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謝曉峰只留下了一個木盒,其中是謝家的產(chǎn)業(yè)與地契等等。謝曉峰有過妻子,有過兒女,對于這些往事他極少提起,而那些人都先他一步走了,神劍山莊早就被他親手封閉。 他說云善淵若是需要一個落腳處,神劍山莊在江南之地,風(fēng)景秀美且宜人居住,是一個好去處。做師父的總想留些什么給徒弟,他的這些遺財也盡管拿去用,錢不用放在那里沒什么意思。 云善淵收好了這個木盒,她要離開西域了。 從認(rèn)識謝曉峰至今十五年,謝曉峰對她沒有多余的心愿請求,僅僅是讓她隨心而為,不要留下遺憾與后悔。 這也是云善淵希望的,不要再留下遺憾與后悔。 云善淵臨走前,石霧前來送了她一程,一直將她送到了能見到玉門關(guān)的地方。 這一路上,兩人之間的交談僅限于謝曉峰,石霧說起了他在二十多年前見到謝曉峰時的場景。當(dāng)時謝曉峰已經(jīng)年近七十,江湖上關(guān)于謝曉峰的傳聞早就在時光中淡去,所有人都認(rèn)為謝曉峰已經(jīng)死了。 “我在西域并無敵手除了謝曉峰,亦在西域并無朋友除了謝曉峰。我知道他會走得比我早,而今他走了,我是一個人了。與我不同,你不是一個人,這會是一個最好的時代。我們干了這杯酒,誰讓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br> 云善淵與石霧碰杯,玉杯發(fā)出了清脆的響聲,兩人一口喝完了杯中酒,玉杯也成了一堆粉末,在這沙漠之中轉(zhuǎn)瞬與沙子相容。 “石叔,那就再見了。”云善淵知道她進(jìn)了玉門關(guān)之后,石霧不一定還會是謝曉峰的朋友,他們再見之際,石叔也不一定還存在。 石霧淺淺地笑了,他示意云善淵先行一步,“走吧,我們后會有期?!?/br> 石霧看著云善淵消失在了視線之中,他也轉(zhuǎn)身回了西域冰川,他周身又籠罩在了薄霧里。 ** 云善淵一路東行,她想要先回神劍山莊看一眼,畢竟那是謝曉峰的家。還有就是去找孫大爺,她決定繼續(xù)謝曉峰與孫大爺?shù)募s定,孫大爺向她提供江湖情報,她在孫大爺有難時保護(hù)他。 根據(jù)孫大爺當(dāng)年給的那張紙條,從西向東,云善淵找了好幾家青樓都沒見到人。到達(dá)江南的時候,只剩下一家怡情院還沒找。 這日,云善淵先處理了一部分謝曉峰產(chǎn)業(yè)的事情,然后在下午時分去了怡情院找孫大爺,誰想到得了一個噩耗。 “孫大爺死了?”云善淵幾乎不能相信,大智大通就這樣死了。 怡情院的老鴇看著云善淵,這個漂亮姑娘也不知道與龜孫大爺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總有些江湖人來找龜孫大爺,也不多一兩個奇怪的人了。 “龜孫大爺死了十天。這也是命,他賭贏了一筆,來見院里的花魁,誰想到馬上瘋了。這事情有些晦氣,龜孫大爺無妻無子,還是我出了銀子葬的人。為了他這事,我家的花魁都要往北邊去了,便宜了宋mama。” 怡情院并非全國獨此一家,大老板在南北開了好幾家分店。江南這家的花魁歐陽情只愛鈔不愛俏,她才會接待孫大爺這樣的客人??墒浅隽笋R上瘋一事,畢竟有些晦氣,歐陽情也就要離開江南往北去。 云善淵還好趕上了,歐陽情明日一早才走,這會還能與她見一面。 “歐陽姑娘請見諒。孫大爺是我的一位故人,雖然他貪財好色嗜賭,但如此倉猝間就去了,還是讓我有些難以相信。麻煩你再說一說當(dāng)日的情況?!?/br> “不麻煩,你付錢,我怎么會覺得麻煩?!?/br> 歐陽情摸了摸桌上的銀兩,她笑意盈盈地對云善淵說, “那天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孫大爺多喝了幾杯,還讓我跳一支舞給他看。我把外袍脫了,誰想到他突然就流出了鼻血,然后雙眼瞪大倒在了地上。我也是嚇到了,以為他只是昏了過去,方mama立即找來了大夫,才知道他已經(jīng)死了。大夫說是年紀(jì)大了,太激動了,就馬上瘋死了。” 歐陽情話語中并不見驚嚇或者其他多余的情緒,似乎她真是一個無情的妓.女。 孫大爺已經(jīng)五十多,他武功不高,卻又一直貪杯好色,生活習(xí)慣著實不好,若說他某日馬上瘋猝死在女人身上,也是大有可能。 如果孫大爺只是一個普通的賭徒酒鬼嫖客,云善淵也許不會有這樣的懷疑,但他還是江湖人稱萬事通的大智大通。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極少,少到了僅有阿吉與她兩人知曉。 孫大爺?shù)乃劳鰰菃渭兊纳喜∷绬幔?/br> “歐陽姑娘,能否將你的手于我一觀?”云善淵看向歐陽情。歐陽情應(yīng)該沒有說假話,但是云善淵還有一絲疑惑。 歐陽情伸出了雙手,也不知道云善淵的用意是什么?!霸趺?,你會看手相?” 云善淵先后搭上了歐陽情左右手的脈搏,她確定了一件事,“我不會看相,但我知道你還是完璧之身。歐陽姑娘,你坐在花魁的寶座,不知多少人為你一擲千金。你與那些喜歡俏公子的妓.女不同,你只認(rèn)錢不認(rèn)人?!?/br> “如此花魁卻還能保持完璧之身,也是讓人驚訝,卻也不必驚訝。你并非無情,你還有情。因此,我知你說的是實話,可是你還有沒說的話。孫大爺即便是死于馬上瘋,可也沒那么簡單?!?/br> 云善淵認(rèn)真地盯著歐陽情,“歐陽姑娘,孫大爺無兒無女,他孤身而來,孑然而去。我算不得他的朋友,至多只是認(rèn)識而已。他死得荒唐,我卻不愿相信用一句馬上瘋就能將一切結(jié)束了。他真的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嗎?” 歐陽情定定地看了云善淵一會,她低聲說,“一個字,他只說了一個字‘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就一下子瞪眼死了?!?/br> 倒?這是什么意思? 云善淵也想不出所以然。孫大爺沒有得罪人,但是大智大通知道的太多了,多到有不計其數(shù)的人希望他們死。關(guān)于孫大爺?shù)乃酪颍仨氂H眼見一見尸體。 “我聽聞歐陽姑娘要離開江南了,這樣也好,去新的個地方也換一換心情。” 云善淵拿起了一旁的紙筆,寫下了一張藥方,“我的醫(yī)術(shù)平平,這張藥方該能調(diào)理歐陽姑娘的身體,你可以請名醫(yī)再看一看藥方是否適合。今日你我相見,不過隨口說幾句,來日若還有緣相會,那再點上一桌美味同食。” 歐陽情接過了藥方,她看著云善淵就此離開,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客人。那些人匆匆來匆匆走,誰會留一張藥方讓她養(yǎng)好身體。幸而此人是個女人,也可惜此人是個女人。 云善淵問方mama要來了孫大爺?shù)哪沟厮?,是在城外較遠(yuǎn)的一片墳地里,之所以埋在那里是因為不必出錢葬入一片風(fēng)水好的地方。 入夜,云遮月。 云善淵前往了郊外的墓地,此處有些荒涼,樹不正,草雜亂,著實風(fēng)水不佳。 她點著火折子挨個看著墓碑找孫大爺?shù)哪?,說是墓碑,其實都不過是一塊木牌子。讓她想著之后是不是要為孫大爺遷墳,雖然她不太信這一套,不過孫大爺可能想要住的好一些。 這樣想著就找到了新下葬的那塊地。木牌上寫了‘孫大爺之墓’,誰讓方mama不知孫大爺?shù)恼婷?,云善淵也一樣不知道。 云善淵先上了三炷香,在墓前言明了來意,她懷疑孫大爺?shù)乃烙衅渌膬?nèi)情。 然后她拿著帶來的鐵鍬就開始挖墳,將土刨開后堆在一邊,繼而再撬開了棺槨,就看到了孫大爺躺在了其中。 在一番檢查后可以確定,孫大爺沒有絲毫的中毒現(xiàn)象,也確實是腦中突然出血,該是激動所誘發(fā)的馬上瘋。 云善淵將棺材又封好,把土一鍬一鍬填了上去,想著孫大爺緊閉的雙眼,他最后留下的那個意味不明的倒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這一切都無從得知,孫大爺從不留下任何的書面記錄,他把所有知道的都記在了腦中,那樣才最保險,卻也讓她此時無從著手。 墳地的另一側(cè),陸小鳳追著司空摘星而來。“你說要帶我去極樂樓,就是讓我先到一片墓地?我們是去極樂樓,不是西方極樂世界?!?/br> 司空摘星攤了攤手,“你要去極樂樓查案子,只有這一條路,就是躺倒棺材里面去,然后一閉眼一睜眼,我們就到了?!?/br> “你確定是躺到棺材里?也就是要先有一口空的棺材?!标懶▲P看向遠(yuǎn)處,然后他拍了拍司空摘星?!澳俏覀兪遣皇且ソ枰话谚F鍬?” 司空摘星不明所以,看向了陸小鳳指的方向,只能見到朦朧不清的月色下,在眾多的墳堆之中,有個淡藍(lán)色的人影背對著他在揮動鐵鍬。 他是當(dāng)即嚇了一跳,“鬼??!” 云善淵已經(jīng)聽到了來人的說話聲,她將木牌子固定住,填完了最后一鍬土,當(dāng)即轉(zhuǎn)身向那方有人說話的地方飄去。 說是飄,是因為用了輕功的關(guān)系。 司空摘星卻是往陸小鳳身后一躲,他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那個女鬼朝我們來了,我們怎么辦?能逃得掉嗎?鬼的輕功會比我們好嗎?” 陸小鳳才知道原來司空摘星怕鬼。在墓地之中至多有鬼挖坑,會見到鬼填墳嗎?這應(yīng)該是人才對。只是,一個女子晚上來填墳也是有夠奇怪。 陸小鳳沒有動,他想要看看是什么人晚上來填墳,就見那個人越來越近,可是為什么她的模樣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 然后陸小鳳不敢置信地問,“云兄,是你?多年不見,你變成女的了?” “陸小鳳,原來是你。我說大半夜誰會來墳地閑逛,既是我認(rèn)識的人也就不奇怪了?!痹粕茰Y也認(rèn)出了陸小鳳,兩人都有些變化,但不至于變得一點都認(rèn)不出了?!拔覐臎]說我是男的,你的眼神不好使,怪我?” “等等,你們認(rèn)識?!彼究照沁@才松了一口氣,來的是人就好。“我是司空摘星,剛才你嚇到我了,我以為是真的見鬼了” “我叫云善淵。”云善淵揮了揮手中的鐵鍬,“你們也打算挖墳?要工具嗎?” 陸小鳳還有些蒙圈,云善淵是沒說過她是男的,所以是他眼神不好。只是那時候他們都是孩子也看不出來,因此也不能怪自己的眼神,當(dāng)時他還在想為什么云善淵會長得那么清秀??墒且话闱闆r下,久別重逢會討論挖墳的事情嗎? “我們不挖墳?!彼究照侵噶酥敢惶帥]有填土的棺材?!拔覀兪且傻焦撞睦锶?。” 云善淵一愣,陸小鳳與司空摘星兩人趁著夜色,特意來體驗死亡的感覺,這還真新潮?!澳銈兊目谖哆€特別的,是躺一口棺材嗎?” “兩個人擠一擠,用一口棺材就夠了?!彼究照侨绱苏f著。 陸小鳳連忙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他看到云善淵的表情,不知她往什么方向猜了。“等等,我們從頭說起。云兄,你來此是為了什么?” 云善淵說到此語氣也低沉了一些,“十日前,孫大爺死了,說是在青樓中馬上瘋了,我來查一查他的死因?!?/br> “龜孫大爺死了?!”陸小鳳沒有想到會這樣,他并未聽說此事。 也對,孫大爺無兒無女,誰能來告訴他此事,何況他也是剛剛來江南。因為大通錢莊假銀票一案,朱停被抓到了大牢中,他也必須去查明極樂樓一事,還沒能去見一見孫大爺。 “你查了他的死因,難道真是馬上瘋?” “是馬上瘋,很符合他生活習(xí)慣的死法?!?/br> 云善淵暫時沒說關(guān)于那個倒字的疑惑,陸小鳳必然不知孫大爺只大智大通,只以為他能聯(lián)絡(luò)上他們而已,這些事需要從長計議。“你們呢?特意來這里找棺材睡?” 陸小鳳也收起了驚訝與一絲傷感,“我們要去極樂樓享受一把?!?/br> “極樂樓有賭局、有美女、有美酒,躺在棺材里就能到了?!彼究照强粗粕茰Y搖了搖頭,“可惜,你去不了?!?/br> 云善淵用鐵鍬掀起了幾口棺材蓋,這些棺材都是空的。她看向司空摘星,“為什么我去不了?” “一個地方既是賭場,又是青樓、酒樓,你怎么去?你是女的?!彼究照钦f著卻看到云善淵已經(jīng)一腳跨入了棺材里。 云善淵對司空摘星點了點頭,“那我想,這樣的一座銷金窟門口不會豎這一塊牌子,上書女子與小孩不得入內(nèi)。它沒寫,我就能去,有錢就可以了不是嗎?” 司空摘星拉了拉陸小鳳,湊到他耳邊說,“你認(rèn)識的,都是什么人??!”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在場的都是他認(rèn)識的,一個是神偷,還有一個可以算得上半個同門。不過,極樂樓與假銀票一案有關(guān),云善淵一去就是踩進(jìn)了渾水里。 “云兄,我記得你不嗜酒,想你也不會喜歡賭博。夜色漫漫,你已經(jīng)挖了墳,還不休息嗎?” 云善淵正是因為挖了墳暫且睡不著,左右閑著無事,她也好奇極樂之地是什么模樣?!拔掖_實不嗜酒,也不喜歡賭博,那就當(dāng)我是沖著美女去的。常言道,有花堪折直須折,夜色漫漫,正是好時候?!?/br> 第六章 (一更) 陸小鳳聽云善淵都這樣說了, 他是搖頭一笑,“那只能說我今天還足夠幸運。” 司空摘星不解地看向陸小鳳, “你怎么就幸運了?” “自是因為我穿著女裝, 陸小鳳自認(rèn)為他還能贏得美人芳心?!?/br> 云善淵說完就看到陸小鳳點頭了,“陸兄,你真的認(rèn)為若是我想, 你一定會贏?” 陸小鳳暗叫不好,他想起了阿吉坑他的往事。 那時阿吉說得誠懇,多像是前輩真心指點后輩武學(xué)的樣子,讓他北上去萬梅山莊,與那里的莊主切磋著成長。雖說如今他與西門吹雪是朋友, 可這過程絕不是一言難盡能夠概括的。 他總覺得在坑人方面,云善淵比阿吉更甚一籌。 陸小鳳當(dāng)即正色到, “我說的幸運, 是因為多了一個人夜探極樂樓,多了一份安全的保障?!?/br> 司空摘星也被噎到了,陸小鳳裝正經(jīng)還真是讓他很不習(xí)慣。 云善淵還真沒打算做什么,只怕今夜陸小鳳也不似他所言, 僅僅是去極樂樓享那樣簡單?!拔也幌虢o自己再惹事,挖墳填土夠累了。這回我就是一個簡單的客人去見識一番, 你們想做什么, 我絕不插手?!?/br> 陸小鳳松了一口氣,云善淵的不插手已經(jīng)夠了,若是真有意外, 她應(yīng)該會幫忙吧? 云善淵從司空摘星處得了一根煙火,在躺入棺材之前,往邊上的土里一插,然后自己蓋上了棺蓋,沒過多時就聽到了一群人的腳步聲。他們用鐵釘封住了棺材蓋子,然后扛起棺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