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田思祥和劉賀這才意識到楊銓可能并不是真正的“老板”,他背后還有人! 可楊銓的話句句戳心,田思祥和劉賀合計了一晚,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他們安慰自己這些礦藏終究是要被開采的,教好一點也算是減少了礦藏的損失,自我暗示了一段時間后也就接受了現(xiàn)實。 談起過去幾年的遭遇,田思祥和劉賀都滿臉羞慚。按理說他們都是接受過大學教育的人,不應該自欺欺人地認為這種行為是正確的,但他們還是不想失去那優(yōu)渥的薪酬和自己的體面。 所以他們選擇了同流合污。 田思祥捂住臉說:“我們本來打算一直那樣下去,直到我們在那邊見到了東瀛的人……” 吳棄疾眉心一跳。 劉賀說:“沒錯,東瀛人。我本來就是學這個的,所以直到這幾年東瀛和高麗那邊都把許多稀有金屬列為‘戰(zhàn)略資源’,極力加大儲備量。楊銓掌握著的礦藏里出的好幾種金屬是制造武器的重要材料,按照法律是不允許出口的,我們撞破了楊銓和東瀛人的會面后就沒睡過好覺?!?/br> 田思祥接口:“后來我們的妻子幾乎同時發(fā)生過敏反應,保住孩子后她們都哀求我們希望回家。我們就去找楊銓,楊銓當時從抽屜里拿出一把槍,冷笑著對我們下了封口令,要是我們泄露了半句就會禍及我們的家人……可是我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吹胶⒆幽莻€樣子,我就覺得那是我造的孽,一定是因為我們做了那樣的虧心事才會遭到這樣的報應?!?/br> 劉賀眼里也泛起了淚光。 他們也曾經(jīng)有著滿腔熱血,想要做出一番事業(yè),真正地衣錦還鄉(xiāng)??上麄儾艅倓偺こ龅谝徊骄捅粩嗔饲俺?,以為是老鄉(xiāng)伸出來的援手,沒想到卻是一步步引誘自己走向墮落深淵的魔鬼之手。 季春來和許國昌的質(zhì)問都只是導火索而已,真正讓他們生出坦白一切這種想法的其實是那日夜折磨著他們的悔恨和不安。 吳棄疾聽完后一陣沉默。 從田思祥和劉賀身上他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當年他也是這樣年少無知,一步步被引導著走向懸崖,要不是他在邁向懸崖前睜開了眼,狠狠地反咬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一口,一輩子恐怕也毀了。 然而即使他醒悟得及時,仍舊失去了許多重要的東西。 比如師父季春來始終沒有原諒自己。 師父說他心性太狠,更看不過他拿本應用來救人的醫(yī)術(shù)去害人,從此連他一面都不肯。 吳棄疾將田思祥和劉賀兩個人送走,滿臉都是掩不住的疲憊。 天知道今天見到師父時他有多高興,師父依然是那樣的脾氣,永遠沒辦法置病人的生死于不顧。 只是這樣把師父逼出來,師父的厭惡對他恐怕又深了幾分。 吳棄疾以手撐著額頭,給了自己短暫的休息時間。 無論怎么樣都好,看到師父精神很好、身體也很好,他就放心了。 許國昌在醫(yī)院里巡了一圈回到辦公室,看到吳棄疾正在閉目養(yǎng)神,也不打擾,繞回自己的座位準備辦公。 吳棄疾卻察覺了他的回歸,抬起頭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許院長,我得拿回早上寄放在你這里的藥箱了?!?/br> 許國昌說:“行,我給你拿來。”他掏出鑰匙打開柜門,將放在里頭的藥箱小心翼翼地取出來,忍不住贊嘆,“這可真是好家伙啊,光看外面就覺得舒服,這可能就是那些玩古玩的老東西說的‘有靈’吧?!?/br> 吳棄疾接過藥箱,手指在它背后拿到劃痕上撫過,心里有些難受。季春來帶著他游走各地行醫(yī)的日子在他腦海里慢慢回放,他甚至還清楚地記得他準備去東瀛留學的前一天晚上,季春來把這個藥箱交給他:“這代表著我們師門的傳承,我把它交給你了,你在外面不能給我們師門丟臉。” 吳棄疾當然知道這個藥箱的重要性,小時候他不小心在上面劃了一道劃痕,季春來足足罰了他一個月。 最后還是因為他熬不住病倒了、哭喪著嘟囔“不就是個藥箱嗎……”,季春來才嘆息著說:“是我把它看得太重了,你師祖拿著它的時候也只把它當平常藥箱對待。確實啊,不就是個藥箱嗎?我還不如你看得透。不過它代表著我們師門,也是你師祖留給我們的唯一一樣東西,該愛惜的時候我們還是要愛惜好的。” 吳棄疾至今還記得從季春來手里接過藥箱時,那種從心底發(fā)出的顫動,他當時就抱著季春來大哭,發(fā)誓絕對不會丟了師門的臉。 結(jié)果他卻沒有做到。 不能怪師父不認他、不能怪師父不見他,因為正是由于師父在他身上寄予了那么多的期望,最后才會那么失望。 吳棄疾拿著藥箱跟許國昌道別,跟人打聽到季春來在哪里后就找了過去。 這時候季春來正在和其他醫(yī)生二次辨證,敲定最后的治療方案,鄭馳樂坐在他旁邊快速地記錄著。 吳棄疾也不進去,靜靜地站在窗邊往里看。 知道鄭馳樂成了自己的“師弟”時吳棄疾當然很吃驚,吃驚過后又有些欣慰,因為他知道鄭馳樂這小子有多機靈,絕對能比自己做得更好、更讓師父滿意。 他沒有在意越來越疲乏、每一個細胞叫囂著想要休息的身體,站在外面一直等到里面的二次辨證結(jié)束。 季春來帶著鄭馳樂走出來的時候一眼就見到了吳棄疾。 鄭馳樂有些吃驚:他不是回去休息了嗎? 吳棄疾也不顧周圍的側(cè)目,將手里的藥箱遞到季春來面前。 他張唇想要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對上季春來望過來的目光,吳棄疾只覺得眼前一陣暈眩。 在吳棄疾失去意識前迷迷糊糊地聽見了季春來在斥喝:“胡鬧!” 依稀像來自于他還年少的當年。 第40章 問路 吳棄疾本來就精通醫(yī)術(shù),身體自然沒什么大礙,只是連日奔波不斷,見到季春來心情又乍喜乍悲,才會突然昏倒。 季春來看到吳棄疾倒下也是吃了一驚,跟著其他人一起把他送到鄰近的病房休息。眾人都看出季春來和吳棄疾之間有點兒不對勁,有默契地退出病房。 只有鄭馳樂還呆在里面。 季春來給吳棄疾把過脈后確定這只是疲累過度,轉(zhuǎn)頭對鄭馳樂說:“樂樂,我還要去那邊,你在看著他?!?/br> 鄭馳樂點點頭:“沒問題,交給我!” 季春來離開后不久吳棄疾就醒來了。 鄭馳樂吃了一驚。 照理說這樣的情況下一般人都會遵循身體的本能休息夠再說,吳棄疾卻硬是強迫自己違背本能需求,真不知該佩服他的好毅力還是罵他胡來。 鄭馳樂說:“吳先生你需要歇著?!?/br> 吳棄疾看著他沒說話。 氣氛有些靜寂。 鄭馳樂拿起一邊的藥箱放在床前:“師父沒說收也沒說不收,吳先生你還是先拿著吧。” 吳棄疾終于開了口:“這個藥箱,往后也許會交到你手上?!?/br> 事實上,吳棄疾第一眼看到鄭馳樂的時候吳棄疾就覺得這小孩和從前的自己很像。 他原想著收鄭馳樂當徒弟,好好把鄭馳樂教好,然后將藥箱交到鄭馳樂手上,讓鄭馳樂代替自己去找季春來。 想不到鄭馳樂自己拜入了季春來門下。 吳棄疾閉起眼,語帶嘆息:“真沒想到會是這樣……” 就在鄭馳樂以為他要休息的時候,吳棄疾突然又睜開了眼睛,沉沉地望向他:“要聽聽我和你師父的故事嗎?” 鄭馳樂當然很想知道,可他覺得吳棄疾目前不應該撐著。 他搖搖頭,堅定地說:“不想!” 吳棄疾笑了起來,沒管鄭馳樂的回應,娓娓談起過去的事。 吳棄疾是懷慶省的人,家鄉(xiāng)位于懷慶省和華東省交界處,與東瀛隔海相望,是個繁華的沿海城市。吳家祖上小有資產(chǎn),但吳棄疾有個只愛文墨不愛財?shù)淖娓福娓冈趹?zhàn)爭時期將全部財產(chǎn)獻給了軍方,吳家祖業(yè)也就七零八落,只有早年積攢的文化底子還傳了下來。 吳棄疾的父親跟他祖父最像,有著文化人的獨特情懷,兩個人對吳棄疾這個第三代都寄予厚望,希望他成為辛棄疾那種滿懷愛國之心的文壇豪客??上У氖菂菞壖泊蛐”容^喜歡學醫(yī),遇上季春來后更是一頭扎了進去。后來恰逢建國初年的動亂時期,吳家祖父見劫難將至,狠下心將吳棄疾托付給季春來。 師徒倆開始游走各地。 多年以后吳棄疾那位遠嫁東瀛的姑姑找到了吳棄疾和季春來,說服季春來讓吳棄疾到東瀛留學。 吳棄疾隨著年歲漸長,朦朦朧朧地了解到自己已經(jīng)舉目無親,乍逢親人也有點激動,央求季春來答應這件事。 親情本來就是人生中難以割舍的一部分,吳棄疾的姑姑情真意切地開口,吳棄疾也有心跟隨她去東瀛,季春來自然不會不答應。 臨別前一晚,季春來將代表著師門傳承的藥箱交給了吳棄疾。 吳棄疾到了東瀛后他姑姑果然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帶他去見導師、帶他熟悉環(huán)境、親自教給他許多東西。 這一切表象被撕裂是在兩年之后,他姑姑告訴他祖父和父親的死因:在建國初年那場動亂中被人陷害而死。 這個“真相”讓當時還是個懵懂少年的吳棄疾紅了眼,發(fā)誓要找那些人報仇雪恨。 后來在姑姑的支持下他回了家鄉(xiāng)。 他打著吳家的名義周旋于祖父和父親的舊交之間,積極地“重建”吳家,自認是“復仇者”——實際上卻成為了他姑姑的丈夫那家東瀛財閥在國內(nèi)的暗棋。 再往后就是他察覺不對,跟東瀛那邊撕破了臉。 為了擺脫那邊的控制,他運用自己的“優(yōu)勢”對姑姑的兒子下了藥,意在表明自己決裂的決心。 姑姑為了“表弟”妥協(xié)。 吳棄疾不知道這些事傳到季春來耳里時變成了什么樣子,但從后來發(fā)生的一切看來,季春來得知的事情顯然對他不太有利。 他講完后轉(zhuǎn)過頭看著鄭馳樂:“這就是當年發(fā)生的事?!?/br> 鄭馳樂沉默下來。 如果他處于吳棄疾那種環(huán)境的話,恐怕也會犯下相同的錯誤。在仇恨面前,判斷力這種東西是最難保住的,吳棄疾就算曾經(jīng)被人利用也不是不能原諒的事。 至于師父那邊…… 鄭馳樂問:“當年你和師父聯(lián)系要經(jīng)你姑姑的手吧?” 吳棄疾抬手摸摸鄭馳樂的頭:“你果然聰明。” 他姑姑雖然妥協(xié)了,但顯然也沒打算讓他過得太舒坦,她也沒打壓他,只是讓季春來厭惡起他這個徒弟,從此不肯再見他一面。 吳棄疾恨得不輕,又怨季春來只信外人不信自己,從此憋著勁要往上爬,爬到最顯眼的地方,讓季春來不得不聽到自己的名字。 沒想到在他咬著牙苦心鉆營時,竟然聽到了季春來入獄的消息。 吳棄疾從來沒有那么悔恨過。 季春來那種脾氣是最容易開罪人了,他的性格太直了,直到眼里容不下半顆沙子。 吳棄疾一面打聽內(nèi)情,一面后悔自己為了賭氣沒有繼續(xù)去找季春來,畢竟要是他也在的話說不定可以挽回一下。 吳棄疾盯著鄭馳樂,叮囑般說道:“你要好好跟你師父學東西?!?/br> 鄭馳樂正色說:“你要好好休息。” 吳棄疾說:“恐怕還不行?!?/br> 他話剛落下就有人敲響了病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