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無情的東西，它不僅把青春帶走了，還把原本在的人給帶走了。

    當(dāng)初趙子煬趙左黎等人在的時候他偶爾會覺得麻煩，鬧騰，可是人都走干凈了之后，他卻感覺很寂寞。

    是的，寂寞。大概帝王都有一顆寂寞的心，但是他清楚自己寂寞的到底是什么。

    十年悄悄的走過，趙子煬再不會像以前那樣時常來夏朝了。

    因為人已經(jīng)在身邊，所以就不需要靠著回憶來緬懷了。

    在最初的時候，趙子煬還會隔個一年兩年的來看望譚蒔，到了后面，他們收養(yǎng)了孩子之后就漸漸的不來了。

    就算是朋友，但是他們能陪伴一輩子的，只有自己的枕邊的，最愛的人而已。

    這十年來，譚蒔始終沒有立后，后宮也始終空著。

    許多人都以為這是譚蒔忘不了周慕或者是忘不了趙子煬，褚衍知道趙子煬和譚蒔之間沒什么，便覺得譚蒔或許是忘不了周慕，但是譚蒔卻始終沒有要召回周慕的意思。

    譚蒔的寢宮中，譚蒔慵懶的瞇著眼睛，任由葉青為自己綰發(fā)。

    “嗯……嗯？”頭發(fā)吃痛，譚蒔痛哼了一聲。

    “皇上，臣給你拔了一根白發(fā)。”葉青笑著把那根長發(fā)放到了譚蒔的眼前。

    譚蒔瞅了一眼自己的白發(fā)，忽的怔楞了一下。

    白發(fā)？

    “葉青，朕老了？”

    不等葉青回答，譚蒔看向鏡子里的自己，一張保養(yǎng)得很好的臉?biāo)坪蹩床怀鰵q月的痕跡，看著也不過就是自己二十多歲時的模樣，但是有了這根白頭發(fā)，先入為主讓他覺得自己看著已經(jīng)老態(tài)龍鐘了。

    葉青看著譚蒔一副受打擊太深的模樣，有些心酸，又忍不住噗嗤的笑出來：“臣當(dāng)皇上無堅不摧，什么都不怕呢。不成想，一根白頭發(fā)就把你嚇成這般模樣?！?/br>
    作為在譚蒔身邊待了十多年，又一直很受寵的老人，別人如何如何怕譚蒔，他的心態(tài)卻越來越平穩(wěn)。這人是君，他得尊著敬著畏著，但是君也是人，會寂寞，會希望能有知冷知熱的人陪著，葉青便是一直以這么一個角色待在譚蒔的身邊。

    這么些年過去，他從一個小小的獄卒變成了譚蒔跟前的第一紅人。

    他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也自認(rèn)沒有治世的大才，便一直安心的伺候著皇上。若是能將皇上伺候好，那也是對江山社稷有利的福旨。而除了最初那次，譚蒔再沒有要將他收做男寵的意思，漸漸地他就想明白了，也把心態(tài)放正，安心的留在了譚蒔的身邊。

    譚蒔對葉青的確是十分喜愛的，雖然不是什么決定聰明，也不是有著大才干大野心的人，卻十分的貼心，守本分，心思細(xì)膩，自然有著自己獨有的優(yōu)點。

    他見葉笑他他也不生氣，只是不免有些為這根白發(fā)感到郁卒。

    忍不住再問了一遍：“葉青，朕老了嗎？”

    葉青道；“皇上希望臣說真心話，還是哄你的話？”

    譚蒔眼尾掃了葉青一眼：“自然是真話。”

    “真話便是……皇上不顯老。”葉青在譚蒔緊緊地盯視中笑道。

    不顯老，卻真的老了。三十九歲的譚蒔有些責(zé)怪時光的無情。

    當(dāng)天譚蒔任性的沒有去上朝，夏朝如今被譚蒔治理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姓豐衣足食，連跟著一些前朝留下的壞習(xí)氣也少了很多，如今大都是在按著譚蒔定下的方向前進(jìn)著，為著更好的生活而努力。

    政治體系成熟穩(wěn)定，譚蒔偶爾不去上朝也并不會造成什么大問題，他讓大臣們都習(xí)慣了他的節(jié)奏，每周都有兩天的假期。

    綰好發(fā)后，譚蒔卻哪兒也不想去，今日是他休沐的日子，他百無聊賴的在寢殿里坐了坐，然后又去了御書房。

    鋪開白紙，他親自磨墨，好一會兒后，他拿著毛筆蘸入墨中，吸飽了墨汁才拿了起來，卻遲遲無法落筆。

    許久，他在紙上落下了第一筆，卻不是寫字，而是畫了一副肖像畫。

    身體，衣服，頭發(fā)……連頭發(fā)上玉冠上的花紋都畫得清清楚楚，五官卻一筆都沒有畫。

    因為，他忘了……忘了某個一直藏在心里的人的模樣。

    時間可真是一種無情的東西。

    譚蒔在空白處題道：老去光陰速可驚。鬢華雖改心無改，試把金觥，舊曲重聽，猶似當(dāng)年醉里聲。

    寫完后他將筆隨意放下，看也不看那副方才畫就的畫。

    走出御書房，伺候的太監(jiān)剛走過來，譚蒔就揮了揮手：“別跟來?！?/br>
    譚蒔圍著皇宮走了一圈，都是熟悉的景色，十多年了，這皇宮再大再美，對他也沒有了什么吸引力。

    走著走著，他最后停在了那座亭子里，伺候的人知道譚蒔經(jīng)常會時不時來這里休息，所以都有了專門伺候的人，見譚蒔一來，就照舊的拿出了吃食和搬來了躺椅。

    躺椅上放了野獸的皮毛，他躺下去軟軟的，讓人想要直接陷下去。隨手拿了一包將rou牛，拆開拿了一塊放在嘴中，吃完一包后，譚蒔覺得這十多年如一日的味道膩歪的不行，一揚手將桌上的東西掃落在地。

    外面跪了一地的人，也不敢問犯了什么錯，只敢匍匐在地上，等待著譚蒔的發(fā)落。

    譚蒔一言不發(fā)的坐著，過了一會兒葉青來了，那些人才松了一口氣。

    葉青見譚蒔的表情不快，心想，難道還在為今早上的事情苦惱？

    “葉青，你可有喜歡的人？”譚蒔看著葉青，一字一頓的道：“別騙朕?！?/br>
    葉青少有見譚蒔這樣的神情，他跪了下來，也十分認(rèn)真的道：“臣……臣有。”

    “可有想過娶親？”

    “臣愿意一輩子侍候皇上?！比~青磕頭，說得真心實意。

    譚蒔知道葉青說的不是哄他的，而是心里就是這么想的。

    不過他沒那么狠心，不想耽擱了葉青的一輩子。

    譚蒔問道：“那人是男是女？在宮內(nèi)還是宮外？”

    “皇上……”葉青有些擔(dān)憂的看著譚蒔。

    譚蒔安慰道；“朕沒有怪你的意思，若是……朕可以給你賜婚?！?/br>
    葉青松了一口氣，又有些擔(dān)憂譚蒔的狀態(tài)，有些猶豫的開口道：“她是宮里的宮女，不過臣并未與她有過越距的行為?！?/br>
    葉青雖然和譚蒔并未有過實質(zhì)性的東西，但是也曾今上過龍床，是被譚蒔養(yǎng)在身邊沒有去勢的人，這樣的身份，他如何能去碰別的女人？

    他雖然和那小宮女互相愛慕，卻始終沒有更進(jìn)一步。

    譚蒔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忽視了這么個重要的問題。葉青的年紀(jì)比他小一些，但是也過了而立之年，是被他耽擱了。

    “這樣，朕放你倆出宮去，至于去哪里，便由你們自己決定?！?/br>
    葉青還想說話卻被譚蒔打斷：“好了，你這一輩子也得分出一些時間給你自己，給你的愛人?！?/br>
    譚蒔也沒有拖拉，當(dāng)下就又回到了御書房，然后寫了一張賜婚和封賞的旨意。

    譚蒔沒有給葉青實際的職位，卻給了品級爵位，足以讓葉青后半身受人尊敬不被人看輕，不僅如此，他還賞賜了許多的金銀和田地，哪怕葉青后半生不事生產(chǎn)，也可以和他的夫人過得很好。

    葉青連告別的話都沒有說就被譚蒔強(qiáng)硬的送出了宮門。

    葉青站在宮門外，看著那巍峨的建筑，滿眼擔(dān)憂。

    “夫君，你在擔(dān)憂皇上嗎？”葉青的夫人陪著站了一會兒，然后忍不住詢問道。

    葉青點了點頭，道：“我怕皇上以后無法照顧好自己?！闭f完葉青覺得自己這話說的也不對。作為皇帝，哪里會需要自己照顧自己呢？伺候的人那么多，又怎么敢不好好伺候皇上呢？

    葉青的夫人點了點頭，握住了葉青的手，柔柔的注視著他：“皇上對我等如此親厚，霜兒也十分感激。霜兒知道夫君與皇上關(guān)系親近，但是既然已經(jīng)如此了，那便既來之則安之……若是以后夫君放心不下，也可時常回來京城看看。”

    話雖這么說，但是既然已經(jīng)離開了，再回來也與以往那般有所不同了。

    但是她說的也沒有錯，既然已經(jīng)這般了，那便既來之則安之。

    葉青點了點頭道：“嗯，走吧。”

    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皇宮，仿佛看到了那個身著龍袍的男子站在最高最空曠的地方在看著什么。

    他走了，還有誰能陪著皇上呢？

    ————

    等了十年，褚衍以為等不到了，卻不想突然收到了一封來自夏朝的信，是讓周慕回去的。

    周慕在流火國的職位是帝師，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是那個曾今的周丞相，卻重新的闖出了自己的名頭。

    周慕在流火國地位不低，到了如今的年紀(jì)也沒有成親的他也依舊是流火國女子們心中最想嫁的男子。這一切和在夏朝是如此的相似，讓褚衍再三感嘆，有些人的魅力不分地方，不分年紀(jì)得讓人無法抗拒。

    褚衍十分信任周慕，并不認(rèn)為周慕對他有反心，一直以來都是十分敬重和看重周慕。就在他以為這國寶級的男人就要永遠(yuǎn)留在流火國的時候，夏朝的國君居然一句話就準(zhǔn)備把人要回去了。

    簡直豈有此理！

    更讓他吐血的是，他絲毫無法阻止周慕的離開。周慕在收到了那人的信之后，離開的速度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迫不及待。

    褚衍派了兩千精兵親自護(hù)送周慕去夏朝。周慕要離開流火國的消息是瞞不過去的，也沒有必要瞞著。這樣一來，流火國所有人都懵了。

    帝師就這么被夏朝給挖走了？

    夏朝的人也懵逼了，流火國的那位帝師居然被皇上挖墻腳挖過來了？

    夏朝國君的名頭居然因為這事更加響亮了一些，他的事跡再次被人一一挖出和列舉了出來，被人口口相傳。

    周慕長途跋涉回到了夏朝，譚蒔親自站在宮門外等著，雖然有些緊張，卻不想表現(xiàn)出退縮的情態(tài)。

    周慕的儀仗在宮門口停下，一頂精致絕倫的馬車停在了譚蒔的不遠(yuǎn)處，簾子被一只手掀開，周慕從里面走了出來，讓來圍觀的普通百姓倒吸了一口氣。

    皇上這到底是把人家的帝師挖過來了，還是去挖了人家的美人啊？

    譚蒔在看到周慕的時候，愣愣的不知道如何開口。

    周慕身邊跟著一個粉色衣服的侍女，她扶著周慕來到譚蒔的面前，行了個禮往后退了幾步。

    周慕道：“錦辰，好久不見。”

    熟悉的聲音讓譚蒔有一種魂歸天外之感，好久不見，是啊，一晃眼就是近二十年了。

    才兩年的糾葛，就硬生生的被記了二十年。

    譚蒔露出了一個笑容，看似輕松，卻被自己泛青的手指出賣。

    “好久不見?！?/br>
    譚蒔看著周慕的眼睛，胸口處的情緒不斷翻騰，有想哭的欲望。

    怎么就沒誰告訴他，周慕的眼睛瞎了呢？

    ————

    當(dāng)初的那次瘟疫和大火燒城沒讓周慕死去，卻奪走了他一雙眼睛。

    他眼睛看不見的事情卻少有人知道，褚衍知道，卻被周慕嚴(yán)厲警告過不可以外泄，尤其是，不準(zhǔn)備譚蒔說。

    “先休息吧?！?/br>
    第一天，譚蒔和周慕相對無言。譚蒔讓周慕沐浴洗塵后便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