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馳樂慢條斯理地接著說：“第二把火當(dāng)然是換掉現(xiàn)在的作物種類，我們這兒種茶沒優(yōu)勢啊，別人都不愛喝我們這種苦不溜秋的茶葉，現(xiàn)在這些老茶應(yīng)該統(tǒng)統(tǒng)拔掉，換些價錢好點的經(jīng)濟作物。我已經(jīng)想好了，第一步就是要做好宣傳和動員工作，所以吳部長你可得把你借走的人還我?！?/br>
    還！還你奶奶個熊！

    還你就是傻子！

    吳開山只差沒爆出粗口。

    想到妻子說過不能直接撕破臉，他只能壓著怒火問：“還有呢？”

    鄭馳樂說：“最后當(dāng)然是招商引資，我們現(xiàn)在的發(fā)展太慢了，不去拉投資不行！找什么樣的投資我也想好了，我們這邊適合種蘆葦，建個造紙廠正好，到時候既能解決接下來選種什么經(jīng)濟作物的問題，又能借助工廠提供的職位解決就業(yè)問題，而且還能創(chuàng)收，一石三鳥?！闭f到最后他帶上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吳開山還是沒忍?。骸耙皇B？什么鳥玩意兒！鄭書記我告訴你，你要是敢這么搞，我吳開山第一個就不同意！雋水是個窮地方，供不起你們這樣的人物，想要搞出政績還是去別的地方吧！好走不送！”

    聽到吳開山的怒罵，鄭馳樂笑了。

    這樣的憤怒讓他感到欣慰，至少他要面對的不是為了私利而控制雋水縣的老兵油子。

    幸好這個人的血是熱的，也是真心想為雋水縣做點事兒。

    是個想做事的人就好辦了，不管他是為了誰的利益、代表著誰來出面，目標(biāo)都是一致的。

    鄭馳樂站起來拍拍吳開山的肩膀，讓他稍安勿躁：“吳部長先別著急，剛剛我說的都是玩笑話——我都不會做。”他也不多解釋，只是掏出本擱在口袋里的筆記本，“吳部長你對雋水比較熟悉，不如你幫我看看這地圖有沒有什么錯處？”

    吳開山一愣，不明所以地接過鄭馳樂手里的筆記本。

    鄭馳樂給他往前翻了翻，指著前頭畫著的延松縣地圖說：“這是我上一個任地，延松。最后一張地圖就是我離開時它的樣子，上頭的藍(lán)色點代表已經(jīng)完成的項目，紅色點代表正在進(jìn)行的項目，黑色點代表正在研究中的項目，上面的長線代表新建的公路——我做規(guī)劃時呢，比較習(xí)慣用地圖。”他把筆記本翻到第一頁，“這就是延松最開始的樣子，我在這里呆了兩年，可以復(fù)原它每一個時期的模樣。現(xiàn)在我剛來雋水，對這邊的情況摸得不是很清楚，只是根據(jù)以前的地圖和其他朋友的描述把雋水的地圖畫好，想看看你能不能幫我瞧瞧有沒有錯漏的地方?！?/br>
    吳開山在鄭馳樂的指引下草草地看了兩頁，就對鄭馳樂的話信了大半，因為每一頁上除了地圖之外還有詳細(xì)而簡潔的描述。他對這方面的東西不是很通，聽了鄭馳樂的話后靈機一動：“一時半會我也沒法全部確定下來，這樣吧，這筆記本我先拿著，等我回去后好好比對比對再拿給你。”

    鄭馳樂本來就是為了拿出誠意給吳開山看，吳開山要拿回去細(xì)看的決定正中他下懷。

    鄭馳樂笑著說：“那就麻煩吳部長了！”

    這時候陳大石回到縣政府來了，見吳開山跟鄭馳樂聊得挺融洽，登時熱絡(luò)起來：“鄭書記，我領(lǐng)你去我們縣委宿舍?！?/br>
    南方樓房建得快，縣委宿舍也是三層的樓房，而且有兩棟。宿舍樓的樓梯設(shè)在中間，兩邊各有兩戶住戶，滿滿二十四套房子，幾乎都住了人?？h委當(dāng)然不只二十四個人，只是有很多都是當(dāng)?shù)氐娜?，也就沒有搬到這邊來住，空宿舍還是有的。

    鄭馳樂的宿舍原本定在在第一棟樓的二樓，但他注意到一樓還有空房子，主動問道：“一樓那兒還有沒人住的？”

    陳大石說：“有的，不過一樓不太好，我們就給鄭書記您安排在二樓了?！?/br>
    鄭馳樂說：“沒什么不好的，我就住一樓吧。雋水這兒的治安行不行？”

    陳大石拍著胸脯說：“別的不敢說，治安我們這邊可是一等一的好，就算晚上睡覺不關(guān)門都沒問題?！?/br>
    吳開山倒是比較實際：“也還是有亂子的，我們這邊臨近邊疆，不時會有偷偷過境的越南人，也抓過幾個毒販子?！?/br>
    陳大石說：“我們這邊的兵警都頂好的，好幾個人立過一等功！”

    鄭馳樂說：“還真的挺好的，你給我說說吧?！?/br>
    陳大石不由看了吳開山一眼。

    吳開山知道陳大石藏不住話，也就點點頭由他去了。

    三人一起去雋水酒店，陳大石說得眉飛色舞，鄭馳樂也聽得認(rèn)真。

    吳開山管的是武裝部，也屬于邊防軍的一部分，軍方和警方經(jīng)常性地聯(lián)合，邊境守得很嚴(yán)，雋水的走私情況比其他地方要少得多。

    不過代價也不是沒有的，要加強警力自然得花錢，雋水縣大部分財政支出都花在這一塊上了，又沒有個能頂事的行政領(lǐng)頭人，什么項目都要不下來，自然也拿不到專款。

    鄭馳樂不覺得這樣的方向有錯，治安穩(wěn)定是發(fā)展的前提，如果一個地方錢是有了，但人人都生活得提心吊膽，那也是虛假的繁榮，不值得追求。

    吳開山在這一塊上的能力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來了，那吳開山不擅長的方面正好由他來接受。

    鄭馳樂心底的規(guī)劃慢慢明晰起來，沒一會兒，雋水酒店就出現(xiàn)在他眼前。

    說是酒店，其實也不過是三層的樓房，跟整個縣城的平均建筑高度相差不遠(yuǎn)，裝修得也簡單，一看就知道不是搞面子工程的。

    鄭馳樂挺喜歡這地方。

    他跟著吳開山走了進(jìn)去。

    吳開山說：“遵循上面的號召，不開包廂，不多點菜，我們沒桌就只有五菜一湯，十個人吃?！?/br>
    換了個人來可能覺得寒酸，鄭馳樂反而很滿意：“挺好，飯管夠嗎？”

    不知怎地，吳開山覺得鄭馳樂越來越對他胃口了。他爽朗一笑：“飯可以隨便添！”

    鄭馳樂說：“那敢情好，我可是得吃三大碗的?！?/br>
    吳開山更高興了：“我也是，要是沒三碗下肚總覺得做什么都沒勁?！?/br>
    他向鄭馳樂介紹陸續(xù)到來的其他人，不少就是縣委的成員，見到鄭馳樂有點兒尷尬，但也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平和。

    鄭馳樂也沒擺臉色，和和氣氣地跟每一個人握手，對所有一聽就很假的解釋照單全收，絲毫沒有追究“縣政府空無一人”這件事的意思。

    其他人忐忑不安的心總算放回了肚子里。

    他們當(dāng)然也不想和自己的直屬領(lǐng)導(dǎo)對著干，可雋水縣明顯就是吳開山他們的天下，他們呢，早就被磨得沒了脾氣，什么事都只能看吳開山他們的臉色去辦。吳開山要他們不去迎接鄭馳樂，他們也沒敢去迎接，免得惹惱吳開山那群兵痞子。

    見吳開山跟鄭馳樂之間似乎沒鬧起來，所有人都放心了。

    他們最怕的就是夾在兩方中間，左右不是人！

    一頓飯吃得和樂融融。

    吃完飯后吳開山就讓人去幫鄭馳樂收拾宿舍，然后自己回了家。

    他拿著筆記本去找妻子。

    吳開山的妻子叫紀(jì)欣欣，原本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早早就上了大學(xué)，模樣兒也好看，只有一點，她的半邊手有些麻痹，幾乎沒法正?；顒印?/br>
    這也是紀(jì)欣欣嫁給吳開山的契機，本來吳開山跟她是絕對不會有交集的，結(jié)果她偏偏就是喜歡上了吳開山。當(dāng)初紀(jì)欣欣因為手的問題被未婚夫退了婚，傷心不已，自己一個人外出散心。沒想到走到雋水時遇上了匪徒，差點就要了她的命！那時吳開山正好碰上了，救了她一命，就是這么俗套的英雄救美讓紀(jì)欣欣嫁到了雋水這邊。

    吳開山并不介意紀(jì)欣欣左手的問題，他只覺得娶到紀(jì)欣欣是天大的幸運，只差沒把她當(dāng)寶貝供著，平日里就是遠(yuǎn)近聞名的“妻管嚴(yán)”。

    他將鄭馳樂拿個紀(jì)欣欣看。

    紀(jì)欣欣一頁一頁的翻完，眼神越來越亮。

    最后她對吳開山說：“開山，你的機會來了！”

    第164章 對比

    吳開山夫妻倆雖然達(dá)成了共識,在外面的態(tài)度卻還沒擺明,因此這一天相安無事地過去了。

    沒想到當(dāng)晚開始鄭馳樂住處就陸續(xù)有客人上門。

    踏著春夜細(xì)雨來的是他的一批老朋友。

    自從上了黨校之后他“筆談”的對象就不僅止于“嵐山野醫(yī)”結(jié)識的那批人，更多的是依靠培訓(xùn)、考察、相互介紹等等渠道認(rèn)識的志同道合的同輩。

    在知道他來奉泰的消息后，本來就被下放到奉泰來的老友們都在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后找了過來。

    遠(yuǎn)的遲一點,近的早一點，陸陸續(xù)續(xù)地竟也到齊了。

    鄭馳樂對老友們的來訪自然是非常歡迎，一開口就是謝謝他們提前提供的一些消息——對于自己這個任地，鄭馳樂一早就借這邊的朋友們了解過了,這也是他敢把自己畫的雋水地圖給吳開山拿回去看的原因。

    他相信自己做的準(zhǔn)備工作是有用的。

    他跟老友們一個個擁抱了一下,最后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生面孔。

    這人跟他們年紀(jì)也差不多,大概只比鄭馳樂大上兩歲，不過瞧起來卻有點不一樣。

    他頭發(fā)剪得很短，五官端正，衣著簡簡單單，但異常整潔。他看人的目光總是帶著幾分探究，卻又不會讓人感到不舒服。

    鄭馳樂很快就注意到了這么陌生人，不由笑著問道：“這個朋友好像以前沒見過？”

    對方相當(dāng)誠懇地自我介紹：“我叫孟桂華，剛好到你們鄰縣考察，聽說他們來見你這個老朋友就唐突地跟著一起來了，你不會介意吧？”

    鄭馳樂聽到孟桂華的名字后有點詫異，這不是關(guān)振衡提到的名字之一嗎？沒想到剛來就碰上了！

    鄭馳樂笑著應(yīng)道：“當(dāng)然不介意，我聽說過你的名字，也看過你寫的幾篇文章，你對奉泰這邊的闡述給了我很多啟示。”

    孟桂華說：“我也看過你寫的文章，不過這兩年你好像沒寫了？只作為第二作者出現(xiàn)在你外甥關(guān)靖澤的稿子上。”他說出自己的推斷，“我也看過幾篇，希望你不要覺得不舒服，我這人比較喜歡做分析，抓思路當(dāng)時我就把你跟你外甥的文章擺在一起對比剖析過。其實你外甥的思維跟你的思維并不是完全一致的，這種不一致擺在同一篇文章里面總有些突兀，特別是屬于你的那部分，為了保持整體的統(tǒng)一性，部分特點就不得不隱藏起來?！?/br>
    鄭馳樂沒想到孟桂華還會去分析自己和關(guān)靖澤的稿子，有些受寵若驚。

    沒錯，受寵若驚。

    按照他的記憶，孟桂華在“前世”就是從奉泰出頭的，到關(guān)靖澤當(dāng)上淮昌市委副書記時，孟桂華也已經(jīng)是賀正秋手下的一員能將。

    賀正秋冒尖是因為他被很多人看好，孟桂華也一樣。而且要說背景，孟桂華也是有的。以前有“兩孟”的說法，一個是南方定海省的孟家，一個則是華北孟家。華北孟家到了這一代雖然沒什么拔尖的人，但在華北省經(jīng)營得很穩(wěn)，孟家不排外，也不死抓著權(quán)利不放，跟很多任一把手都建立了良好而長久的友誼。

    即使這一代大多平庸，孟家的根基卻扎得很深，這一點在孟桂華邁入仕途之后就徹底體現(xiàn)出來了——年輕一輩里面沒有比孟桂華走得更穩(wěn)的了！

    而且孟桂華跟關(guān)靖澤一樣寫得一手好文章，或者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據(jù)說孟桂華以往日報那邊投稿，賈貴成就會恨得直咬牙，因為孟桂華的觀點太犀利，往往會不小心打了《民聲》的臉。

    “前世”鄭馳樂沒關(guān)注過這么個人，回來以后才開始對這方面的事情上心起來。他在賈立的推薦下認(rèn)真看過很多人的文章，孟桂華也在其中。

    賈立對孟桂華是非常推崇的。

    據(jù)賈立介紹，孟桂華跟關(guān)靖澤走的是截然相反的兩條路。

    關(guān)靖澤的文章比較圓滑，在跟隨陳老學(xué)習(xí)之前甚至是炫技多于務(wù)實，這樣的東西漂亮歸漂亮，難免有點空，跟賈貴成差不多是一掛的。

    孟桂華剛好相反，他崇尚簡明清晰的敘述方式，往往三兩句話就能把最本質(zhì)的東西點出來。而且孟桂華并不是莽撞的人，他很懂得怎么把握平衡，很好地把尖銳和苛刻在發(fā)表之前就徹底摘出去，最后留下的只有一陣見血的建言。

    相較而言，鄭馳樂也是比較接近孟桂華這樣的風(fēng)格。

    被孟桂華夸了，鄭馳樂笑了起來：“我有什么特點，做的都是小事情?！?/br>
    孟桂華也笑：“我期待你在這邊做多點小事情。在這邊的話，你不會偷懶了吧？有什么好想法一定得寫出來讓我們也看看?！?/br>
    其他人也應(yīng)和。

    鄭馳樂說：“一定，不過也得等我上手之后再說?。∥椰F(xiàn)在還兩眼抓瞎，不如你們先來給我講講經(jīng)驗?！彼屏送凭驮卩徔h做事的家伙，笑瞇起眼，“就你先來吧，你就在雋水隔壁啊，最該說一說?！?/br>
    對方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給鄭馳樂說起了兩縣的情況。

    兩縣都是邊防縣，情況比較復(fù)雜，一方面是要搞治安問題，另一方面又要應(yīng)對軍政兩方的沖突，比如雋水這邊就是最明顯的，你管不好，人家就不服管。

    希望來個好領(lǐng)頭人的想法是好的，可要是總這么搞，誰敢過來這邊？

    說著說著很多人都擔(dān)心起鄭馳樂的處境來。

    鄭馳樂說：“我不算太糟糕，沒碰上最壞的情況?！?/br>
    鄭馳樂了解到雋水縣有這種問題后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來到以后反而放心了——至少吳開山他們也是想著雋水好，而不是想著把這邊變成自己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