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第13章 夜遇 韓綣很懷念染衣谷曾經(jīng)如世外仙源般的日子,雖然谷中蓬門樞戶四壁空空,除了他自己的養(yǎng)的一群四不像小仙獸,窮得唯有清風明月可縈懷。然而他心知肚明接下來要面對什么,谷主韓綣的大名想來已經(jīng)風一般傳遍了玉螺洲,沒有師尊韓赫坐鎮(zhèn),那方凈土遲早會被紅塵沾染,甚至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境地。 染衣谷必定是不能接著住了,還得盡快把小師妹和小師弟帶出來??墒菐С鰜砗髤s要去哪里安身立命?他拽著自己一縷額發(fā)在手指上繞圈圈,一時間愁腸百結(jié)。 過得良久,有腳步聲靠近他背后,覃云蔚道:“起來去歇息?!?/br> 韓綣苦笑:“師弟,你不跟我分道揚鑣?” 覃云蔚無語,韓綣就當他默認了不分,忙回身道:“那你是打算養(yǎng)我一輩子?能否連著小師弟和小師妹一并養(yǎng)了?”他微微垂目,不著痕跡瞄了瞄覃云蔚的長腿,這分明是兩條金大腿,抱起來一定很妥帖。好吧,若是你打算養(yǎng)我們,我從今天起就得努力做一個有用的人,給你捧盥執(zhí)扇捶肩膀,打水捕獵喂金金。 覃云蔚沉吟片刻,道:“也行?!?/br> 他的確認為多養(yǎng)幾個人不算什么,韓綣卻如聞綸音,忽然又升起了一點斗志,起身道:“我得去把師弟師妹接出來,染衣谷恐是不能住了,早晚要被人尋上門去?!?/br> 覃云蔚道:“太遠,我的族人已到附近不遠處,我讓人直接去帶他們過來匯合,你若是有話交代,也發(fā)傳音符?!?/br> 夜半時分,韓綣在夢里嗚咽不止,最后突然驚醒過來,卻又恍恍惚記不清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夢,只知滿心委屈怨怒之意無法釋懷。待覺得頰邊冰涼一片,伸手摸了摸,摸到滿臉的淚水。他這大半個月雖然屢屢告誡自己好兒郎要拿得起放得下,一切皆可從頭再來,如今看來都是白費功夫罷了。 此時了無睡意,只得起來倚窗遠望,窗外正素月清輝流光如玉。這小鎮(zhèn)極小,可一眼望到鎮(zhèn)外,遠遠一條不知名河流靜幽幽繞城而過,幾點漁火稀疏散落在水中,影綽綽飄渺不定。 他正托腮出神的當口,卻忽見窗外不遠處一道隱微靈光閃過,爾后隱隱人語聲傳來。這邊陲小鎮(zhèn)竟然也有修士前來,韓綣心中一動,他總覺得六合盟不會這么輕易放過自己,但出了穿云谷后這一路卻風平浪靜的,所謂物反常即為妖,因此更讓人起疑。他伸手敲敲墻問道:“師弟,你睡了沒有?我想出去看看?!?/br> 覃云蔚在隔壁“嗯”一聲。他既然應(yīng)下,那必定會為自己保駕護航,韓綣放了心,閃身穿窗而出,屏息凝神緩緩靠近靈力波動處,見不知何門何派的幾個修士正在竊竊私語。 他聽得幾句后,心中漸漸明朗。原來這幾人屬于此地散修,平日里依附著一個當?shù)氐男拚骈T派。此門派亦是歸屬六合盟管理,前兩天收到了傳音符,讓他們協(xié)助尋找前幾天從遐邇峰逃逸出來的莽山大鬼主莊霙,以及隨之叛變六合盟且隨著莊霙出逃的方錦容。 鬼修莊霙罵了也無用,因此這幾人嘁嘁喳喳將方錦容一頓罵,說他當年在桫欏海之戰(zhàn)中便昏頭漲腦出手無度,不但連累得先盟主夫人和來鳳門門主隕落當場,還不知怎地招惹上莊霙,勾得此人上門尋仇,令近百名玉螺洲修士命喪鬼薜荔之下。且忘恩負義色令智昏,護山法陣被打破之后,眼見得那莊霙并非諸修士對手,方錦容卻突然臨陣倒戈,竟然拋下養(yǎng)育栽培他近百年的六合盟,當著幾萬修士的面,和那位大鬼主戀jian情熱一路跑了。 最后澹臺少盟主和程小郎君的雙修大典雖然也將就著辦了,但畢竟被攪和得敗了興,顯得虎頭蛇尾后繼無力,委實晦氣得很。 大半夜出來尋人,眾人心情都不愉快,然而更可怕的是,似乎有人在此鎮(zhèn)南側(cè)不遠處發(fā)現(xiàn)了鬼修蹤跡,因此召集諸修士過去幫忙拒敵。鬼修這種東西,哪是一般修士能沾染得起的,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猶猶豫豫磨磨蹭蹭良久,最后不得不拖拖拉拉組隊往南邊飛遁而去。 韓綣覺得方錦容未必有他們所言這般不堪,六合盟吃著紅塵俗世中三十多個國家的供奉,按慣例就得保一方人族百姓平安。有個把妖魔鬼祟興風作浪,都是方錦容帶人去處理,見天兒忙得顧頭不顧尾,那惲穹川等人還時不時擠兌他,且當初的桫欏海之戰(zhàn)似又有不為人知的內(nèi)情。 他心中疑竇叢生急待解惑,便驅(qū)動拈花劍,綴上那幾人行蹤。 一前一后過了那條不知名河流,前面是一片山脈,當是瀲山一條小支脈,山不高卻深闊無比,夤夜中暗黝黝似要吞噬所有。 憑這幾個修士的微末修為,該當是見山止步,過林不入,他們卻毫不猶疑一頭扎了過去。韓綣身形微頓,旋即又緊緊跟上。待繞過兩處山坳,眼前一處平地被山勢環(huán)抱,地上長草及腰,草中隱隱幾處熒光明滅變幻。那幾人本來疾步狂奔,一晃眼間,身形卻忽然消失在長草之中,瞬間連氣息都隱匿不見。 韓綣忙止步不前,但他已經(jīng)闖入了螢火布置下的包圍圈,要退走已經(jīng)是來不及,于是閃身往一棵樹后躲去,爾后感受到一股奇異的氣息,既熟悉又陌生,迅速漫延過來,將他縈繞包圍。 他聽到有人溫聲道:“你果然來了?!?/br> 韓綣沉吟片刻,道:“原來這里并沒有什么大鬼主,也沒有方少盟主?!?/br> 澹臺頌緩步而來,目光在他身上巡脧來去,幾分試探幾分熱切,語氣中帶著隱隱的笑意:“你難道只惦記著你容哥。沒有方少盟主,有澹臺少盟主不行么?” 韓綣訝異道:“你……我認識你?我們貌似不熟吧?!?/br> 澹臺頌置若惘然,仿佛他鄉(xiāng)遇故知般熟稔無比:“熟不熟的,說說話不就知道了么?好容易才哄你出來,來,我們聊一聊?!鄙焓直闳ダ氖郑n綣忙縮手躲開。澹臺頌也不強求,微笑道:“你如今叫韓綣是吧,這些年一直在染衣谷?” 韓綣道:“我是。你說話便說,莫要拉拉扯扯。” 澹臺頌微微一笑,低聲道:“好,我聽你的。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嗎?” 韓綣直截了當?shù)溃骸安挥浀昧??!?/br> 澹臺頌?zāi)抗饩季级⒅?,似要把他臉上盯出兩個洞來,輕聲道:“真不記得了?那我說與你聽,讓你想起來便是。從前的你在瀲山年紀最幼,我們幾個長成少年之時,你卻還是個孩童,最是調(diào)皮不過,常常偷跑去山莊外玩耍,上天入地無所不為。末了滾得土驢一樣回來,我想要替你洗洗手,你卻滿院子亂跑躲來躲去,最后卻總得被我揪回來,被按住手乖乖洗干凈。你還不肯辟谷,隔三差五就溜出去偷吃瀲山玉帶面,程盟主怎么教訓(xùn)都沒用。如今你可辟谷了沒有?” 韓綣在心里想了半天,他所言似乎有些印象,自己小時候是頑皮了一點,在山莊里被捉住教訓(xùn)的時候也很多,至于被按住洗手洗臉,他覺得方錦容做得次數(shù)應(yīng)該更多。于是道:“澹臺少盟主,你在自說自話些什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便是編故事,也太rou麻了些。縱然你是個色狼,我的真容你又不是沒看到,這也太重口了吧。” 澹臺頌?zāi)樕鋈?,嘆道:“我所言俱實,你既然已經(jīng)破除了瀲山護山法陣,也不見得就這么想遮掩身份,又何必抵死不認?你……你才是真正的程澂吧?” 韓綣道:“什么真的假的亂七八糟的。你既然已經(jīng)和程小郎君結(jié)成道侶,就該好好雙修去,跑出來勾三搭四的,是想學(xué)徐門主么?” 澹臺頌道:“我只是不甘心。” 韓綣嘴角微微一撇,似有幾分嘲諷。澹臺頌只得主動道:“韓綣,你既然不想承認身份,我便叫你韓綣好了。這世間皆知瀲山六子是當年瀲山老祖親自從千萬名六合盟后輩子弟中挑出來的,個個人中楚翹資質(zhì)絕佳。雖然玉螺洲修為比我們高的人也不少,但是進階如此之快的卻是罕有。你們幾個皆出自世家名門,只有我,雖然我名義上是程盟主的弟子,但實際我卻是俗世出身?!?/br> 韓綣嗯一聲:“知道了,不過我對少盟主的過往并無興趣,咱不說了行嗎?” 澹臺頌幽幽嘆道:“不想聽么?然而我不說卻是不行,你最好乖乖聽完,不然我會生氣?!?/br> 韓綣沒來由后脊骨一涼,不著痕跡退后兩步,敷衍賠笑道:“你說你說,你只管暢所欲言?!?/br> 澹臺頌道:“我和你們不一樣,資質(zhì)在六子之中比著也算不得上乘,卻因為家生變故孤苦伶仃,僥幸被程盟主帶上了瀲山。從前我庸庸碌碌混跡于紅塵之中,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方外之人,又哪里懂得何為修行。這眼界頓開之后,只覺得自己和別人簡直是云泥之別,特別是當時并稱為瀲山雙璧的方錦容和鳳覆茗,俱都少年英武氣度超然,你不知我多么羨慕他們。但是羨慕也沒什么用,我只有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綴著他們的步伐艱難前行。” 他很勤奮很努力,在漫長的修行歲月中,吃過別人想都想不到的苦,最后終于脫穎而出,雖然資質(zhì)修為始終比不上方錦容和鳳覆茗,卻練就一番伶俐通達手段,將瀲山一應(yīng)庶務(wù)打理得妥帖。后來六合盟日漸擴展,雜務(wù)漸多,盟中幾位長老提出再設(shè)置兩位副盟主,從少年子弟中擇優(yōu)而選。只是有個條件,任命前須得先入世三十年,歷經(jīng)俗世百態(tài)后方可就任。 這兩個職位簡直是為方錦容和鳳覆茗二人量身定做的一般,但為著澹臺頌乖巧伶俐通曉庶務(wù),程驛做主將他未上瀲山之前的十三年世俗經(jīng)歷也計算入內(nèi),只讓他入世十七年,便直接任命了副盟主一職。 他喃喃講述與韓綣聽,陷入往事不可自拔,煽情著莫名的煽情,感動著自己的感動,末了雙目幽幽盯著韓綣輕聲問道:“你覺得我容易嗎?” 韓綣只得道:“的確不容易,你辛苦了。”他在心中狠狠罵道:“他娘的誰都不容易!” 第14章 贗品 澹臺頌雙目瞬間散發(fā)出異彩,在濃墨般的夜色中灼灼生輝:“你也覺得我不容易?那么我既然付出了這么多,我該不該得到世間最好的東西?” 韓綣無奈道:“該!而且你已經(jīng)得到了,程澂他人間珠玉舉世無雙。且你做了程盟主的乘龍快婿,等他將來任滿之后閉關(guān)去,下一任六合盟盟主必定是你,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澹臺頌深深看著他,似是下定了決心,終于沉聲道:“可我不甘心得到一個贗品?!?/br> 韓綣聞言瞪了他一眼,暗道你不甘心得到一個贗品,難道你想要一個殘次品?放著體面不體面,真不愧是入過世的人,這心思蹊蹺得獨具匠心。然而此事他不好多做評價,便模糊道:“少盟主是不留神弄了個贗品法器回來?這個好說,其實有的贗品如果是高仿,就回爐煉化一番,用起來跟真品也不差什么。” 澹臺頌道:“別裝傻,其實你和……和他在斂鋒閣里抓著鉤沉相持不下之時,我已生了疑心。你的血染在了鉤沉上,等你醒過來,就和從前看著不大一樣了?!?/br> 韓綣聞言驚詫異常:“什么不一樣,難道我變美了?所以你對我一見鐘情?” 澹臺頌無奈道:“你能否好好聽我說話?我和你哪里是一見鐘情,我也不是沖著你長相來的,你自小我就……我就……” 他突然再次伸手,這次挾幾成法力,韓綣被轄制住身形躲避不開,又被緊緊抓住了手,心中震驚無比,他當然知道澹臺頌不是沖著自己長相來的,難不成是沖著吃相來的?這簡直荒腔走板,他不禁怒道:“你做什么,簡直是色狼行徑,再不放手我可喊啦!” 澹臺頌笑意微微似有幾分得意:“你喊吧,且試試喊了有用無用?!蔽兆∷种阜旁诖竭呡p輕一吻。他溫熱的雙唇蹭過韓綣手背肌膚,韓綣身軀一震毛發(fā)皆悚,忍不住“嗷”一聲驚叫,爾后索性放聲大喊:“色狼!色狼?。″E_頌真的是色狼!啊啊啊,他抓著老子的手不放!他……他還……師弟,師弟,快來救我!” 這空谷悠悠的,本該聲傳九野,但他卻忽然發(fā)現(xiàn)連回聲都沒有。他不禁啞然四顧,見腳下熒光閃動,身周環(huán)繞灰蒙蒙的光幕,連山川輪廓都變得模糊不清。原來澹臺頌不知何時悄悄啟動了那個早就布下的小法陣,將兩人困于其中,他便是喊破了天,這聲音也傳不出去。 澹臺頌也被他的狂喊嚇了一跳,忙松手道:“這法陣你一時破除不了的,你稍安勿躁聽我說完。我知你如今走投無路,我給你先尋個地方安頓下,不會有人知道……” 韓綣怒吼道:“閉嘴!我破除不了,我讓人砸開行不行?師弟,砸!”隨著他咆哮之聲,他身后不遠處法陣光幕上忽然傳來一聲悶響,竟然真的破了一個大洞,覃云蔚右手倒提一把大錘子,左手拖著一個人大步入內(nèi),問道:“怎么了?” 韓綣怒指澹臺頌:“他欺負我,師弟打他!” 覃云蔚聞言隨手將手中人推開,一錘子就掄了過去,澹臺頌忙側(cè)身躲開,錘子砸在他身后光幕之上,又是一個窟窿。這一言不合就開砸,此情此景簡直匪夷所思,澹臺頌瞠目結(jié)舌,待看到覃云蔚拖進來的人竟是程澂,不禁心中一虛,忙道:“你行為如此野蠻,別誤傷了他二人,我們出去說?!睆墓饽黄茡p處閃身而出。 覃云蔚隨之追殺出去,澹臺頌倒是打算解釋幾句,無奈覃云蔚充耳不聞步步緊逼,法陣外澹臺頌帶了許多屬下來,他索性一聲召喚,紛紛從樹林中涌出,覃云蔚不怕人多,打架就是人越多越好,雙方各執(zhí)法器戰(zhàn)成一團。 韓綣從澹臺頌?zāi)涿畹谋戆字谢剡^神來,轉(zhuǎn)頭去看看覃云蔚扯進來的人,卻是笑出了聲:“呵呵,你怎么也來了?” 程澂臉色蒼白,失魂落魄站在那里,聞言冷冷道:“jian夫yin夫半夜幽會得,我就來不得么?” 韓綣不由得失笑,慢吞吞道:“你是說我和澹臺少盟主?誰耐煩和他幽會,我是被他騙來的,倒不曾想到居然有人專程設(shè)局騙我,榮幸之至?!?/br> 他瞥一眼程澂扭曲憤恨的臉色,忽然起了一點惡毒的小心思,笑道:“再說我已經(jīng)有了師弟,什么老盟主少盟主,我卻是不在乎。做人啊,不能吃著碗里瞧著鍋里,要懂得知足常樂?!?/br> 他如此嘲諷,程澂忍無可忍,大怒之下仗劍撲了過來,韓綣順手在拈花劍劍刃上一彈,數(shù)朵蓮花在身周倏然炸開,蓮瓣累垂光影流轉(zhuǎn)處,程澂整個人被反彈出去,跌落在七八丈開外。他似乎不可置信般愣怔片刻,忽然伸手捂住臉,哭了。 韓綣也愣了一愣:“這就哭了,用不用我哄你?” 程澂哭罵道:“誰要你哄?” 韓綣聞言收了拈花,彈鋏慨嘆道:“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如此就算了?!币姺嚬饽簧系膬商幤茡p已經(jīng)自行合攏,便沿著法陣繞行一周,探查陣眼所在。程澂卻忽然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來,遠遠盯著韓綣,神色怨怒不甘交織一處,竟還有一絲羨艷之色。 韓綣道:“看什么看,沒見過僵尸臉?” 程澂冷笑,笑聲中滿是鄙夷之色,片刻后道:“倒也有自知之明。不知你頂著這樣一張臉,怎樣才哄得覃隱為你賣命,想來別的手段不錯吧?!?/br> 韓綣道:“你想多了,就算我會別的什么手段,對著這張僵尸臉,一般人也下不了嘴吧?!表樖至嗥鹉榛▌?,劍刃做鏡照照自己的臉,確實丑得慘不忍睹,笑道:“不過話說回來,雖敗絮其外,然金玉其中,不用任何人贊美,有氣質(zhì)就是有氣質(zhì)?!?/br> 程澂氣結(jié),他其實不大會罵人,逞口舌之利并不是韓綣對手,只翻來覆去念叨著:“不要臉,不要臉!” 韓綣一張臉被作踐成這樣,覺得要不要都行,因此對他的辱罵毫不在意。他只是有些不耐煩,淡淡道:“你究竟是想做什么?若你就是來和我廢話的,你可以走了,我們只當從不曾見過,相忘于江湖吧。如此可夠大方?” 程澂聞言咬唇怔怔不語,他也不知道他是來做什么的,他只知澹臺頌這兩天行事鬼祟讓人生疑,便暗暗綴在他身后來到此處,一路見他排兵布陣勾引得韓綣入局,才湊過來想偷聽些什么,后心一緊,就被覃云蔚拎在了手中,且直接動用法力禁錮了他,不許他呼喊求救。 覃云蔚用窺天鏡悄悄打開法陣禁制,兩人在光幕之外聽了一出竹馬竹馬溫柔纏綿的獨角戲,沒想到澹臺頌平日里溫雅持重似謙謙君子,背地里卻有一顆sao動不安的心。這天大的委屈當頭壓下,程澂簡直不知作何滋味,待想到覃云蔚就在身邊,他一同見證了自己的委屈和無奈,心中又滿是溫柔凄涼之意。 這九曲回腸百轉(zhuǎn)心思覃云蔚半點不知,待韓綣在法陣之中出言求助,覃云蔚聞聲直接破壁救人,還隨手將他推了出去。他從前被父母萬般寵愛捧出來的驕傲,再一次被打擊得轟然崩塌,此時不禁喃喃道:“你若是真的大方,為什么不能讓一讓我?為什么不能永遠消失?” 這幾句話咬牙切齒,帶著十足的恨意。韓綣身形一頓,側(cè)頭瞥他一眼:“你在胡說些什么?你我素昧平生,我與你有何干系,又能讓你什么?” 程澂驚覺失言,不由得伸手掩口,一時訥訥無語。 韓綣思忖片刻,決定還是暫且壓下兩人身份一事,轉(zhuǎn)身盯著他鄭重道:“莫非你還在打我?guī)煹艿闹饕??你不是已和澹臺頌結(jié)成道侶了么?那澹臺頌讓人惡心,原來你也不遑多讓。你此時該做的是去找澹臺頌算賬,問他為何半夜三更把我誆到此處,卻纏著我做什么?” 程澂聞言心中越發(fā)煩躁,咬牙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你休想撇干凈。我要殺了你,只要這世上沒有你,一切就迎刃而解!”靈劍一振搶上前來,誓要把韓綣斬殺當場。 他此次帶出來的靈劍仍是鉤沉。從雙修慶典之后,程澂有一種極其微妙的心思,就是想把鉤沉?xí)r刻攜帶在身邊,否則就會陷入未名的惶恐之中。但是這鉤沉平時還好,一碰到韓綣就會完全不受他cao控。程澂慍怒之下卻是忘了此事,待搶到韓綣身前,才驚覺鉤沉故態(tài)復(fù)萌,任他如何驅(qū)使都烏沉沉半死不活。 韓綣也怒了:“你煩不煩,你想殺我我就得去死?我就不死。”拈花劍流光飛舞,劍鋒化為一朵蓮花乍然開放,程澂感到左側(cè)肩頭一涼,衣服被剮了道口子,露出白生生的肌膚。他忙踉蹌躲向右側(cè),右側(cè)肋下卻又是一涼。韓綣只站在原地驅(qū)動靈劍拒敵,但不管程澂退到哪里,拈花劍似乎總在那里侯著一般,不過須臾功夫他一身衣衫四散飛揚。 程澂這些被雙親呵護備至且地位尊崇,從未在人前如此赤身露體過,不禁大聲驚叫,抱頭蹲下身軀,恨不得尋條地縫鉆進去。澹臺頌隱約聽到這邊動靜,百忙中高聲問道:“怎么了?若是不妥就先出來?!?/br> 程澂大哭道:“我……我出不去??!頌哥,我被他欺負了!” 這下子覃云蔚和澹臺頌都是一愣,想這欺負二字,含義頗為寬泛,可有多種詮釋。最無法想象的自然是那個……澹臺頌心中驚疑不定,甩開眾人飛馳而來。 第15章 二鳳 韓綣并不理會程澂,只沿著這小法陣走了一圈,此法陣遭大錘子砸過兩下,雖然自行修復(fù)了破損,但已呈破敗之相,被韓綣迅速尋到陣眼所在,幾劍下去破了法陣,光幕在身周轟然裂開灰飛煙滅。 恰覃云蔚和澹臺頌各自從兩側(cè)逼近,見程澂赤條條縮在地下,全身顫抖泣不成聲,覃云蔚面無表情看著,眼珠都不帶轉(zhuǎn)一下的,深刻詮釋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澹臺頌面色鐵青,沖過去解了外衣將程澂包裹起來,順手又收了鉤沉靈劍,拖起他一言不發(fā)往外走。 程澂被他拖行幾步,忽然抬頭一掌打在他臉上,狠狠道:“澹臺頌,你為什么半夜出來勾勾搭搭?” 澹臺頌道:“你莫要誤會,我只是覺得他來歷詭異,想試探一番而已。你我二人才結(jié)成道侶,他相貌如何你也知曉,我怎么可能主動勾引他……” 程澂打斷他的話:“那你殺了他,殺了他我就信你!” 澹臺頌?zāi)樕唤旭莆翟谶@里虎視眈眈,他如何能殺得了韓綣,只得好言哄勸:“你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東西,何必總和他過不去,傳出去也不好聽。你若是真厭煩他,我們以后再不許他出現(xiàn)就是。” 他轉(zhuǎn)首盯著著韓綣道:“韓綣,既然澂澂見不得你,你最好快些離開玉螺洲,否則后果我也無法預(yù)料?!?/br> 韓綣冷冷道:“憑什么?” 澹臺頌?zāi)抗忾W動神色復(fù)雜,動用了傳音之術(shù)道:“就憑程盟主不肯認你,這玉螺洲就無你立足之地。或者我從前的提議依然可行,我此言是為了你好,你且自己斟酌吧?!背读顺虧归_光遁之術(shù),化為流光飛馳而去。他的屬下緊隨其后,紛紛消失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