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比在京中時瘦了一圈兒，整個人柔弱得仿佛放進(jìn)大雨里就會被沖碎一般，尹濟(jì)伸手便想要去扶她一把。

    看到他的手伸過來，阮慕陽瞪了他一眼。

    “只是瞧著你行動不便想幫你一幫?！币鼭?jì)收回手訕訕地笑了笑，“要不要我叫琺瑯進(jìn)來幫你？”

    人雖然消瘦虛弱?？墒悄且谎鄣蛇^來的氣勢，跟以前一樣，一點(diǎn)都沒有變。

    “不用。”阮慕陽好不容易坐起來，倚在了床頭。因?yàn)樯碜犹撊?，消耗了不少氣力，她此刻有些氣喘?/br>
    急促的呼吸仿佛就在耳邊一樣，看著那蒼白的臉因?yàn)橛昧ξ⑽⒎浩鹆思t暈，白里透紅。尹濟(jì)不由自主地就順著那臉上柔和的曲線看了下去……

    察覺到冷然的視線，他立即收回了目光，也不心虛，笑著轉(zhuǎn)移話題說：“你怎么來了金陵？還是這個時候?！?/br>
    沒辦法，他們從前哪一回見面不是保持著距離，她一副端莊不可褻瀆的樣子？頭一回見著她因?yàn)樯★@得柔弱、卸下了那高不可攀的模樣，他是個男人，怎么可能不意馬心猿？

    “一言難盡。我有四個護(hù)衛(wèi)被金陵知府帶走去修堤壩了，還要麻煩你幫忙找回來。”

    見她還是那副樣子，不肯多說，尹濟(jì)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這自然是小事一樁。張夫人是特意來金陵找下官的吧？”這一天他的心情起起落落，現(xiàn)在格外的好。

    阮慕陽沒有否認(rèn)，也沒有去看他就像條狐貍一條，尾巴都要翹上天的樣子，說道：“算是吧。我在山東的時候聽說你被派來巡查。這金陵知府當(dāng)真是目無王法、喪盡天良?！?/br>
    尹濟(jì)眼中閃過異樣。什么也沒說，只是問：“這金陵知府得罪你了？”說來也奇怪，阮慕陽似乎特別敏感，只要他起了別的心思，目光移到不該看的地方就會被她發(fā)現(xiàn)，然后被她帶著警告瞪回來。

    想起被抓走的老弱婦孺，想起來琺瑯連大夫都請不到，阮慕陽心中十分沉重。

    這金陵知府得罪的可不止她一個。

    “你奉旨來巡查的。不會不知道金陵知府都做了些什么吧？”阮慕陽問。

    “自然是知道的。”尹濟(jì)笑了笑隨后又道，“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在金陵遇到張夫人甚至奇異，實(shí)在好奇張夫人經(jīng)歷了些什么，為何會離開京城。正是多雨的時候，張閣老竟然放心你離開京城，就連懷了身孕都不知道。”

    說到這里，他輕佻的語氣之中隱隱地帶著幾分不滿。

    “可是因?yàn)閺堥w老知道了你瞞著他做的那些事情？”他問。

    阮慕陽忽略了心中的失落。沒有反對。

    大約是經(jīng)歷了這么多艱險，終于安全了下來，心中放松了許多，她開口道：“原本我是去滄州赴宴的，然后遇上了滄州知府孫振的兒子孫浩游……”簡單地將如何輾轉(zhuǎn)到金陵說了一遍，現(xiàn)在回顧之前那些，已經(jīng)沒什么太深的感觸了。

    尹濟(jì)聽著聽著卻是眉頭越皺越深：“江南一帶的水一點(diǎn)都不比滄州的淺，尤其是金陵。金陵知府上面還有金陵織造。那是太后的娘家。待你身子好一些，水褪下去之后，我便通知京城的人來接你?！?/br>
    不知不覺地，阮慕陽不再疏離地叫尹濟(jì)“尹大人”，尹濟(jì)也不故意端著腔叫她一聲“張夫人”。

    阮慕陽點(diǎn)了點(diǎn)頭。

    察覺到尹濟(jì)的目光不知多少回掃向不該看的地方，她正好有些困了，便道：“時候不早了，你可以離開了。”

    原本意識到她累了是打算走的尹濟(jì)聽到她這樣疏離的話。一下子不愿意走了。他坐定著沒動，勾唇輕佻一笑說：“張夫人，您現(xiàn)在住的是下官的屋子，身下睡著的是下官的床啊?！?/br>
    阮慕陽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房中的陳設(shè)卻是透著一股男子氣，屋子的大小似乎也不像是客房。

    一個已婚的婦人怎么能睡別的男子的房中？

    她的臉霎時紅了起來，十分氣惱。

    見阮慕陽似乎要下來，尹濟(jì)立即道：“這屋子就我先前來金陵的時候睡了一晚，之后便去了平江許多日，今天剛回來。大夫說你得好好休養(yǎng)幾日才能下床，不然對腹中胎兒不好。”

    聽他這么說，阮慕陽才停了下來。

    她的身子本就弱，一番折騰又是喘個不停。

    看見阮慕陽看著枕頭被子皺起了眉，尹濟(jì)有種自己被嫌棄了的感覺，十分沒面子，嘴角一抽。道：“這枕頭被子下人們肯定換過了?！?/br>
    到這時候阮慕陽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尹濟(jì)先前說那些話是故意的，沒給他好臉色看，冷著聲音說：“你還不走？”

    脾氣真是一點(diǎn)沒變。

    “下官告退?！?/br>
    尹濟(jì)離開后，琺瑯端著藥進(jìn)屋。喝過藥之后，阮慕陽便睡下了。

    當(dāng)晚，尹濟(jì)急不可耐地去了客棧，隨后抱回來一個女子的事情便傳到了金陵知府鄭碌那邊，隨后傳到了金陵織造裘家。

    如今的金陵織造，也就是裘皇后的父親裘然深邃的眼睛之中露出了笑意。他的手指一邊敲擊著椅子的把手，一邊說道：“原來這個尹濟(jì)不喜歡金錢，喜歡的是女色。原先老夫還覺得此人狡詐，深不可測，太后娘娘重用他恐有不妥，最后深受其害。如今看來，只要他有欲念，就好掌握了?！?/br>
    鄭碌笑著附和道：“裘大人說的是，下官明日便去尋幾個姿色與才情皆名冠秦淮的女子?！鄙厦鎭斫鹆甑墓賳T，無論是在朝中混了十幾年的老油條，還是年輕才俊，沒有一個能抵擋得了秦淮名艷的。等他們醉在了溫柔鄉(xiāng)之中，到時候自然他們想讓他們回京稟報什么，他們就稟報什么了。

    “不必?！濒萌淮驍嗔肃嵚担壑虚W過精光，道，“老夫自有安排?！?/br>
    “是，那下官便聽裘大人的。”

    第二日傍晚，合月他們就回來了。

    大夫來看過吃了藥之后，阮慕陽的燒就沒有再上來過，又睡了兩天，終于好多了。第三日的時候，她的身子已經(jīng)有力氣了。讓琺瑯掛上了簾子后，她讓合月他們進(jìn)來了。

    一進(jìn)來。合月他們便跪了下來：“屬下無能，若是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屬下無法與二爺交代，只能以死謝罪了?！被貋碇?，琺瑯將他們離開后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了合月。

    “起來吧，我已經(jīng)沒什么事了。”阮慕陽問道，“你們?nèi)バ薜虊慰捎龅绞裁词?？那些官差有沒有為難你們？”

    合月他們都會武，身體強(qiáng)壯，去河邊趟趟水搬搬東西對他們來說不在話下?？墒悄菐兹账吹降淖屗麄儫o法忘懷。

    “夫人，金陵的官府串通一氣，罪大惡極。大批的災(zāi)民涌入金陵，鄭碌非但不去管，反而為了應(yīng)付巡查，放著城中年輕力壯的人不用，讓那些飯都吃不飽還生著病的災(zāi)民去修堤壩?！毕氲胶脦讉€白天還跟他說著話，下午就被橫著抬走的災(zāi)民，即便是合月這樣見多了生死的人都紅了眼睛。

    阮慕陽心下愴然?！斑@個金陵知府實(shí)在過分?！?/br>
    她可以在政斗之中算計別人的性命，卻看不得底層本就嘗盡了疾苦的百姓再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