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jié)
關(guān)家的做法讓葉仲榮有些憤慨,但冷靜下來以后就想到這也許是個好機會,葉沐英正好在奉泰這邊,葉曦明也快畢業(yè)了,到時候讓曦明也一起到讓奉泰發(fā)展,他們?nèi)齻€同輩從這時候就一起打拼,往后還怕感情不好嗎,即使鄭馳樂始終不是葉家人,他們也已經(jīng)有了實質(zhì)上的兄弟情誼。 葉仲榮打的就是這個算盤。 鄭馳樂肯定不會將自己跟葉家的關(guān)系告訴葉沐英和葉曦明,那就只能由他來開口了。 葉仲榮問葉沐英,“馳樂是今天到奉泰,你跟他見面了嗎?” 葉沐英雖然驚訝葉仲榮會知道這件事,不過他老早就知道鄭馳樂入了很多人的眼,也沒往深里想:“見到了,樂樂還在我這兒,才剛睡下沒多久?!?/br> 葉仲榮一聽就知道他們在是聊了一整夜,見葉沐英跟鄭馳樂感情這么好,他更篤定自己的想法:“我跟你說的事,你要保證不要告訴第二個人,在馳樂面前最好也不要透露半句,別讓他知道你已經(jīng)知曉這件事?!?/br> 葉沐英一愣,不是很明白葉仲榮的意思。他迷茫地推測:“二叔你要說的事跟樂樂有關(guān)?” 葉仲榮“嗯”地應(yīng)了一聲,思索著該怎么說出口。 這短暫的靜默讓葉沐英的心咯噔一跳。 他凝神等待葉仲榮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葉仲榮說:“沐英,馳樂他是我的兒子,你的堂弟。” 葉沐英像是被重物狠狠劈頭砸來。 很奇怪地,他一點都沒懷疑就完全相信了葉仲榮的話。 因為這跟線索一浮出水面,鄭馳樂給他的熟悉感、鄭馳樂為什么他打心里感到親近,統(tǒng)統(tǒng)都有了解釋。 原來他不是無端地想要靠近鄭馳樂,而是因為鄭馳樂本來就是他的親人、本來就是他血脈相連的堂兄弟。 也許他對鄭馳樂……不是那種感情吧…… 真的是這樣嗎? 連葉沐英自己都不信這個說法。 葉沐英用手捂住眼睛,覺得自己的腦袋隱隱發(fā)疼。 不,這并不能證明什么。 葉曦明也是他的親堂弟,他就從來沒有對葉曦明有過那樣的感覺。在葉曦明還在三叔的教導(dǎo)下走上歪路的時候,他甚至不屑跟葉曦明說半句話,要不是二嬸韓蘊裳突然把葉曦明要過去養(yǎng),他也許就那么冷眼看著葉曦明被縱容成不學(xué)無術(shù)的廢物。 人人都說他很優(yōu)秀,他正直,講原則,做事面面俱到,提起來只有夸的,沒有說不好的。事實上他并沒有那么完美,有時候他可以說是非常冷漠的,這種冷漠沒有表現(xiàn)在外,永遠只藏在心里。 他這個人講原則,是因為別人喜歡講原則的人;他這個人正直,是因為別人喜歡正直的人。如果他跟他父親一樣為所欲為、如果他跟其他人一樣自甘墮落,那么他就沒有了繼續(xù)往前走的權(quán)利。 事實上他心底住著的惡欲并不比別人少。 葉仲榮說的事不能證明他對鄭馳樂沒有那樣的感情,只能進一步印證他是多么不堪的一個人。 即使知道鄭馳樂跟自己有血緣關(guān)系,他依然對鄭馳樂充滿了渴望。 葉仲榮并不知道葉沐英的心正在被撕扯著,他只以為葉沐英是一時沒法消化這件事,于是他娓娓說出自己下鄉(xiāng)時的往事,以及后來一次又一次的陰差陽錯。 葉沐英握住話筒,一點一點地聽完那關(guān)于鄭馳樂的過往。 鄭馳樂的身世并不好,他以前就知道的。 在他知道的一切里面,鄭馳樂是烈士之后,父母早逝,被好心的鄭存漢收養(yǎng),成了鄭彤的弟弟。 葉仲榮的說法徹底推翻了它。 原來鄭馳樂是鄭存漢的親外孫。 原來鄭馳樂是鄭彤的親兒子。 原來鄭馳樂的父母并沒有死——只是要么不知道他的存在、要么不認他。 原來那個給予他向上的勇氣的鄭馳樂,是那樣跌跌撞撞地長大的,鄭馳樂少年時遭受的痛苦的折磨并不比他少。 鄭彤嫁給了關(guān)振遠,葉仲榮跟韓蘊裳結(jié)婚;鄭彤有了佳佳,還有關(guān)靖澤這個繼子,葉仲榮雖然沒有兒子,但大概也快把葉曦明過繼過去了;他們一個是鄭馳樂的母親、一個是鄭馳樂的父親,但又各自有各自的新家庭,各自有各自的未來。 鄭馳樂花了多長的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 鄭馳樂花了多長的時間才能夠平靜地喊鄭彤一聲“姐”、平靜地跟關(guān)靖澤和關(guān)佳佳相處、平靜地跟他和葉曦明相處? 葉沐英抓住話筒的手微微收緊,指節(jié)泛白。 那樣的痛苦,他剛剛才經(jīng)歷完不久,因而感受得格外清晰。他已經(jīng)成年了、已經(jīng)懂得調(diào)整自己的情緒了,仍然久久緩不過神來,鄭馳樂知道那一切的時候才幾歲? 葉沐英不了解,但他猜鄭馳樂一定很早就知曉一切。 他所看到的鄭馳樂,必定是經(jīng)過漫長而又痛苦的、充滿掙扎的艱難成長,才能一點點成就出來。 鄭馳樂身上的每一個閃光的地方,都應(yīng)該是被磨難打磨出來的。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葉仲榮,卻在向他這個侄兒說起這一切。 葉沐英很清楚自己二叔做事從來都有很強的目的性,這次會跟他坦言自己犯下的大錯,絕不僅僅是想找人懺悔一下自己曾經(jīng)那不負責(zé)任的行徑。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他二叔應(yīng)該是想把事實告訴他,然后跟鄭馳樂處得更好,以拉近鄭馳樂和葉家的關(guān)系。 因為鄭馳樂很優(yōu)秀,所以連葉仲榮都上了心。 葉沐英安靜地聽著葉仲榮講話。 直到葉仲榮說出“希望你能跟他好好相處,我會讓曦明也過去”,葉沐英才捏緊了話筒,壓抑著心頭的憤怒喊道:“二叔。” 葉仲榮說:“沐英?” 葉沐英說:“你有什么臉讓我跟樂樂好好相處!你有什么臉讓曦明也過來!”他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控,卻穩(wěn)不住聲音里的顫抖,“你既然沒盡到一個男人應(yīng)該有的責(zé)任、也沒盡到一個父親應(yīng)該有的責(zé)任,就不該再在樂樂面前出現(xiàn)!你的每一次出現(xiàn),甚至是我跟曦明的每一次出現(xiàn),對樂樂而言都是一種傷害!” 葉仲榮沉默下來。 他知道葉沐英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葉沐英的母親剛剛改嫁,葉沐英應(yīng)該對鄭馳樂曾經(jīng)的心情體會最深。光是母親的事就將向來沉穩(wěn)的葉沐英折磨到這種程度,可想而知,鄭馳樂當(dāng)初有過怎么樣的心情。 所以鄭馳樂不愿認葉家、對他這個“父親”毫無好感,都是理所當(dāng)然。 不管他有多想彌補、不管他有多少悔意,鄭馳樂遭受過的磨難永遠都無法消弭,鄭馳樂嘗過的灰心喪意永遠都無法抹去,鄭馳樂缺失掉的圓滿家庭永遠都無法補全。 他想要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卻沒有那樣的資格。 葉仲榮閉上眼:“沐英,你就當(dāng)沒聽到過這件事吧。” 葉沐英慢慢地冷靜下來。 他按照醫(yī)生以前的囑咐平復(fù)著自己的呼吸,他不能有太激烈的情緒波動,因為他的某些神經(jīng)特別脆弱,指不定會因為情緒的大起大落而發(fā)病。 葉沐英挪開擋在眼睛上的手,低聲說:“我沒法當(dāng)做沒聽到?!?/br> 葉仲榮正要說什么,葉沐英卻沒給他機會:“我先掛斷了,二叔?!?/br> 說完就結(jié)束了通話。 葉沐英把聽筒放回原處,一個人推開門看著外面的晨景。 奉泰省會是華國的南邊,春季的晝夜幾乎恰好均分,不長也不短。這會兒天才剛剛發(fā)亮,灰蒙蒙的天際跳出了一點白光,像把正在出鞘的劍,準(zhǔn)備把天地劈分成兩半。 葉沐英死寂的心正一點點復(fù)蘇。 他一直以為鄭馳樂早熟、脾氣好、能力高,連內(nèi)心都比別人強悍,不需要任何人幫扶,他只要默默地在一邊看著他往前走就可以了。 可在葉仲榮說出鄭馳樂的身世時,他意識到鄭馳樂也是需要人幫他做點什么的。 葉沐英突然就有了新的目標(biāo),他要振作起來,好好成為鄭馳樂的幫手。他想看到鄭馳樂往上走,走到越高的位置越好,他希望能讓所有不看好鄭馳樂的人、所有曾經(jīng)沒把鄭馳樂放在心上的人看一看,他們錯失的是多么出色的一個人。 葉沐英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他走回房間站在床前看了鄭馳樂好一會兒,才轉(zhuǎn)身走進廚房做兩人份的早餐。 鄭馳樂很快就醒來了,他睡得很沉,所以入睡的時間短也養(yǎng)夠了精力。 從床上跳起來鄭馳樂聞到了香味,穿上外套走出去,然后一眼就見到葉沐英在廚房忙活。 鄭馳樂高興地吸了吸鼻頭,直夸:“香!真香!沐英你的手藝還是這么好?!?/br> 葉沐英說:“自己住久了,自然就鍛煉出來了?!?/br> 鄭馳樂說:“自己住久了這句話聽著可真揪心,改天要是有機會,我也給你煮一頓好的?!?/br> 葉沐英說:“好,我等著?!?/br> 葉沐英煮的東西確實好吃,鄭馳樂食指大動,很快就把自己那份掃得干干凈凈。 吃了睡了,就該分別了,畢竟鄭馳樂還得去報道。 葉沐英倒是沒有太多不舍,他又提醒了鄭馳樂一些問題,揮揮手把鄭馳樂送了出門。 鄭馳樂總覺得葉沐英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樣了,不過葉沐英都趕人了,他也不好繼續(xù)賴著。 他一個人去任地報道。 鄭馳樂要赴任的地方叫雋水縣,聽著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其實不然。這地方是有名的窮山惡水,物產(chǎn)貧瘠,當(dāng)?shù)氐母鑳褐苯泳统恕吧礁呤^多,出門就爬坡,地?zé)o三分平,人窮災(zāi)害多”。而且因為臨近邊境,比較混亂,大多數(shù)鄉(xiāng)委都是由邊防士官和當(dāng)?shù)厝私M成的,管理起來很麻煩。 鄭馳樂早前就了解過情況,也不著急,他從省會坐了大半天的車抵達雋水縣所在的大昌市,報道以后就直奔雋水縣。 雋水縣的縣政府大樓很破舊,看起來就是年久失修的那種。大門口有個老漢在那里守著,亂哼哼方言小調(diào),躺在老藤椅上瞇著小眼兒嘬茶喝。 別看這雋水縣地處偏僻,還真有個特色產(chǎn)業(yè)撐著,那就是茶,漫山遍野的茶,在這一帶有不少人都是以種茶為生的。 喝茶也是當(dāng)?shù)厝艘环N戒不脫的老習(xí)慣。 鄭馳樂禮貌地上前問好:“老哥,這是雋水縣政府嗎?” 老人把茶壺兒拉離嘴邊,抬眼瞧了瞧鄭馳樂,說道:“外頭這么大的字,你沒瞅見嗎?” 鄭馳樂也不氣,笑著說:“瞅見了,這不是想確認一下嗎?畢竟這年頭掛羊頭賣狗rou的人那么多,不能光靠名字來認門?。 ?/br> 老人也笑了:“你這后生倒是有趣,這樣的話都敢說?!?/br> 鄭馳樂也不急著進去,反倒是跟老人攀談起來。他沒問別的事,只問老人的茶。 老人說:“茶自然是我們雋水的茶,不過這兩年產(chǎn)量也少了。我們這邊土地不好,茶的品質(zhì)差,比不過其他縣,漸漸地日子就不好過了。我們這兒的茶是越嘬越香,喝進去砸吧半天還能品到味兒,不過外面的人不喜歡,他們喜歡喝又淡又清的那些茶,喝起來就跟涼白開似的,沒勁!” 鄭馳樂說:“這倒是個問題,沒市場的話產(chǎn)品就銷不出去。” 老人瞧了他一眼,說:“后生你是來做什么的?瞧你細皮嫩rou的,看著就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有錢人家子弟,是過來這邊玩耍的吧?” 鄭馳樂朝老人攤開雙手:“你看我這雙手像是有錢人家出來的嗎?” 鄭馳樂的手指修長勻稱,但指腹都長著不少薄繭,而且看起來手勁很足,一看就是常做事的人。 這不是一雙頂漂亮的手,卻是一雙讓人一看就喜歡的手。 寬厚,修長,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