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靖宜聞言有些驚訝，不過事情湊巧倒也無話可說。

    趙靖宇今年十三，過了年便十四，這個年紀(jì)的皇子，如梁王和蜀王，早就開始議親了，甚至皇帝有意讓他們接觸朝政，朝臣的目光也是使勁地往他們身上瞄。

    趙靖宇當(dāng)然也不差，就這三年書讀得也是像模像樣，而且待人更加平和一些，是個不錯的孩子。

    不過差就差在出身上，他娘敏妃曾經(jīng)也是寵慣一時，剛生下他的那段日子，就是老牌的貴妃和賢妃都得靠邊站。

    然而敏妃娘娘卻忽然牽扯進被明令禁止的前朝“冷梅”之毒里，聽說一個剛得皇帝寵愛的美人就因此凄慘死去，還搭上另一位小皇子。

    至此，失了皇帝寵愛又沒有后臺的敏妃一落千丈，最終一條白綾讓其香消玉殞，而九皇子趙靖宇的位子就變得尷尬無比。

    幸得從小默默無聞，夾縫中生存才有了今日。

    這是趙靖宜第一次正眼看九皇子，即使趙元榮做了他的伴讀，也沒把他當(dāng)回事。若不是皇帝神來一筆，趙靖宜不會注意到他的。

    “見過睿王兄?！?/br>
    皇帝既是讓他過來走動走動，趙靖宇自是以兄弟之禮相見。

    抽條的少年，看起來有些消瘦，只有一雙眼睛極亮，彬彬有禮，不卑不亢，倒是讓趙靖宜另眼相看。

    不過更讓他意外的是，趙靖宇直接走到了林曦跟前，恭敬地喚道：“林叔?！?/br>
    林曦含笑地點了點頭，溫和地說：“榮兒回王府后，你出宮的日子就少了，不知道功課可有拉下，之前探討的方子可是辨認(rèn)出來了？”

    趙靖宇回道：“今日就帶在身上，還請林叔過目?！?/br>
    趙靖宜面無表情地看向林曦，除了九皇子的身世，他發(fā)現(xiàn)似乎還有其他未盡之事林曦沒有交代。

    “待會兒給我看看，有些草藥我也辯不出來，或許我們可以請教王老大人，醫(yī)術(shù)之事，你我皆是初學(xué)者?！绷株卣f著便看向趙靖宜，忽略后者眼中疑問，直接道，“王爺若有要事，不妨先去忙吧?！?/br>
    如今趙靖宜可沒什么要緊事忙，倒是這倆人的關(guān)系，他很感興趣。

    只是他畢竟身份不同，一言一行意義深重，不管夏景帝讓九皇子登門是何意思，趙靖宜不多接觸總是無錯。

    所以他便從善如流地起身，“也好，軍中還有些事需要安排，九弟若有需要，直接找你……”說到這里，趙靖宜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他是兄長，林曦怎么成了叔叔，平白長了自己一輩。不過他畢竟冷靜自持，皺了些許眉，又若無其事繼續(xù)道，“找林曦即可，王府之中不必拘禮。”

    林曦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眼中不禁帶著一絲揶揄之笑。

    趙靖宜暗中撓了撓手心，撫平心中被勾起的一簇火苗，接著大步而去。

    雖九皇子在趙靖宜面前一直舉止得體，張弛有度，可這位堂兄的壓迫感實在太強，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對待。

    當(dāng)趙靖宜一走，他整個人明顯就松懈下來。

    這不禁讓林曦想到自己最初見到趙靖宜的時候，也是這般能不見就不見，一見就得繃緊神經(jīng)的模樣。

    于是很感同身受拍了拍他的腦袋，“走吧，榮兒這會兒剛扎完馬步，怕是攤在床上動彈不得，我們就不勞世子爺大動干戈，直接過去便是?！?/br>
    趙靖宇很是享受林曦這般親切，于是便點了頭。

    趙靖宇比榮兒大了五歲，然而在宮中卻一向由榮兒護著他，是以叔侄兩人倒是極為親密。

    林曦帶著趙靖宇到棲云軒的時候，趙元榮正好在丫鬟的按摩下解了酸疼，沐浴更衣后，坐在書案前作業(yè)。

    “雖在王府，不過我們?nèi)餐Ｒ粯影?，靖宇隨我學(xué)醫(yī)，榮兒照舊功課。”

    這自是沒什么意見，兩個半大的孩子都不是貪玩的人，為了安全橫豎也出不了王府上不了街。

    對于九皇子來說，能跟著林曦學(xué)醫(yī)已是一件放松的事了，宮里畢竟都是眼睛。

    榮兒年紀(jì)不大，但因身份使然，身上的課業(yè)卻是極重。

    武藝先不說，現(xiàn)階段是早晚半個時辰。接下來便是文學(xué)經(jīng)史，崇文館的師傅不太敢給睿親王世子壓力，然而到了林曦這邊，趙元榮便體會到了唯一繼承人的辛苦。

    家庭作業(yè)每日一練那是基礎(chǔ)，平日講課涉獵廣泛不說，還時不時來一篇時事整治的個人見解，國情民生、國際關(guān)系、經(jīng)濟建設(shè)……之前還有顧慮，待某一日趙元榮發(fā)現(xiàn)他父王與表舅似乎心有靈犀，無聲勝有聲之后，林曦便再無顧慮，連邊防商貿(mào)，海運交易都零零碎碎地告知與他。

    有時候他父王坐于一旁陪同，聽到開海禁，設(shè)邊關(guān)，降農(nóng)稅，提商稅之時，也不禁大吃一驚。

    有些話犯了忌諱，然而前程卻似錦。

    趙元榮聽在耳朵里，記在心里，望向他表舅的目光，隱隱中帶著崇拜和敬意，那些超現(xiàn)代的知識雖不容易理解，然而潛意識中明白這是未來大勢所趨。

    他父王說：“終有一日，這個愿景定會實現(xiàn)，若是我來不及辦到，那就由榮兒繼續(xù)完成吧?！?/br>
    再看九皇子，龍子之尊，草芥之身。

    他讀書如何，無人關(guān)心，因從未有人對他有所期待。

    學(xué)醫(yī)，更無人置喙，因眾人漠不關(guān)心。

    林曦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疼。想起閩大夫?qū)λ年P(guān)懷，舍命對他的救助，他覺得該做些什么。

    用了午膳，午休后趙靖宇便回了宮。

    “謹(jǐn)之，你若是想要爭上一爭，這便是一個機會?！贝w靖宜回了王府，林曦冷靜地提議道。

    如今夏景帝身體康泰，即使再坐十年的帝位想必也不是什么問題，可兩位皇子的智慧和氣度卻不會隨著年歲增長而增加，反而越發(fā)焦躁而顯平庸，按此以往得到圣心的機會不大。

    而這個時候趙靖宇已經(jīng)長大了，一匹黑馬若是有伯樂相中才能殺出重圍。

    “蜀王和梁王根基深厚，必定發(fā)難，那么你才有可能。”此刻林曦的表情極為平靜，俊秀的眉眼溫和之中透著一股凌厲，淡然的聲音醞釀著殺伐。

    趙靖宜突然之間感覺此刻不溫不火中帶著犀利的林曦才是他自己，忍不住正襟危坐，低聲詢問：“你讓我扶持九皇子？”

    林曦聞言，彎唇低低一笑，“睿王府一向中立，說什么扶持，豈不違背你的初衷？”

    趙靖宜隱約中似乎知道林曦要說什么，于是他沉默地等著。

    “九皇子較那兩位什么都不差，只差在母親上，只是敏妃真的有罪嗎？”

    后宮之中的碾壓本就無情，只論結(jié)果不看過程。敏妃在宮中除了皇帝寵愛什么都沒有，前朝之毒何從而來，本就是個疑問。

    趙靖宜較林曦更懂得這些，于是他說：“敏妃死后，貴妃和賢妃重獲帝寵，梁王蜀王分得戶部吏部之權(quán)?！?/br>
    林曦聞言便冰冷地笑了，“以結(jié)果推論過程，這便顯而易見的事，不過就是誰都不愿招惹是非罷了，看看如今的太子之爭，真是報應(yīng)。”

    趙靖宜皺眉，“你想為敏妃正名？”

    林曦起身給他倒了杯茶，后者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只聽到林曦說：“敏妃正名，九皇子出身便無可挑剔，因無外家支持，皇上會更憐惜一些，對于皇子來說，任何外在的勢力都不及帝心來的重要。當(dāng)經(jīng)皇上還算圣明，他是看不上現(xiàn)在的兩位的?！?/br>
    最終的結(jié)果便是三兄弟之間的混戰(zhàn)，而誰勝出，看睿王府。

    趙靖宜已經(jīng)知道林曦所想，不過他還是要提醒一句，“這罪名是由皇上親自定奪，若要推翻并不容易”

    林曦橫了他一眼道：“謹(jǐn)之，你我相遇因為榮兒之毒，這毒源你該早就尋到了，那么睿王府適時要個公道總是無人怪罪吧？”

    趙靖宜自然只能點頭，看得有些咄咄逼人的林曦足足有半晌，接著忽然散開驚訝的神色，鋒利的眉微動，他低聲地笑了。

    “那日之語顯然是我錯了，曦兒，王妃可不適合你?！?/br>
    林曦聞言嗤笑了一聲，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涼涼地說：“我一個大男人怎么可能管你后院的鶯鶯燕燕，不過是看在你識相地上交金庫的面上才答應(yīng)罷了。現(xiàn)在想想，可不皆是煽情之語，做不的真?！?/br>
    趙靖宜只能無奈道：“且看以后?！?/br>
    林曦哼了一聲，男人的話當(dāng)面聽感動，轉(zhuǎn)眼一想不過是糖衣炮彈，“言歸正傳，既然你我一條船上，那么我便明說了。閩大夫與我有恩，如今敏妃已逝，我自是要照顧到靖宇?！?/br>
    聞言趙靖宜不滿道：“就算九弟得勢，你不怕將來我與他相爭？”

    說到這里林曦好笑地睨了趙靖宜一眼，緩緩湊近，低聲說：“那便各憑本事了，與國而言，你們誰得勢都有益處。不過我喜歡你，自是看好你，最后且留他一命吧?！?/br>
    就目前夏景帝的作為，趙靖宇即使沒有睿王府暗中幫助，他依舊會推到眾人之前，只是過程太艱苦。

    林曦覺得趙靖宜，這個老謀深算又沉著冷靜的男人，根本早就已經(jīng)想到，不然那冷梅之事不會一直藏著掖著到現(xiàn)在。

    且蜀王梁王皆不是良善之輩，夏景帝越是關(guān)注九皇子，他們的屠刀亮地越快。

    皇子間的廝殺越激烈于趙靖宜才越有利，所以林曦一點也不擔(dān)心他會不同意。

    趙靖宜順手摟住林曦，借此機會親了半天，才勉為其難地同意，“也罷，曦兒的要求，我怎會不同意?！?/br>
    林曦直接踹了他一腳。

    第115章 太后亂點鴛鴦譜

    離新年罷朝已沒了幾日，夏景帝不退不允不理睬姿態(tài)，讓朝臣看到了他的決心。

    只是年后再議，那么南巡就真成了定局，他們再如何反對又有何意義？

    今年最后一次的大朝會，爭論的尤為激烈，朝臣一改往次謙遜迂回姿態(tài)，紛紛神情激昂出列請求皇上冊立太子監(jiān)國，不然堅決反對皇上南巡，言辭之犀利，饒是向來以明君自稱的夏景帝也不禁惱羞成怒。

    然而劍拔弩張之時，內(nèi)閣之首白閣老突然摘冠伏地請辭，夏景帝沒有作任何挽留，一句“準(zhǔn)奏”瞬間讓如菜市場般的朝堂鴉雀無聲。

    自奏請以來，夏景帝一直未有罷官定罪等過激之舉，這仿佛給朝臣一個信號，讓他們無所顧忌逼迫君主，然而一旦開了先例，文官之首摘下朝冠，再看當(dāng)今皇上九朝冕珠之后那冰冷的眼睛，過熱的頭腦似瞬間被冰凍了一下，齊齊噤了聲。

    掂量一下自己的地位，如何比得上三朝元老？

    最終來公公的長唱 “退朝——”畫下了今年大朝的終止。

    君臣較量，君權(quán)為上。

    鳳慈宮

    “皇上駕到——”

    話音剛落，夏景帝明黃的身影已經(jīng)進了內(nèi)殿。

    “母后喚兒臣前來，可是有要事？”

    夏景帝今日心情不壞，白老頭識相地自動請辭，直接震懾了一幫下臣，嘰歪了半個多月終于都閉上了嘴巴。

    太后瞧了瞧皇帝的臉色，多日陰雨終于放了晴，可見事情順利，于是便放下了心，側(cè)目看了身后的女子一眼。

    那女子端莊而出，身著素雅，朝皇帝道了萬福，“靜安拜見皇上?！?/br>
    夏景帝愣了愣，忽然想起來，笑道：“是鎮(zhèn)西王家的姑娘啊，免禮?！?/br>
    太后嗔了皇帝一眼，“皇帝也該數(shù)數(shù)，已有幾日不曾踏入這鳳慈宮一步了？多虧了有靜安陪哀家說說話，解解悶?！?/br>
    夏景帝頓時面上微紅，神情訕訕，他一向孝順，此次被臣下吵得心煩意亂，便懶得進后宮面對鶯鶯燕燕，多數(shù)歇在養(yǎng)心殿之中。

    于是便對靜安郡主道：“好孩子，多虧了有你，如何，宮中住得可還順心？”

    靜安垂目微笑，“能與太后娘娘相伴，哪有不順心的，是太后心疼怕臣女想家，才時常找臣女說話，比臣女的祖母還親切呢。”

    太后笑著拍了拍靜安郡主的手，滿臉疼愛，“你這孩子，哀家是越看越喜歡。好孩子，去吧，哀家和皇帝說說話?！?/br>
    靜安郡主于是便矮身福了福，離去。

    宮女和內(nèi)侍也靜靜避了出去。

    夏景帝坐于太后身邊，抬手執(zhí)起一杯茶試了試溫度后，便恭敬地遞于太后，歉意道：“是兒臣不孝，多日不曾探望，請母后莫生氣。只是貴妃和賢妃她們呢，也沒有陪您說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