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和陽光交錯在倆人年輕的臉上，讓他們透出一股少有慵懶。

    “陳又廷你有聯(lián)系過嗎？”韓靖突然睜開眼問起：“說起來他和阿難有好幾年沒和我們聯(lián)系了吧？”

    梁左語塞。

    還真是。

    “大概是太忙了吧？”梁左如此回答。

    陳又廷和顧所難都被吸納進(jìn)入琉璃府，琉璃府人擅長煉體，抗擊打能力冠絕昆侖，看看洛七月就明白了。想想都能夠猜到，要達(dá)到那個程度不僅需要特殊秘法，也需要超出普通人能夠忍耐的訓(xùn)練強度。

    梁左試探性聯(lián)系了顧所難。

    那頭一下子就接通：“喂！”

    少年聲音里感覺不怎么高興。

    梁左卻一點不在意，反而有種安心：“好久沒聯(lián)系，你和自然卷怎樣了？”

    “忙?！卑㈦y聲音中帶著一些莫名怨氣：“稍后回你，現(xiàn)在還有些麻煩事需要立刻處理……我們才回到昆侖……”

    說畢就斷開聯(lián)系。

    “……”

    梁左扭頭，對一臉探尋的搭檔說：“不知道，大概有急事。”

    想想還真沒幾個地球同胞了，至少梁左認(rèn)識的，都是匆匆忙忙，為了生計為了目標(biāo)而不得不陷入急速漩渦中。

    “周奇的事今天也是時候告訴你了?！?/br>
    韓靖突然從吊床上跳下來，穩(wěn)穩(wěn)落地。梁左跟著翻身而下。

    “周奇之前的事你知道的，因為他女朋友的原因，被人偶師控制，后來你倒是賣了人情讓柳星燦將他救了出來，可是事情并沒有完結(jié)……”

    當(dāng)從梁左嘴里得知周奇的事，韓靖就覺得頗為古怪。

    平心而論，周奇這個人既不天賦異凜，也不是什么拼命刻苦有極強使命感的人物，除去地球遺民身份，他和昆侖世界其他普通人沒有任何區(qū)別。

    人偶師會盯上他就是一件有點古怪的事。人偶師既不認(rèn)識周奇，也無特殊癖好，為什么是他？真的有那么偶然么？

    開頭韓靖以為是柳星燦做的手腳，想要束縛住梁左或者是套人情。暗地調(diào)查一番后韓靖發(fā)現(xiàn)和柳星燦還真沒關(guān)聯(lián)，柳星燦一直在忙碌于收集各大戰(zhàn)隊的人事情況，那時候她的首要目標(biāo)是韓越和譚鄂這兩位曾經(jīng)就證明過自己的強力戰(zhàn)士。未果之后才不得不轉(zhuǎn)而想要用新人補強無相戰(zhàn)隊，于是瞄上了師兄羊歸寧隊伍里的幾個小鮮rou。

    梁左已經(jīng)是她名單中最后幾位了，前面她可是拜訪了包括姚燁在內(nèi)的諸多新星。

    古怪的是，人偶師司徒密控制周奇竟然是從距離柳星燦發(fā)現(xiàn)時起一年前就開始了。

    梁左急急問道：“那到底是……”

    “我也想知道幕后人是誰，不過一直沒有查到，你知道，人偶師一脈從來行蹤難以捉摸，不好去找。而且司徒密將周奇釋放之后就開始外出歷練，沒有了任何音訊?！表n靖沉聲：“利用周奇想要的目的多半是打入地球人內(nèi)部，不過線索太少，實在難以判斷對方確切想法。更麻煩的是……周奇多半是廢了?！?/br>
    周奇雖然被梁左從虛幻女友的假象之中拉了回來，可他并沒有回到正常的世界之中。他除去在醫(yī)館行醫(yī)，其他時間都在昏昏沉沉，看起來就像是吸毒的癮君子。韓靖略略查勘就得知他開始沉溺于迷幻藥物，通過藥物來刺激麻痹自己。

    “你怎么不阻止他？”梁左有些焦急，周奇是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更是一起戰(zhàn)斗過的伙伴，他不能放著不管。

    “沒用。我試過?！表n靖語氣冷冽：“周奇他面對你時不過是強撐著，其實他并沒有我們想的那么能夠撐住。他唯一的目標(biāo)就是女朋友，希望破滅，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找不到活下去的支撐點了……”

    那天倆人的交談很短暫。

    周奇吸了吸鼻子，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fā)，眼角耷拉，聲音也有些時斷時續(xù)：“我不像你們，我不想當(dāng)人了，太累，我也不知道活下去是為了什么?！?/br>
    “我跟不上你們，不同類型的人最終總是會分開的。梁左，梁左是個好人，你也不壞?！敝芷孀旖莿恿藙樱樕贤赋鲆还蔁┰甑那榫w，手指捏著兩根插頭——這是迷幻藥物的注射頭，通過直接對接意識中樞的形式來刺激。

    “走吧，你該走自己的路。沒人能救別人，真的，我明白了?！敝芷婺樕下冻鲠屓坏男θ?，這笑容帶著憔悴和自我否定的病態(tài)：“如果一個人想死，你是拉不回他的，你們需要去讓更多想活下去的人有機(jī)會……我是一個廢人了，我走不出去，我也不想走出去，就讓我待在過去的世界里吧。”

    掩上門之前，周奇的聲音從里頭飄出來：“你們一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呆的越久，越容易讓人死在里頭……”

    聽完韓靖的轉(zhuǎn)述，梁左有些接受不了：“精神類催眠還是藥物影響？我們可以想辦法幫他解決后遺癥?！?/br>
    “要不這樣，我直接去找彌夏，讓彌夏看看能不能治愈，或者是找東陽，或許陣法也能夠有些幫助……”梁左滔滔不絕說著自己的設(shè)想：“對了，還可以找桌六奇幫忙開個后門，讓他在凌霄鏡養(yǎng)傷，或者可以加入具物部，周奇雖然能力并不算特別強，人認(rèn)真，有機(jī)會的……”

    “夠了。”

    “我想到了，還有瑪麗肖啊，讓瑪麗肖幫個手通過同樣的控偶術(shù)來將周奇那一段被控制的記憶給抹去，對對，就是這樣，你的昆侖之書也有這種功能吧？”

    梁左一臉期待。

    “夠了?！?/br>
    韓靖一巴掌打在梁左臉上，打得他有些發(fā)懵。

    “不是什么事都能夠重來?！表n靖看著有些迷茫的搭檔，嘆了口氣：“我很同意周奇的話，如果一個人并不想要讓人幫助，沒有人能夠帶他出來。你以為他是自甘墮落嗎？不，你想得太居高臨下了……”

    韓靖靠著纏吊床的大樹坐下來，背依樹身：“小時候我就想過，人的一生有時候就和游戲一樣的，做出一個選擇走上一條路，放棄一個朋友，加入一個組織，救了一個人，害了一個人……這些事其實根本沒有所謂對錯之分。無論怎么選擇，總有人要變成負(fù)擔(dān)承受者，你永遠(yuǎn)無法讓每一個人滿意。因為這個世界的東西是有限的，活著就是競爭，競爭水，食物，這些無法逃避，滿足飲食后競爭空間，領(lǐng)地，更多的追求更多的體驗和享受……你舒服，就有人不舒服，天下大同的烏托邦是不存在的?！?/br>
    “我不想和你講這些大道理。只是你也是時候丟下包袱了，梁左，我們沒時間讓你再當(dāng)一個所謂的好人而放棄更重要的事。你懂我的意思嗎？這是一場殘酷的游戲，有人落下了，沒人能幫他站起來，他出場，就再也回不到其中來。”

    韓靖看著搭檔：“如果你還是抱著可笑的‘一個也不能少’的想法，那倒不如我提前送你上路吧?！?/br>
    說著，他站起來，昆侖之書出現(xiàn)手中，腳下第二道影子慢慢出現(xiàn)。

    一直低著頭的梁左低聲說：“是啊……”

    “是啊……”

    他稍微抬起頭，和韓靖目光相接：“完美的事情是不存在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我需要知道到底是誰在針對周奇?！?/br>
    聽到鏗鏘有力的回答，韓靖松了口氣，這家伙總算正常了。

    韓靖說：“正是要解決這個問題，所以陳又廷那里是關(guān)鍵。”

    梁左頓時領(lǐng)悟，瑪麗肖和陳又廷現(xiàn)在可是一對，通過瑪麗肖了解人偶師司徒密是不錯的途徑。

    “不止如此，周奇告訴我一句話?！表n靖眼神凝重：“他從司徒密那里偷聽到，有人似乎想對陳又廷下手，讓司徒密籌備，那次記憶周奇偷偷藏起來備份，后來被洗腦他到現(xiàn)在才無意中找到了這份記憶備份……我懷疑這人和對周奇動手的幕后人有關(guān)聯(lián)?！?/br>
    梁左心里有些沉重：“陳又廷現(xiàn)在是琉璃府的人，敢對上四門有想法的人可不多?！?/br>
    正在此時阿難請求通信。

    “呼，總算解決了。好久不見，聽說你們在麒麟干得不錯？還進(jìn)入了凌霄鏡，以后大家到時有的機(jī)會碰面?！?/br>
    阿難解決問題后心情好了不少，聲調(diào)也上揚。

    梁左此時卻心情截然不同：“陳又廷在哪，我聯(lián)系不上他快讓他回我?！?/br>
    “呆子在兵人房里，大概過會兒……出來了?！?/br>
    梁左立刻切換到和陳又廷的對話中：“之前是不是有人對你出手？”

    “你怎么知道……”陳又廷聲音里透出驚訝：“你也被無面人下手了？”

    四人立刻開了一個秘密房間，約好秘鑰通過節(jié)點傳送抵達(dá)。

    陳又廷依舊是一頭標(biāo)志性自然卷頭發(fā)，穿著一件白色寬大上衫，下面是裙褲，阿難亦然，倆人身上都有琉璃府的標(biāo)志logo，想來就是琉璃府標(biāo)準(zhǔn)著裝之一。

    老熟人見面卻沒有任何嬉笑，因為“無面人”幾個字分量實在太沉，讓人難以有好心情，原本老友重遇的輕松蕩然無存。

    “我來講，是這樣的，要從周奇在年前一件事說起……”

    韓靖口齒清晰，很快將關(guān)鍵概括了出來。

    陳又廷說：“我是遇到過無面人，只是……我也從頭講，不然整個事連不起來?！?/br>
    異常是在兩年前就有了端倪的，那時候他和阿難正在英靈殿嘗試通過最后的試煉，提升自己的階位——

    這里就得說起琉璃府內(nèi)部的一些規(guī)則。被認(rèn)可的精英弟子將有進(jìn)入英靈殿的資格，而那僅僅也是資格，需要眾多預(yù)備子弟之中得到機(jī)會，擊敗眾多競爭者才能拿到寶貴名額。所有初入英靈殿的弟子最初都是屬于“九”，陳又廷內(nèi)部就叫陳九廷，顧所難叫顧九難。

    以九作為起點往上攀登。

    當(dāng)時陳又廷已經(jīng)進(jìn)入第八階，阿難也在挑戰(zhàn)第八階，倆人都處于一個極為重要的時刻。陳又廷突然收到副掌門譚烈的任務(wù)，要求他和顧所難一起去追捕蓬萊一名逃逸殺人犯。倆人領(lǐng)命后路上就感覺到似乎在被人跟蹤，可對方實在技巧高超，阿難的陣法都無法檢測出實質(zhì)性異常，完全是本能對于危險的反應(yīng)。

    倆人一路不斷輾轉(zhuǎn)，通過蓬萊夜市、蓬萊懸浮山最后甚至抵達(dá)三仙島休息了幾天，出來之后那股如附骨之軀的被監(jiān)視感總算消退不少。

    他們擊殺逃犯返回，在下了地藏車后遭遇了一名無面人。

    對方脖子上有刺青“令”字。

    “他是邀請我和阿難加入無面人組織，我們沒有同意，他也沒有勉強?！闭f著說著陳又廷自己也有些不太自然：“我還以為會是一場惡戰(zhàn)，沒想到他很干脆，聽到我們拒絕就讓我們再考慮考慮，就離開了……”

    “理由?！表n靖追問：“你們有問過理由嗎？”

    “問過?！卑㈦y接過話頭，臉上也是有些不解：“當(dāng)時我就問起，為什么他會選擇是我們倆人。止回答說，只是按照名單行事，他就離開了?！?/br>
    “名單？”韓靖咀嚼著這個詞：“他們有一份名單，上面有他們想要招攬的人的名目……”

    梁左擺擺手：“阿卷你繼續(xù)。”

    陳又廷點頭：“那是第一次我們碰面，回去我告訴了副掌門，他說知道了，本以為那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見面……大概五個月前，又遇到了。只是換了一個人，變成了‘止’，風(fēng)格也截然不同……”

    同樣的無面人“止”，同樣的招攬。

    梁左屏氣凝神。

    陳又廷皺眉：“他上來直接和我交手，那次阿難恰好不在——不，應(yīng)該是他掐住了時間，正好是等我一人時對我動手。不過倒是沒有生死相搏，互相試探了一下，止就說，有人對我感興趣，他會再來邀請我的?！?/br>
    梁左看向韓靖：“按照阿卷的情況，難道是無面人對周奇動的手？沒道理啊……”

    “我明白了?！表n靖突然眼睛一亮：“是信息。他需要的不是周奇這個人，是他腦子里的信息。記得嗎？周奇是被人偶師司徒密給控制住，繼而司徒密是可以更改人偶師大腦記憶的，也就是說既能夠刪改，也能夠讀取……通過人偶師控偶術(shù)的方法掩飾，讓他真正的目的無法被人得知，好手段?！?/br>
    梁左聽得rou皮發(fā)麻：“信息……我們的信息？”

    “是，要的就是關(guān)于你、阿難、陳又廷等地球‘候選者’的信息?！表n靖語速變得極快：“一個健康組織不僅僅策劃得當(dāng)，還需要注意人員配置補充新鮮血液。地球遺民能夠活下來到現(xiàn)在的無疑都是佼佼者，通過控制其中幾人得到其余人的消息這是很可靠的手段，甚至對方的目的不僅如此。他完全可以控制周奇，打入地球遺民內(nèi)部進(jìn)一步打探更多的消息，只是由于柳星燦的介入估計放棄了，減少風(fēng)險?！?/br>
    “你的意思是，其他人也有很大可能被招攬？”阿難聲音也低沉下來。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最難以控制的是，哪怕有我們已知的地球人加入無面人，我們也無法得知他的身份。”韓靖道。

    眾人都一陣沉默。

    暗戰(zhàn)向來是最讓人焦慮的對戰(zhàn)，你永遠(yuǎn)不知道，在你身后的朋友是否會有一天舉起刀子。

    話題變得愈來愈沉重，讓四人都有些不愿意再開口。

    還是梁左打破了沉寂：“對了，之前你們?nèi)ツ牧?？幾年沒消息。”

    陳又廷和阿難對視了一眼，開口：“煉獄戰(zhàn)場?！?/br>
    梁左完全沒想到：“為什么連你們都要這么急著被逼去前線，已經(jīng)到了那種程度了嗎？”

    陳又廷想說什么，最終只說了一句話：“情況復(fù)雜，不得已而為之?！?/br>
    正當(dāng)梁左還待詢問，突然接到湯不熱的通知。

    “給你們十分鐘，回麒麟駐地?！?/br>
    不容置疑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