的身份為顧子期壓陣。

    這頓飯食之無味,如同嚼蠟,不過半個時辰,顧老爺就有些疲乏,眾人也不好再呆,又說了幾句吉祥話才散了場子。

    元容坐在輦轎內(nèi)把最近發(fā)生的事從頭到尾盤算了個清楚,剛?cè)胲浾Z齋就屏退了周圍的伺候?qū)m人,只留下樂衣和勺兒。

    “陛下好生的算計。”樂衣怒急反笑,這些年她被他的行為遮蔽了雙眼,只當(dāng)他是個一心埋在朝堂的君主,對元容的如履薄冰多少有些嗤之以鼻。直至出了審喆弒君這事,她才徹底明白,那個男人的心思是多么的深沉,似風(fēng)平浪靜的大海,碧波無痕之下深不見底。

    這才是他啊,從一無所有走到萬人之上。

    “打明個起,你們便日日隨我去昌樂殿。”

    曜兒走了,她便要做好下一步的打算。

    “夫人?!睒芬乱屡畚⒘茫麄€人便拜了下去,“奴婢想隨殿下一同去虞山。”

    顧曜不是別人,元容不會像對姜重明一樣,給公孫訓(xùn)透露他的弱點,她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兵戎相見,公孫訓(xùn)是會念在他趙氏僅存的血脈上手下留情,可是曜兒呢?他不會,對他而言,虞山城那只精銳的隊伍,與他無絲毫關(guān)系,他們是匪、是賊、是禍患。

    “軍中豈容女子兒戲?!痹莓?dāng)即否決,“我便是愿意,曜兒也不會允,這可是他初入軍營?!?/br>
    樂衣的眼神越來越黯淡,元容權(quán)當(dāng)看不見。樂衣與公孫訓(xùn)的心思,她看在眼里亦記在心里,他們恨不得曜兒立刻知道他是趙家的子孫,恨不得馬上起兵造反。

    這些事情,他們敢做,但是元容不行,她就顧曜這么一個兒子,她明明可以妥貼的把江山送入他的手中。

    所以她要留下樂衣,不允許曜兒的身邊存在絲毫的意外。

    說她自私也好,膽怯也罷,復(fù)仇與殺戮,這條路太血腥,太難走,她不能把她的兒子送入萬劫不復(fù)。

    更何況,對手還是顧子期。

    比起元容的謹(jǐn)慎,顧曜倒顯得松快許多,這些日子,他就著朝中的形勢,暗暗地?fù)芰藥孜坏推芳壍谋鴮⑴c他同行,點的大多是顧子期的人,對于顧曜此舉,大臣們雖有非議,奈何帝王輟朝,上表的公文只得占壓。

    兒子大了,有自個的主意,元容得到消息也不多言只隨著他,不過分插手。

    他離開皇都那日,艷陽高照,元容立在宮墻之上,看著浩浩蕩蕩地隊伍離去,顧曜騎著棗紅色的戰(zhàn)馬,一身金色盔甲也陽光下十分耀眼。耳畔是低沉的號角和震天的擂鼓聲。

    砰——砰——

    每一下,都砸在元容心上。

    許多年后,元容每每提到這天,都有些莫名的感慨。

    北國的風(fēng)光與南方不同,處處透著粗獷,顧曜騎在馬背上,這一路,他遇到過自足的農(nóng)戶,也見識到過餓死的流民,經(jīng)過了富饒的城鎮(zhèn),也踏上過貧困的村落,世間萬物,親眼所見,才有實感。

    “陛下勵精圖治,十幾年便把千瘡百孔的天下治理成這般,已是萬民之福?!彼握殉沈T馬跟在顧曜身后,他是顧曜的侍讀,此番顧曜點名了要帶他同行。

    “踏出皇城,方知天下之廣大,自身之渺小?!备富士夹K麑W(xué)問的時候,曾多次說過,他與顧麟雖有才略,可惜總是霧里看花,差那么些火候。

    父皇說,人唯有看清自己的弱小,方能變得強大。

    他問父皇,“那您的弱點是什么?!?/br>
    “太過強大?!彼f這話的時候,顧曜看不清他的表情,那時候自己還不懂,強大不好么,強大是可以無懈可擊的,他說,“當(dāng)你變的越來越強大,內(nèi)心越來越堅硬的時候,會抹殺掉自己柔軟的部分,而別人的柔軟也闖不進來,唯有變成一根堅硬的刺,才能穿透堅固的心臟。雖然疼,但是卻能感到存在?!?/br>
    他說,母妃便是那根刺。

    他說,他已經(jīng)沒有心氣在照顧嬌嫩的細(xì)芽。

    “我想成為父皇這般的男子?!鳖欔子浀们迩宄f完那句話,父皇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那么開懷。

    他笑了許久,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我兒一生甚長,世間可求至美之物甚多,無需像我,何苦像我?!?/br>
    這么些年過去了,他依舊不是父親最喜歡的孩子,可他卻深深崇拜著他的父親。

    “昭成。”

    宋昭成抬頭看他。

    利劍出鞘,顧曜聲音不大,寒光指著遠(yuǎn)處的空曠,天際、原野,“此生,我定要站在云巔之上?!?/br>
    看著萬民臣服。

    自從顧曜離去后,元容就沒了心思,日日去昌樂殿候著,顧子期不見她,她也不惱,就這么日復(fù)一日,直到次月中旬。軟語齋內(nèi)燃著百花小檀,元容難得的坐在榻上看著院外瘋長的花草,勺兒安靜的站在她身側(cè)伺候,周圍的宮女早已被遣退,許久后,殿外才傳來樂衣的聲音,說是昌樂殿那邊要來人,不出一盞茶的時間便到。

    “勺兒?!痹輨e開了眼,緩緩開口。

    “夫人您說?!鄙變禾ь^看她,時光在她生命中走過,帶去了年少的稚嫩,也沉淀了一身的華貴,低眉抬眼間俱是氣度,有時候甚至讓她心驚。

    元容的笑意未達眼底,顧曜在行軍布陣上頗有天賦,前線的好消息不斷地往宮里傳,“你說,我這條路走的到底對不對?!?/br>
    “對與不對,您都走了,之后也會一直走下去,又何苦再問奴婢呢?!?/br>
    “年紀(jì)大了,難免有些患得患失?!痹輷犷~頭莞爾,“這輩子,多少人來來去去,最后陪在我身邊的還是只有你?!?/br>
    “夫人年紀(jì)可不大,您還要等著二殿下凱旋,回來娶妻生子呢?!鄙變禾譃樗蠹?,“咱們還有那么多盼頭。”

    “就你這個淘氣會安慰我?!遍L袍逶迤,元容就著勺兒的胳膊起身,“曜兒爭氣,我這個做母親的可不能拖累他?!?/br>
    “樂衣這幾日心情不佳,可要奴婢去開導(dǎo)她?”勺兒攙著元容,自從顧曜領(lǐng)兵討伐逆匪,樂衣與她們之間就形成了一種古怪的氛圍。

    搖搖頭,向著殿門行去,勺兒頷首陪在元容身側(cè),許久才聽她道:順其自然。

    ☆、人生在世

    “今夜丑時,西葦坡?!睜I帳內(nèi)安靜異常,顧曜隨意的打量著跪在地上的jian細(xì),素青色的麻布衣袍,身上套著齊國的護心盔甲,若不是他自曝身份,顧曜倒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

    素白的字條被捏成一團在指尖轉(zhuǎn)動,地上的人跪的雙腿都有些麻木,許久,才有輕微的笑聲從頭頂傳來,那人好奇之下抬頭望去,正巧撞到顧曜把紙條丟入暖茶的泥爐之中。

    笑的令他渾身顫栗,這個遠(yuǎn)從國都來的皇子,頗有天資,下手果狠,一點也不像個十五六歲的紈绔少年。

    昌樂殿的殿門緊閉,宮人們掌著昏暗的油燈佇立在宮殿的兩旁,像座座人形的墓碑,四周靜謐的只能聽到偶爾傳來的鳥叫。

    “夫人請?!卞\安遙遙望見元容,忙彎著脊背碎步而來,聲音依舊尖細(xì),“陛下等著您呢。”

    漆盒被從勺兒手中接過,元容一個眼神,勺兒想要跟隨的腳步就停在了當(dāng)下,她跟她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她一個動作就彼此心知肚明。

    昌樂殿中飄散著淡淡地藥香,沒有了往日的歡歌,清冷地仿佛沒有人住過。元容的腳步很輕,踏在柔軟的地毯上聽不到聲響,待她撩開垂掛的隔簾,就見顧子期一人坐在四方的矮榻上,眼前是正在繼續(xù)的棋盤,黑白二子,慘烈搏殺。

    “來了?!卑缴系哪腥藳]有回頭,他背對著她,只勾勾手。

    他瘦了。

    元容與他許久未見,也不記得多久沒有仔細(xì)端詳過他的背影。

    “我親手煮的。”晶瑩的銀耳飄在剔透的米粒之上,食盒中的湯粥被小心的端出,元容挽了袖子,生怕不小心打翻。

    “難怪容兒晚來了這些時辰。”顧子期端過她手上的瓷碗,又牽著她的手示意她坐下,下巴點點面前的棋局,“容兒可要與我殺一盤?”

    “我哪里是你的對手。”顧子期的手心微涼,元容輕輕地幫他揉搓著,笑道,“這些年都沒怎么贏過?!?/br>
    “這次讓你贏。”顧子期推推她的肩膀,“去吧?!?/br>
    隨珠懸掛,顧子期和元容相對而坐半個時辰,元容的棋風(fēng)早已褪卻了早些年的凌厲,也不像少年時莽撞灑脫,每一步都走得穩(wěn)穩(wěn)的,偶爾被顧子期逼急了,才粗暴的砍伐一番。

    最后果如顧子期所言,他輸了元容一個子。

    “左右都是我贏,你也不多讓我?guī)最w,讓我開心些。”元容收著棋盤上黑黑白白的玉石頭,偶爾抬眼抱怨兩聲。

    顧子期也不惱,放在方便的粥已經(jīng)涼透,他轉(zhuǎn)手端起放到了眼前,素白的湯匙插在軟綿綿的湯粥,一下又一下的攪拌,“贏一顆是贏,讓十顆也是贏,多多少少有何區(qū)別,到頭來結(jié)果還不是一樣么?!?/br>
    白粥被送到嘴邊,顧子期張口咽下。

    身后生起滿背的雞皮,元容心中放松的弦猛然繃緊,她抿著唇,神色復(fù)雜的看著顧子期把早已冰冷的粥吃完。

    顧子期從來不吃來路不明的東西,他一向是個很謹(jǐn)慎的人。這些元容知道,自然以為這碗會想其他的一樣,成為擺設(shè),然后被丟入泔水桶內(nèi)。

    可這一次,顧子期卻毫無征兆,全不猶豫的把她帶來的東西吃完了。

    空空的瓷碗被推到元容面前,四目相接,元容的手不自覺的繞上胸前的秀發(fā),一圈未繞完,就被一只白皙的手握住。

    “容兒已經(jīng)許久未做過這些小動作了,有些懷念?!崩^她的手指放在唇邊印下一吻,她不安的時候猶豫的時候,就會不停地轉(zhuǎn)頭發(fā)絲,可這些年,這些兒時的小動作她已經(jīng)不在做了,顧子期不知道她是注意到了自己的這個習(xí)慣,還是她心底有了目標(biāo),不在遲疑、徘徊。

    這次中毒,他昏昏沉沉的睡了許久,做了好多好多的夢,有真的有假的,甚至有時連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昌樂殿的屋頂很高,雕刻著栩栩如生的蛟龍,騰云駕霧的穿梭在大殿之上。

    他就這么躺在床榻上,四周垂著厚厚的床幔,有種回到初次離開汝城的那年,顧管家?guī)е嵟媪麟x,日夜做著些見不得人的生意,那時候的他也像現(xiàn)在一樣,獨自呆在破舊的木屋中,周圍什么都沒有,仿佛整個世界孤獨的只剩他自己。

    現(xiàn)在,他明明什么都有了,整座江山都被他踩在腳下,到頭來,卻還是只剩他自己。

    幾十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已強大到不在懼怕孤家寡人。

    人生在世,本就孤身而來,獨身而走。

    但真到面臨這一步的時候,顧子期卻膽怯了,他不禁問自己,他這一生到底再追求著什么。

    結(jié)果卻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這些年,他拼命地拉著元容往無底的深淵墮落,把她困在絕望里,把她變得和自己一樣,讓那顆晶瑩剔透的寶石填滿污垢,變得不再耀眼。

    最后,她確實變了,變得讓他安心亦讓他迷茫。

    人都是會變得,強大了才能堅硬不催,才能不被人傷害,才能和他一起走到最后。顧子期不停的這么告訴自己,直到這次醒來。

    這一覺,他聽到了生命流走的聲音,也想通了許多事情。

    “我果真,還是配不上容兒?!奔幢闶钱?dāng)初他是商戶子她為官宦女,顧子期也從沒想過自己會配不上元容,或許有過欺騙,但他卻從未真的傷過她。再后來,他離開她,眼前越來越黑,路越行越難,被蒙住了雙眸,踩著一切往上爬。他會默許顧涉殺她,挾持她出應(yīng)陽,不介意展現(xiàn)自己最丑陋的一面,亦不再顧忌她的死活??稍菔莻€多明亮的人啊,干凈的就像一塊玻璃,總讓他有意無意的回憶起當(dāng)年。他這輩子遇到的女子,無論是月白還是平林,都需要他遮風(fēng)擋雨,可他不是神,強大到無所不摧,直到風(fēng)云寨里她手持利刃,為他一劍了斷了一條人命。尸體倒下的瞬間,他透過漫天的火光看清了她的臉,之后他受傷嚴(yán)重陷入無止境的昏迷,那個愚蠢的女人,卻放棄了大好的逃跑時機,一路把他送到邊境,然后才頭也不回的離去。

    或許是那一刻,他就生了把她留在身邊的心思,之后才會有意在顧涉的事情上出手幫她了一把。

    我想要個人,在我陷入困境的時候,愿為我披荊斬棘。

    我想要個人,在見識到我最丑惡一面之后,還能不放棄我。

    這個人顧子期這輩子遇到了,拋棄了,奪回了,亦毀滅了。

    元容實在太好,好到令他羞愧,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無非是想要把她踩入污濘中。

    仿佛那樣,他就能配上她。而事實,他卻是錯的如此離譜,他與她同床共枕十?dāng)?shù)年,之后卻再也沒有什么可值得回憶的東西了。

    “顧子期……你……”元容眼神落在空碗上,欲言又止。

    “后不后悔沒下毒?”顧子期眉眼微彎,與元容嚴(yán)肅的神情形成鮮明的對比,他臉色還有些蒼白,“這是我的誠意,容兒的呢?”元容的手還被顧子期握在掌心,這些年他實在太累了,累到心疼,累到不想再與元容玩猜忌的游戲,“虞山城,你想如何?!?/br>
    “不想如何?!痹萑螒{他攥著自己的指頭,她往前探了探身子,“所以,我從未讓他們出過北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