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云善淵回房后并未立即休息。 海船上的那些尸體既是被精心保存,那就不是一般的找一艘海船棄尸,而是有人有所需求。楚留香認為在古墓會有購買殘尸者的線索,或者說有人在古墓中對這些尸體做了些什么。 古墓在都梁山附近,只知道大概的方位,尚未找到墓址的具體方位。經過今夜黑衣人的一事,也許可以通過腳印等蹤跡追查到墓道入口。 可是,以蝙蝠公子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云善淵總覺得事情不會那么簡單。她看著從楚留香那里拿來的地圖,為什么蝙蝠公子要把據點設在淮安?僅僅是因為淮安靠近運河,方便交通往來嗎? “咚,咚,咚”,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云善淵開門便見張丹楓站在門口,“你還不睡,有事?” “我聽到了你這里的動靜,就來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地方。”張丹楓笑得坦然,像真是為了幫忙而來。 云善淵搖了搖頭,側身請他進屋,“香帥受了些輕傷,我覺得他還是專心養(yǎng)傷比較好,就沒那么著急讓你們相互認識。” “是不必急于一時,還是養(yǎng)傷重要?!睆埖鲯吡艘谎圩郎系牡貓D,“是有什么新的線索了嗎?” “也許,明天我們能找到處理那些殘尸的據點?!痹粕茰Y指了指地圖上都梁山的位置,那些尸體既然是被人用特殊手段分解的,那就必然要有分尸的場所,古墓的隱蔽性好,正是最佳選擇之一。 張丹楓見是都梁山的位置,他的神色有了一絲恍然?!霸缭跐h朝都梁山上就建立了崇圣書院,宋元以來,更是有很多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了碑刻和碑碣。這確實是一處懷古遠望的好去處?!?/br> “當日風流,而今盡成萬古遺愁。師兄,難道是在為前人傷懷?” 云善淵見張丹楓流露出了一絲悵然,也是不知他為何看著地圖,就被勾起了念他人興亡的情緒?!跋銕浗裉煸诙剂荷接龅搅撕谝氯耍魅罩慌聸]有讓我們賞碑懷古的時間,那山上的古墓才是我們的去處。一進了那古墓,還要多依仗師兄的聰明睿智了?!?/br> 張丹楓抬頭已經一改悵然,他笑著說,“我是該坦然地接受你的贊美,并且謝謝你的信任嗎?” 云善淵欣然點頭,“我對奇門遁甲之術并不精通。師兄既能看破那海船冰墻迷宮,想來對此頗有造詣,對分金定xue的摸金一道也恐有涉及。我信任師兄又何錯之有?” 張丹楓聽云善淵說得如此心安理得,既是坦誠于她不通陣法之術,又毫不猶疑地將此事托付于自己,還真的無法不生出他們是自己人的親近感。而他也喜歡這種親近感。 “你當然無錯,不只無錯,更是……” 云善淵示意張丹楓說下去,張丹楓卻是避而不言后面的話,“我們明早上山,你也早些安歇吧?!?/br> 話說留一半真不是好習慣。 云善淵看著張丹楓關了門,好在她不是事事追根究底的性格,說了一半的話會有更多種之后的可能,這樣想來反倒是不急于把話早早說清。 張丹楓回了房,躺倒床上,他想到都梁山,又想著淮安,從前這里也是祖輩張士誠的據地。想當年、空運籌決戰(zhàn),圖王取霸無休。但如今,都是斜陽暮暮草茫茫了。故國不在,他也就專心一探古墓吧。 第二日,云善淵與張丹楓起了大早,天一亮就直奔都梁山。距離昨夜楚留香與黑衣人的打斗才過去沒幾個時辰,還能發(fā)現黑衣人留下的蹤跡,讓兩人摸查到了古墓的入口。 說它是古墓,它并非是一處葬人尸骨的墓xue。不論它原來的用途為何,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它是經過了后來人的改建,成為了一個藏秘寶的地方。依稀還能看到地上留下了運輸箱子的車轱轆痕跡。 云善淵跟著張丹楓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墓室之中。她果然沒有信錯人,正是依靠張丹楓對奇門八卦的精通,他們才能一路避過了機關與陣法的攻擊,順利地進入了主墓室之中。若是讓她獨自前來,怕是已經被困在重重機關陣法之中了。 只是,當兩人打開了主墓室的大門,石門背后的場景著實讓他們驚訝。墓室內布滿了奇珍異寶,古董字畫、玉石瓷器等等都被有序地放置其中,沒有半分要被轉移的痕跡。 事情有些不對!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們要找的是一個藏尸、分尸的古墓,而非什么藏寶的地方。以山外的痕跡來看,與蝙蝠公子有關的黑衣人就是從這里離開的,難道這會是蝙蝠公子的藏寶地? 就在此時,墓室外傳來了兩道急促的腳步聲。 下一刻,來人便推門大呵,“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是敢闖入我們的墓室里!那是地獄無門偏要硬闖了,今日就讓爾等毛賊有來無回!” 來人可不正是十多年前在關外追著姬冰雁,非要三兩金子賠草料錢的黑白摩訶。一別多年,并不見他們的脾氣收斂了幾分,只怕是動了他們的貨物,那就必須要留下命來的做派會更甚當年。 云善淵一見是這兩人,就知道這下必然要動手了。和他們講道理九成九是說不通的,因為彼此之間的道理標準根本不一樣。 張丹楓見來人是一黑一白,皆是鬈發(fā)勾鼻的中年男人,一個手持綠玉杖一個手持白玉杖,模樣不是漢人而是天竺人,他便也猜到了這是江湖中有名的黑白摩訶。這兩人行走江湖近二十多年,是有名的專事銷贓的珠寶大盜。 想著一墓室的奇珍異寶,還能有什么不明白的,這里是黑白摩訶藏寶用的墓xue,他們闖入了此地,很有可能是被蝙蝠公子擺了一道。 “二位,我們是誤入古墓,并無窺竊財物之意。這里面是有一些誤會?!?/br> 黑摩訶右手橫出綠玉杖,打斷了張丹楓的話,“你們是站在我們的墓室中吧?你們是不請自入吧?你們是被我們抓了現行吧?” “所以就沒有誤會不誤會,進了墓室就有盜寶之心?!卑啄υX接著說到,“若說是誤會,先問過我們手里的兵器,贏的人說話,輸的人認栽?!?/br> 張丹楓還欲再說,云善淵向前一步止住了他,“師兄,你也別白費口舌了。我們入了墓室,等于是一腳踩進了黑白摩訶的規(guī)矩里。這兩位的規(guī)矩是動了他們的寶物者死,除非能贏過他們。其他的一切道理都要贏過才能說?!?/br> “二位,我說的沒錯吧?!痹粕茰Y看向黑白摩訶,她倒是沒有顯露出半絲怯意。黑白摩訶走的是天竺武學的路子,在江湖中也是少有一見,既然遇上了,不如就直接打一架,這是多么難得的好機會。 黑白摩訶齊聲到,“小娃娃倒是很明白規(guī)矩,可別以為你懂我們的規(guī)矩,就能讓我們手下留情?!?/br> 兩人的話音落下,就是直接出手了。 云善淵向張丹楓眨了眨眼,即可就出劍迎了上去,她到底不是為了挑釁而來,也顧念著別毀了一屋子的寶物,否則就真從有練手的機會變成搏命了。于是,黑白摩訶先退出了主墓室,云善淵也出了墓室石門,三人在墓道中纏斗起來。 張丹楓是哭笑不得地隨即也沖了出去,云善淵看著不似沖動的人,但她隨性起來,還真要讓他再適應一番。 黑白摩訶的武功當然不低,十年前他們能與石觀音一斗,還沒缺胳膊沒缺腿地好好活著,足見他們的本領。 如果論單打獨斗,云善淵與張丹楓只能勉強與兩人一戰(zhàn),可這正是云善淵所求。青冥劍與白玉仗在墓道中不斷地金石相斬,兩道身影從墓道的這一頭向那一頭,時而兩相逼近,時而又交錯相退,一時之間只能聽到墓道中兵器相碰的回響聲。 另一邊,張丹楓與黑摩訶也是毫不客氣地交斗著,雖說沒有招招沖著對方性命而去,但是誰也沒有手下留情。 四道身影竟是從墓道一路打了到了古墓之外。由于離開了狹窄的墓道,就讓黑白摩訶更能放開手腳了,兩人的武功路數本就有相輔相成之意,這時他們兩人聯手對上了云善淵與張丹楓,也就直接占了上峰。 黑摩訶的綠玉杖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直戳向云善淵的左肩側,不待她仰身一避,就實打實地打中了她的肩側。還好云善淵改仰為退,沒讓這一杖發(fā)揮出十成的力道,借以內力去了其三成力,兩相對碰,讓黑摩訶也是手上一麻。 這張丹楓見此,他掠到了云善淵身前,神色擔憂地看著她的肩側,也不知她究竟是傷了幾分?!澳氵€要堅持下去?可別忘了,我們身后還有一只心思詭秘的蝙蝠?!?/br> 云善淵心里一嘆,這確實不是將自己逼到極限的好時候,他們與黑白摩訶對上,顯然在蝙蝠公子的計算之內。既是已經被蝙蝠盯上了,這時候受傷就不妥當。 “好,那就聽師兄的。也不知道雙劍合璧在對上人的時候會是怎樣一番光景?!?/br> 張丹楓心說云善淵何時是聽他的了?若不是尚有蝙蝠公子一事懸在頭頂,恐怕今日她是絕對要一人好好向黑白摩訶討教一番,即便重傷也不愿意輕易地雙劍合璧。 當下卻說玄機逸士的這套劍法著實奇特,兩人各自為陣時明顯處于劣勢之中,但是當雙劍合璧之后,當即就改劣勢為勝勢,一刻之后,讓那黑白摩訶敗下陣來。 黑白摩訶在輸贏上是頗為爽快的性子,也許他們心里也明白,闖入墓室的兩人并非是真沖著藏寶而去,才能沒有以死相拼,以命相搏。 “哈哈哈,好一個雙劍合璧。今日是我們兄弟輸了,你們說吧,有什么想要的?” 云善淵聽聞黑摩訶的話,她看了一眼張丹楓,她沒有什么想要的。那墓室里的寶物再好,也不是她的東西,或者說不是她想求的東西,若要黃金滿屋,何必打劫黑白摩訶,她該是與之合作才對,這叫互惠互利。 張丹楓也對奇珍異寶不感興趣,他想了想說,“還請兩位讓我們仔細搜查主墓室一番。我們本是在追查黑衣人而來,才會進入了兩位的墓室?!?/br> 白摩訶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 “墓中墓?!睆埖鞑⒉徽J為昨夜楚留香遇襲,以及那些黑衣人在搬運箱子只是做戲。 蝙蝠公子想要借黑白摩訶的手攔下闖入墓室的人是真,而更多的是借用黑白摩訶的墓室為掩護,遮蓋住了其中的另一個墓室。如此一來,絕大多數人追查到了第一個墓室,見到那么多的奇珍異寶,也就不會再往下追查下去。 黑摩訶不太相信有人能在他們的墓xue里開辟出另一個墓室來,“我們在十六年前就改造了這個古墓,你說有人在此設下墓中墓,我們竟是毫無防備,一無所知?這也太離奇了?!?/br> 云善淵看著張丹楓,心里傾向于他的猜測,一是因為那蝙蝠公子做事本就與常理不合,以墓遮墓是他的風格。二是因為張丹楓看似對都梁山有一番不同的認知,他很可能掌握著更多的內情。何況她也認為楚留香的判斷不會出錯,昨夜的黑衣人才不是虛晃一槍,必是為了轉移什么東西。這東西就藏在墓室之中。 “離奇與否,看了便知?!痹粕茰Y看向黑白摩訶,“兩位難道還怕承認,有人的機關之術在你們之上?” 黑白摩訶皆是搖頭,“看就看。反正你們贏了,我們輸了就按你們說的做?!?/br> 四人一同返回主墓室,張丹楓這次仔細地探查了主墓室,當把那些引得無數人心動的珍寶忽視后,他終是在墓室穹頂、墓室地面上找到兩處機關,兩相一組合正如同蝙蝠的一對翅膀。 張丹楓與云善淵相視點頭,兩人同時轉動了這兩處機關,只見墓室的地面上開啟了一道暗門,暗門一經打開,就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洞中飄了出來。 “那個不要命的,竟然還真在我們眼皮底下搞了這樣一出?!?/br> 黑摩訶顯然很生氣,看著情形便知是有人把注意打到了他們頭上,而他們還為那人無知覺地做了保.護.傘?!拔业挂纯矗@下面是人是鬼!” 白摩訶見黑摩訶沖了下去,他自是也點起火折子下了地道?!澳銈儍蓚€娃娃自己小心,我先一步了?!?/br> 張丹楓看向云善淵,這股血腥味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那下面必然會有十分血腥的場面,“你不必勉強自己。” 云善淵向張丹楓笑著搖了搖頭,“走吧,我想親眼看一看蝙蝠公子的手段?!?/br> 即便是四人有了心理準備,可當推開了底下那個墓室的門,還是被眼前的場景震驚到了。 第十四章 整個墓室很大, 不論是石壁上,還是地面上都有殘存的血跡。其中擺放著好幾張長石桌, 這上面有鐵環(huán)鐵鎖等器物, 以其造型來看是作把人固定在石桌的用途,地上還有沒有清理干凈的殘骨、rou屑、眼珠子等。 雖然沒有見到一具殘尸,可是這樣的場景足以讓人想象出這里曾經發(fā)生過什么。即便是見慣生死的黑白摩訶, 也是看著這一幕心口發(fā)寒。殺人不過頭點地,可在這里很難想象,那些人是活著時被割下一刀刀,還是死后被人分尸的。 此等慘狀,正是因為沒有尸體殘留, 而給人以更多瞎想的余地,讓人更加感到這里主人的可怖。 張丹楓是當下就用手擋住了云善淵的視線, “你先上去, 這里讓我來就行了?!?/br> 云善淵閉起了眼睛,眼前俱是那鮮血滿室的場景。她都不能深呼吸,因為這股血腥的味道會鉆入她的肺里。 “不,我必須要親自勘查?!痹粕茰Y握住了張丹楓擋在她眼前的手, 她不能走,特別是當她看到一張張如同手術臺一般的石臺后, 她已然有了某種不祥的猜測, 有件事情必須要去確定一番。 “時刻讓自己保持清醒,未必是一個好習慣?!?/br> 張丹楓雖然這樣說,卻沒有松開云善淵的手, 他能感到云善淵的手有些冷,還有些顫抖。 云善淵也明白人難得糊涂的道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置身在如此血墓之中。但是,她有必須要弄清楚的理由,而那已經與潮音師伯無關了。 這個血墓就像是一個實驗室,除了不能被帶走的東西,并沒有太多線索留下來。不過,她還是發(fā)現幾樣東西,比如刀、針、羊腸線。 云善淵彎身看向地面上的針線,她想起了當年那夜的對話。 ‘云愈,你從哪里聽的采生折割?’ ‘《大明律》?!?/br> “小云,你還好嗎?我們上去吧?!睆埖饕话牙鹆嗽粕茰Y,不知她為何盯著地面的針線后竟是出神地想要去拿起針線,他卻是不愿讓云善淵去碰觸這里的東西。 云善淵回過神來,想要笑著說沒事,但終究沒能說出來。她看向張丹楓,張了張嘴,可是一時真是不知能說什么。 張丹楓見云善淵這樣神色復雜到沉重的神情,他直接將云善淵拉出了墓室,兩人一路沒有說話。只聽到身后的黑白摩訶在罵罵咧咧,說著要填平了這個血墓,而即便填平了血墓,黑白摩訶也不可能當做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四人出了墓室,巳時的陽光灑在了他們身上,似乎能帶走由血墓帶來的寒意。 可是,那個墓xue是真實存在的,太陽能帶走寒意,卻是無法曬去他們身上的血腥味。 四人在墓門口靜默著,白摩訶沉吟片刻對云善淵說到,“我要是沒認錯,你就是死公雞的小朋友吧。十多年了,看你這男裝模樣,倒讓我沒能看出來?!?/br> 云善淵聽白摩訶這樣說著,也是收斂起了滿心復雜的情緒,“確實是很久不見了。沒想到兩位大叔還記得我?!?/br> 黑摩訶這也笑道,“忘不了,就是沒能一下子看出來也忘不了。我們對誰付了賬記得很清楚。我還記得死公雞說過給你一成的紅利,你可別與他客氣,他可不是當初那一窮二白的小子了,該收的賬就要收?!?/br> 黑摩訶提起姬冰雁時顯然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白摩訶在一旁直點頭,“誰說不是,如今誰能從死公雞身上拔下一毛來,都是高手!我早知他會變成死公雞的,誰想到他是一點往日情誼都不講,可沒在西北少撈我們的辛苦錢?!?/br> 往日情誼? 云善淵終是笑了起來,姬冰雁與黑白摩訶哪有情誼,是當年之仇才對。以姬冰雁的性格,此仇怎么可能不報,而且兩者都是商人,不以武功相斗,在商途定是要糾纏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