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木的長廊上懸著燈籠，里頭的燭火透過薄薄的燈籠壁照出了大團(tuán)暗色的雪絮，被風(fēng)扯著上揚又落下，最后與其他的積雪一起， 堆出了明個兒雪白的世界。

    因為冬日里黑的太早， 雖然明天是休沐日，今個兒傍晚下了學(xué)也是不許走的， 只等著明個兒一早才許下山。

    約好了明日中午到長公主的府邸， 誰知道簡寶華剛?cè)肓顺牵?nbsp;想要登上自家馬車， 就被一人扣了扣馬車車壁。

    轉(zhuǎn)過了身，就見到了熟悉的身影?！笆雷訝敚　焙唽毴A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趙淮之。

    “世子爺?！焙唽氄湟惨姷搅粟w淮之， 上前行禮。

    先前從柒夏的口中，知道了趙淮之與簡寶華的事之后，再看兩人便會下意識地去找兩人的曖昧之處，此時余光睨去，便覺江寧世子在待簡寶華的時候，會笑得更溫柔些，似春風(fēng)拂面，簡寶華的語氣也是又驚又喜，彎起眉眼去看世子爺。

    兩人之間是說不出的默契。

    “我和齊將軍一起回來的?！壁w淮之含笑看著簡寶華，“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見見？”

    齊將軍！

    簡寶華的心跳有些加速，前些日子知道了舅舅要回京，只是沒有想到回來的這么快，居然和趙淮之還是同路。

    心中歡喜，面上也一直帶著笑，“好?！?/br>
    應(yīng)下了趙淮之之后，又對簡寶珍說道，“meimei，既然舅舅回了，等會你回去說一聲，我先去外祖家中，也同爹爹說一聲，等會直接去齊家?！?/br>
    齊鳴金正是簡寶華口中的舅舅，也是趙淮之口中的齊將軍。簡寶珍從未見過簡寶華的舅舅，但從齊家人待簡寶華的態(tài)度來看，只怕齊鳴金歸來，又多了一個把簡寶華捧在手心里的長輩。

    自己的親舅舅自從母親改嫁后，在她的記憶里已褪去了顏色，簡寶珍深吸一口氣，每次覺得自己在簡寶華面前有些優(yōu)越，下一刻就會被打回原形。

    “是。”簡寶珍對著趙淮之行禮，心中沉重蹬上了馬車。

    等到上了馬車之后，簡寶珍依著車窗，忽然看到了簡寶華與江寧世子走得很近，也不知道趙淮之說了什么，簡寶華輕笑著，讓她鬢發(fā)里的金步搖都在慘淡的日頭下?lián)u曳出光華。

    她今日里穿著的是紅彤色貓戲蝶滾白狐毛邊披風(fēng)，鹿皮小靴踩在雪地上，隨著她的走動，披風(fēng)微微揚起，在雪地里行著說不出的華美。

    江寧世子約莫擔(dān)心她冷著，伸手把她的兜帽翻上，籠住了她的長發(fā)籠住了金燦燦的步搖。忽的一陣風(fēng)過，披風(fēng)猛地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江寧世子似乎生怕冷著了簡寶華，伸手?jǐn)n了攏她的披風(fēng)。

    她一直是有些看不上江寧世子，覺得簡寶華是昏了頭，如今見著江寧世子的動作，又覺得難怪簡寶華喜歡了。

    如果換位想想，她也愛這般的關(guān)懷與溫暖。

    她只有母親，母親總是攀附簡家，反而把她放在一邊，簡寶珍覺得，自己是很難拒絕旁人給的溫暖。

    又是一陣風(fēng)卷起了地上的雪，這寒風(fēng)刮在人的臉上有些生疼，入了馬車?yán)铮嘣谌说纳砩弦彩前l(fā)冷，簡寶珍放下了帷幕，擋住了風(fēng)，也再不見這兩人。

    簡家姐妹才進(jìn)城，如今簡寶華又隨著趙淮之出了城。

    出了城門之后，趙淮之有心想要載著簡寶華過去。

    “若不然就在這里等著?！焙唽毴A搖搖頭，不肯與趙淮之同騎，“小時候可以，如今就不大方便了。”

    趙淮之所騎的并不是烈焰，而是一匹白馬，打了一個響嚏，噴出了白霧，蹄子在雪地上刨了刨，溫順地站在趙淮之的身邊。

    “那就一起等，等會就來了。”趙淮之說道。他原本就沒有指望帶著簡寶華同騎過去的。

    “既然一會兒就來了。”簡寶華抬頭看著趙淮之，“那你為什么騎著馬匆匆過來？”

    “馬車太慢?！壁w淮之說道，“昨個兒下了雪，女院不會讓你們昨晚上就下山，那就只能是今天早晨?！彼麥\淺笑著，他的目光有些灼得燙人，燙的簡寶華忍不住低頭，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那里有碧池如洗，有繁星滿天，“我就尋了個借口提前騎馬過來，想著若是進(jìn)城里略等一等，就應(yīng)當(dāng)可以見你一面，果然就遇上了你?！?/br>
    他的話溫柔的滴的出水，讓簡寶華的心尖兒都一顫，耳根紅彤彤的，“這天也太冷了些，說話都會呵出白霧?！毖韵轮馐怯趾伪仳T著馬匆匆過來。

    “邊城總比這里冷的?！壁w淮之說道，“習(xí)慣了也還好，從那邊過來，倒是覺得京都里的風(fēng)沒有那邊的凌冽?！?/br>
    說起了邊城的事，簡寶華也就問起邊城發(fā)生的事，趙淮之低著頭認(rèn)真地說著，看著她卷翹的長睫，看著她被風(fēng)吹得發(fā)白的面，看著她鼻尖有一點的通紅。心中想著她冷不冷？

    他還記得她的手白皙而柔軟，女子屬陰，也不知道她的手冷不冷。他的手在冬日里也是極暖的，若是可以想要握著她的手，把他的溫度透過手傳給她。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可以繼續(xù)等下去，不過是短短幾年時間，之后有大半生的時光將與她度過，有時候他又覺得日子是如此的漫長，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覺得長久的難以讓人忍耐。

    懷著這樣的心思，克制住壓在心底的欲望，趙淮之說了信件之外的許多事。

    說到了邊城的事，就難免提起了楊蓉，趙淮之見著熟悉的馬車，清了清嗓子，“她也在馬車上?！?/br>
    提到了楊蓉與楊華，他的心跳加速，是十分緊張的。

    “我知道。”簡寶華點點頭。

    “你當(dāng)真不氣我的自作主張？”趙淮之的手心里有些虛汗，雖說收到了簡寶華的信件，他總是疑心他的舉動會讓她不高興。不高興是正常的，畢竟突如其來，他就要給自己多一個未婚妻。

    “江寧王妃夏日里的時候，還求神拜佛，想要替你求一個好姻緣?！焙唽毴A琉璃淡色的瞳眸浮色流轉(zhuǎn)，如天邊一閃即墜的星子，剎那芳華，“這事我也同你說了?！?/br>
    “我……”為了推遲自己的婚姻，他用了莫須有的人占了自己未婚妻的名頭，簡寶華好似與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關(guān)系。他沒法子一直留下他未婚妻這個位置，沒法子做到虛位以待只等著簡寶華。

    簡寶華看著趙淮之的模樣，伸手捏了捏他的手。仰著頭粲然一笑，“好啦，我當(dāng)真是不介意的?！?/br>
    她的手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冰冷，趙淮之首先腦中浮現(xiàn)的就是這個念頭。

    她很快就松開了手，趙淮之心中有些悵然若失，因為未婚妻的事，心頭最后一點的不自在也消失了。

    馬車很快就停下。

    齊鳴金見著了趙淮之剛想要招呼，就見到了趙淮之身邊那個穿著火紅披風(fēng)的女子。

    他的心跳有些加速，見著少女對他彎唇而笑，想到了殤亡的meimei，“寶華……”他喃喃地說。

    “舅舅?！鄙倥嗌穆曇糇C實了他的猜想。

    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大跨步走了過來，把少女抱了起來，“寶丫頭?！彼麊伪弁兄倥?，笑著。

    他含著笑，意氣風(fēng)發(fā)，他有著和外祖父一般的溫潤的眼，原本應(yīng)該是儒將的模樣，在邊城那里飽經(jīng)風(fēng)霜被雕琢出了齊家人所沒有的粗獷。

    他用面頰蹭著簡寶華的面。

    雖說為了見家人，才剃過胡須，也有淺淺一層的胡渣，扎得簡寶華笑了起來。

    “寶丫頭怎么和世子爺一起在這里等著？”齊鳴金問道。

    “女院今個兒是休沐日，我也正要進(jìn)城。”簡寶華抿唇一笑，“正巧就遇到了世子爺，知道舅舅要來，我就在這里等著?！?/br>
    “女院的事，我也知道一些?！饼R鳴金說道。

    舅舅與舅母通信的頻率是很高的，京都里的近況，舅舅通過信箋已經(jīng)知道的七七八八。

    “冷不冷？”齊鳴金把簡寶華放在地上，侄女兒已經(jīng)大了，一時情難自已也就罷了，再抱著就不大妥當(dāng)了。

    “就等了一小會兒，一點兒也不冷?！焙唽毴A說道。

    “世子爺?！睏钊匾矎鸟R車上下來。

    簡寶華和舅舅走在一處，回頭看了眼楊蓉，大約是因為知道了她的出身，見她是未婚女子的裝扮，總覺得與其他閨秀相比，有一股裊娜嫵媚之意，尤其是眉心的一點紅痣，紅的讓人心癢。

    第116章 波瀾起

    齊鳴金注意到了簡寶華的目光， 順著她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楊蓉，對簡寶華說道：“這是楊姑娘。”

    簡寶華聽到舅舅的話， 看了過去。齊鳴金注意到了簡寶華的視線， 壓低了聲音說道，“楊姑娘有位jiejie救了世子， 世子與她有婚約， 楊家的大姑娘不大方便， 讓世子帶著楊二姑娘，是為了在京都里替她定個好人家?！?/br>
    簡寶華聽著齊鳴金的話， 心中想著果然是趙淮之信中對她說的那套說辭。

    楊蓉也見到了簡寶華，遙遙對著她行了禮，便站在了趙淮之的身側(cè)。

    “好了?！饼R鳴金對簡寶華說道，“我們同世子爺告辭，回家?！彼χ鴮唽毴A說道。

    趙淮之與楊蓉站在一塊兒， 看著簡寶華離開， 所以這才是他騎著馬先回城的緣由。他就知道，齊鳴金見著了簡寶華， 定然是要帶著她先離開的?？粗唽毴A的方向， 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楊蓉順著趙淮之的方向， 看著簡寶華， 她注意到了簡寶華的絕色，只是年歲小了些?！笆雷訝?？”楊蓉試探性開口，“是簡姑娘？”

    “心中有數(shù)就好。”趙淮之并沒有看著楊蓉， 丟下一句后便轉(zhuǎn)身。

    楊蓉有些不敢置信，又看了一眼簡寶華的方向，她不過是順口問一句罷了，那十二三歲的少女？

    “走了。”趙淮之見著楊蓉立在原處，皺眉喊著楊蓉。

    楊蓉轉(zhuǎn)身小步跑過去登上了馬車，江寧世子的事她沒有那個資格多問，攏了攏她的鬢發(fā)，既然到了京都里，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遇上周純盛。

    簡寶華與齊鳴金所在的馬車撩起了帷幕，雖說風(fēng)吹著有些發(fā)冷，從脖頸里灌了進(jìn)去，卻也興致勃勃看著大雪后的京都。

    “這是家新開的，當(dāng)年我走的時候，賣的還是吃食，如今成了成衣鋪子?！?/br>
    “如今新修的都是二三層的樓，比原先高了不少?！?/br>
    “你同我說說看雅苑當(dāng)真有世子說的那般好？我可要看看。”

    簡寶華身在其中便覺京都變化極大，更何況齊鳴金在邊城足足待了有八年，覺得京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等到齊府就在眼前，簡寶華感覺得到，舅舅是有些緊張的，他的腿不自覺抖動，雙手捏成拳放在膝蓋上，把衣擺都抓的有些發(fā)皺。

    剛想要說幾句，簡寶華就注意到舅舅的背上一挺，身子半是往前傾好似在看什么。

    轉(zhuǎn)過頭就見著雪地盡頭隱隱有幾個人影，她扭過的身子也這般僵著，是簡寶珍通知了齊府，齊家人得了消息，就在門口候著。

    下了馬車的時候，齊鳴金跳下馬車大步向前，等到簡寶華走近的時候，齊鳴金已經(jīng)跪在了外祖父母的面前，“兒子不孝。”

    “快起來?！蓖庾娓高B忙扶起了長子。

    簡寶華看向了舅母的方向，眼里聚集著淚水，雙手捂住顫顫的唇，長睫一眨，淚珠兒就順著面頰滾落。

    “爹爹?！倍砀缦虻卸Y，外祖父說道：“大郎跟著你兒媳婦出了京，只有二郎在府里頭。”

    “好孩子。”齊鳴金的手搭在二表哥的肩膀上。

    舅舅的視線凝在舅母的身上時候，她身子顫得也更厲害了，此時一雙眼是紅彤彤的，齊鳴金上前，從袖籠里拿出了一方手帕，給何氏擦拭眼淚，聲音是說不出的溫柔，“別哭了。”

    不識情愛滋味的，只覺得這聲音溫柔，若是懂得滋味的，便聽得出其中的纏綿之意，若口中含一塊兒蜜糖，絲絲縷縷化開，讓整個口腔都是那甜蜜蜜的味道。

    何氏從齊鳴金的手中拿過帕子，狠狠地擦了眼淚，“你可算回來了?！卑雅磷铀さ烬R鳴金的胸口，原本手上是用了力的，等到了舅舅的胸膛，就卸了力，“你可算是回來了。”

    一模一樣的話，第一句是有些埋怨的，第二句則是卑微的欣喜。

    聽著這話的人，都覺得有些心酸，更遑論是這話是對齊鳴金說的？

    齊鳴金伸手摟住了何氏，他低頭親吻妻子的額頭，“我回來了?！?/br>
    何氏被丈夫抱住的時候先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等到視若珍寶的那個輕吻落在額頭，漲紅了臉憋著氣兒要推開丈夫。

    齊鳴金并不松開妻子，“沒有外人?！?/br>
    何氏擂了齊鳴金兩拳，最終是拗不過丈夫，由著他在雪地里緊緊抱著她，他的雙臂用力地禁錮著她，像是想把她揉入到骨子里。

    “我們先進(jìn)去。”外祖父笑著說道，上前拍了拍簡寶華的腦袋，不讓簡寶華繼續(xù)去看。

    齊鳴金尚未到齊府，消息已經(jīng)傳遍，對于戍守邊城未歸的齊鳴金，齊家的所有人的都候著他，江寧王府則是冷冷淡淡，守門的婆子聽到叩門聲，說是世子爺回了，才急匆匆開了側(cè)門，讓人進(jìn)來。

    見到了趙淮之身側(cè)的楊蓉，婆子們便是一驚，悄悄多看了幾眼，心里頭轉(zhuǎn)過了不少的想法，就是捏不準(zhǔn)這人的身份，一個未婚的帶著孝的姑娘，怎么跟著他們世子爺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