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試驗員進行記錄。 幾秒鐘后屏幕改變,畫面變成一排試管,從左到右分別是不同顏色的藥液,淺藍、淺紅、碧綠、赤紅一字排開,直至最右側(cè)觸目驚心的深黑。 試驗員經(jīng)過機械變聲后一成不變的聲線再次響起: “你母親每天給試驗體注射的,和給你注射的?!?/br> “分別是哪兩支藥劑?” 小司南瞳孔放大,直直盯著試管,半晌眼底漸漸滲出某種兇狠的神色—— 走投無路的小獸被逼到絕境,燃燒著憤怒和瘋狂的光彩。 電線吱吱作響,手銬發(fā)出極度繃緊的咯吱聲。試驗員關(guān)閉了畫面,下一刻聲音響起:“電擊?!?/br> 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實驗室,直到失聲。 不知多久之后,司南再次從昏迷中醒來,大腦一片混沌,記憶發(fā)生了斷片。他呆呆注視著雪白的金屬天花板,與無數(shù)個自己茫然對視。 大門無聲無息地滑開了。 他動了動,勉強望去。 一名西裝革履、金發(fā)碧眼的中年男子穩(wěn)步走近,他有一張因為在電視報紙上出現(xiàn)過很多次,而看起來非常眼熟的臉。 ——只是這張臉現(xiàn)在并不像對民眾演講時那么振奮親切,也不像電視發(fā)言時那么鄭重莊嚴(yán);他看起來冷冰冰的,因為居高臨下的緣故,甚至有種神經(jīng)質(zhì)的陰郁感。 他站定在司南面前,目光掃視這名六歲孩童因為電擊而不斷抽搐的身體,略微瞇起眼睛,突然摸出鑰匙串上的小刀割斷了電線,又咔擦兩聲打開手銬。 “你認(rèn)識我么?”他站起身,淡淡地問。 “……” “你知道我是誰嗎?” “……” 沉默持續(xù)了很久,但男子并沒有像試驗員一樣冷冰冰丟下“電擊”兩個字,相反他有著反常的耐心,盯著司南警惕如野獸幼崽的眼睛,一字一頓緩緩道:“i’m your new father.” 啪!清脆響起,司南迅猛的一拳戛然而止,男子緊攥著他的手腕,一寸一寸強迫他放下手。 “你不是我爸爸……”司南死盯著他沙啞道。 “我爸爸病了,睡在木盒子里……他只是病了……” “像這樣病了嗎?”男子嗤笑道,輕而易舉把司南拽到實驗室角落前,刷卡打開了一扇金屬門。 幾個衣衫襤褸、貌似骷髏的人在空地上徘徊,腳步拖曳蹣跚,竭力向前伸手,發(fā)出無意識的凄厲嚎叫。大概是活人的氣息驚動了它們,幾個活死人緩慢轉(zhuǎn)過身,直勾勾望過來,開始向門口移動。 司南恐懼地向后退了半步,旋即被男子抓住,一把推進了室內(nèi)。 “擰斷它們的脖子,否則你就會死?!?/br> 男子惡魔般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從此貫穿記憶,在潛意識中扎根發(fā)芽,瘋長為了盤踞終生的夢魘:“殺死它們,摧毀它們的大腦?!?/br> “否則你就會死?!?/br> 長沙,建筑工地。 “……司南……” “司南,醒醒……” “司南!” 槍彈濺起灼熱的沙土,朦朧中有人在跑,有人在喊,聲音就像隔著水面般沉悶不清。 司南微微睜開眼,被血迷蒙的瞳孔唰然擴散,發(fā)著抖抬起手。 殺死它們…… 殺死它們…… “他醒了!司南,司南你感覺怎么樣?”顏豪回頭大吼:“隊長快!突圍撤退——!” 尾音突然變調(diào),顏豪的聲音驟然而止,他感到一只因為失血過多而冰冷的手,準(zhǔn)確攥在了自己腕骨上。 喀拉! 閃電般劇痛襲來,顏豪愕然回頭,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腕骨怪異彎曲,被活生生擰斷了。 第39章 “沒有人幫你, 沒有人救你, 世人都不齒與你為伍?!?/br> “你是個天生的怪物。” …… 腐rou,毒蟲, 揮舞的枯枝, 猙獰的利齒……活死人漫山遍野, 遮蔽了無邊無際的噩夢。小司南倉惶回頭,夢中的遠(yuǎn)方只有十字架高高聳立, 教堂在黑火中無聲坍塌, 神父的聲音響徹天穹:“永恒不死的戰(zhàn)士,黑暗時代的未來……” “從墳?zāi)怪袕?fù)活, 得享永生?!?/br> 孩童琥珀色的瞳孔下意識縮緊, 他想奔跑卻無處可躲, 所有意識被熟悉又冰冷的聲音覆蓋:“虛擬場景e7364.1.0,建立應(yīng)激機制,擊殺速度小于2/1s,即確認(rèn)失敗, 承受電擊?!?/br> “計時開始?!?/br> 顏豪絕望怒吼:“——司南!” 話音未落, 司南一記后踢, 將他當(dāng)胸飛踹而出,脊背重重撞上墻壁! 劇烈沖撞令顏豪身體反彈,猝不及防噴出血沫。下一刻咽喉被手指鎖緊,巨力把他重新按回了墻面,繼而不受控制地向上提起。 “……”顏豪雙目圓睜,竭力掙扎卻無濟于事, 感覺到自己腳尖已經(jīng)離地:“司……南……”他從齒縫間擠出兩個字。 司南無動于衷。他就像一臺冰冷凌厲的戰(zhàn)斗機器,沒有思維也沒有人性,緊鎖住顏豪咽喉的那只手猶如鋼鐵,紋絲不動。 但他的眼睛卻是半閉著的,眼睫遮蔽了所有神情,甚至看不出視線的焦距。 顏豪面色急劇變紅,繼而發(fā)青,那只沒有脫臼的手發(fā)著抖著抓住了司南的手腕。但迅速缺氧的情況下,他所有掙扎都變成了螳臂當(dāng)車,甚至無法讓司南的手指松懈哪怕一分一毫。 ……為什么……他痛苦地想。 醒醒……求求你,司南,醒醒…… 他內(nèi)心的乞求注定只是徒勞。 顏豪聽見自己喉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咯吱聲,視線模糊發(fā)黑,甚至連手腕脫臼的劇痛都感覺不到了;墜入深淵的前一秒,他看見司南抬起手,手指鋒利如刀尖,向自己眼球挖來。 · 我是誰? 我是怎么誕生的? 生靈億億萬萬難以計數(shù),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時光匯聚成歷史沖刷地球上每一塊巖石,怎么會偏偏出現(xiàn)了一個“我”? “你把我變成了什么?你把他變成了什么?!” 十六歲少年站在荒草地里,指著身后長滿青苔的鐵灰色石碑,嘶吼聲響徹墓園:“你問過我們的想法了嗎?你知道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嗎?為什么要強行挽留已經(jīng)離開了的人,讓他走!讓逝者走——!” 女人昂貴的黑裙鋪展在泥地上,失聲痛哭。 “你把我們都變成了怪物,沒有時光也沒有生死,你把你愛的人變成了怪物……” 少年踉蹌退后,他看著女人,淚水終于從眼底落下蒼白的臉頰:“爸爸不是病了,他……他已經(jīng)死了……” “……他再也不在了?!?/br> 莊園的上空終于亮起第一道閃電,雷霆轟轟滾過天際。 少年奔上臺階,沖進大廳,推開走廊盡頭那扇沉重的桃木門。 風(fēng)穿堂而過,燃燒的蠟燭啪一聲倒在銀盤里,少年站住了腳步,眼底映出一雙懸空的腳。 他的視線緩緩上移,與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對視半晌,終于一點點地,頹然跪在了地上。 “noah,”走廊另一端傳來聲音。 手織地毯在顫栗的指尖下化作碎塊,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站起身,搖搖晃晃穿過走廊,經(jīng)過那人身邊時甚至連視線都沒有偏移半分。 “noah!”那人抓住了他的手。 少年沒有掙脫,淡淡道:“你高興了?” 那人所有話都被堵了回去,半晌從鼻腔中哼笑一聲,神情微微有點扭曲:“是啊,我當(dāng)然高興,還記得你是怎么……” 話未說完,少年已掙脫了他的手,一步步走出奢華的大廳,順著雨季來臨前格外蒼翠陰郁的小路,走出了莊園。 雨水在天地間連成難以計數(shù)的線,觸目所及世界一片白茫茫的,每一步都泥濘沉重,仿佛雙腳被纏著無數(shù)難以掙脫的、無形的鎖鏈,向噩夢無窮無盡的邊際延伸。 死了,都死了。 那為什么這些鎖鏈還在呢? 明明和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任何聯(lián)系,但為什么傷害、痛苦和束縛卻還清晰地存在于骨髓之中,不論如何都無法抹除呢? 暴雨中的喘息就像野獸的哀嚎,少年的腳步漸漸加快,以至于急遽,變成了瘋狂不顧一切的奔跑。 沒有辦法……他想。 就像無數(shù)次電擊烙印在靈魂深處的那樣,所有命運都已決定了最終的結(jié)局,除了無止境的殺戮,不會再有其他辦法。 ——啪! 顏豪感覺桎梏一松,新鮮空氣狂涌進肺里,嗆得他狼狽不堪劇咳起來,甚至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摔倒在了地上。足足過了好幾秒他視網(wǎng)膜里的金星才勉強消退,恍惚中聽見周戎吼道:“小心!” 顏豪就地一滾,軍匕貼著他身體插進了水泥地里。司南剛要拔出刀身,周戎飛起一腳把匕首遠(yuǎn)遠(yuǎn)踢飛,以近身格斗的招數(shù)將司南整個人扭著壓倒在地,兩人糾纏著滾了數(shù)米,一路咣咣咣撞翻了無數(shù)木柱和石板。 顏豪顧不得咽喉處掙扎般的劇痛,咔擦一聲把手腕復(fù)位,用完好那只手撿起匕首,反插進了身后喪尸的下顎,直接頂穿頭顱! 工地上喪尸群已經(jīng)被周戎掃射得差不多了,只有三五個折手?jǐn)嗄_的喪尸還在哼哼著原地打轉(zhuǎn)。顏豪跌跌撞撞地找到自己的槍,幾下點射解決了它們,只聽身后哐當(dāng)巨響,回頭一看,司南把周戎卡著脖子頂上了水泥墻! 但周戎不是顏豪,腳尖離地的瞬間蜷身屈膝,雙腿當(dāng)胸飛踢,司南霎時摔進了幾米外的砂石堆里! 周戎箭步而上,一把將司南從砂石堆里扶起來,先揉了揉他胸口,再二話不說坐在他身上,用雙膝力量頂住手肘迫使他無法再掙扎,下死力往他人中處一掐:“司南!醒醒,看著我!” 看著我…… 司南全無聚焦的眼睛動了動,茫然盯著周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