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但微生蘭有一點說錯了,他們的道,是同的。 他從未想過要取這九州四海。 天地的廣袤,永遠在于它的險遠和未知,而他的心,雖大也小。若有涉足九州之時,那必定是他,青衫白馬,與妻兒攜手同游,不是在戰(zhàn)火和鐵蹄的sao亂之下,看盡白骨露野、山河瘡痍。 “師父要隱退么?” 微生蘭長嘆了一聲,“夙兒,臨去前,師父有一句話要告訴你。我入宮自請為師教導你,其實是存了私心?!?/br> 桓夙挑起眼簾。 “我曾卜過一卦,天下大勢,必將因楚國幼子改變,可我不知那個楚國公子是誰。我賭的人是你,如今看來,我賭對了?!?/br> 這么說,他的師父是早知今日,所以當年刻意奏請父王,刻意接近他。 桓夙臉色涼薄地斂眸,他就知道,這世上哪有什么無緣無故的關心,哪有什么無緣無故的傾囊相授。 原來如此。 至于父王薨逝之后,他混沌之下被一股外力聯合推上王位,只怕也有師父的份。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呀,進程開始跑起來了,師父走了,夙兒獨當一面了,以后要成為霸主了。 ps:買定離手,夙兒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咦。 ☆、第72章 解釋 十月暮秋, 木葉蕭蕭。 藺霽受的那一劍原本穿胸而過, 但幸得沒有傷到要害, 五臟未損, 后來得到藺華身邊御用醫(yī)者的看護, 竟奇異地好全了。 只是殷殷的臉色越發(fā)慘白,幾乎不能下那張床榻, 他曾經不顧禮法地拉起她的衣襟查看,殷殷胸口的傷rou幾乎潰爛,只見一片深紅rou色的泥濘,可饒是如此, 她也沒有在他面前叫過疼。 看到她克制地用力抓著什么,看著她緊緊內收著唇瓣, 他覺得自己已經痊愈的劍傷隱隱作痛。 他才知道, 那一晚,他能活下來,竟是因為殷殷。 藺華要殷殷做的,是一張她自己的面皮, 殷殷原本不答應, 但藺華綁了她, 他擁有絕對的主導權, 告訴殷殷:“你若是不做,我拿了你,殺了你,也是一樣的?!?/br> 她倔強地看著他, 不知為何,事到如今面對他的威脅竟然平靜了下來,這個人,溫柔且歹毒,不會是任何人的良人,以前她怎么從未發(fā)覺? “公子為何不殺殷殷,還愿給殷殷戴罪立功的機會?” “殷殷不知?”藺華掐住了她的光潔的下頜,美麗的眼眸扯出一絲訝然,“殷殷,你真讓我失望。” 她讓他失望了。 她鳳冠霞帔,自作聰明地想嫁給他時,發(fā)現是一場自取其辱,如今連求死的權力都沒有。 “殷殷,難道不想看看,王兄能為你做到什么程度么?” 藺華要留著她看,看這世間癡男怨女,所謂真情有多不值得留戀,王權在誰的手上,誰就擁有絕對的爭奪的權力。 殷殷照做了。 如果不做,她難逃一死,結果也不會有什么改變,她心里清楚。 這就是她曾經喜歡過眷戀過執(zhí)迷過的人。看清了這些之后,殷殷忽然覺得心里減輕了不少負擔。 面皮做得精美絕倫,配上一個身形酷肖她的女尸,足以以假亂真了。 于是才有了公子霽發(fā)瘋一般的那一夜,幾乎傾巢而出,歇斯底里。 那一夜藺華的人盡數布在堯城城外,殷殷得以脫身,她提著劍飛奔著去城主府,可她趕到的時候,卻只看到,為了不傷及無辜,放棄了最后抵抗的公子霽,被長劍貫身,地崩山摧一樣地倒下。 好像心里的山,也瞬間崩塌了。 “不——” 殷殷恨自己來晚了,恨自己一次次受藺華的擺布,恨自己總是帶來麻煩給別人。 那一晚,她在亂軍從中廝殺浴血,直至長矛也劃破了她的嬌軀,長劍一晃,挑起一陣血液飛濺,剎那之后,她氣息懨懨地倒在公子霽的身上,此時他已經沉重地闔上了眼睛。 要是能一直睡過去,放下鄭國王室的身份,也很好。殷殷握住了他的手,猩紅的血汩汩地冒出,將身下的青石磚繪染得一派緋紅,火把之下格外凄艷。殷殷輕輕地說:“對不起?!?/br> 她毀了一個意氣風發(fā)的鄭國公子。 徹徹底底。 意識朦朧之間,她看到被簇擁而來雪衣錦袍的風華無雙公子,宛如涉蓮而過,衣擺自生風浪。 可再也激不起她心里半點漣漪。 “殷殷,你真讓我失望?!彼痈吲R下地俯瞰。 失望,又是失望,殷殷記不清楚自己在他這里聽到了多少次這兩個字,可她竟然笑起來,“公子,但求一死而已,何必多言?” “我不殺你?!碧A華漠然地皺眉,“他是我的王兄,自幼對我甚好,也是被我連累到了堯城,我如今取他一城,欠了如此大一個人情,理當歸還的。他不會死,但是殷殷,你我情分已盡?!?/br> 什么可笑的情分,除了那兩夜的燕好,殷殷記不得自己與他有過什么情分,一直是她自己一廂情愿,自卑地扎進了一個深淵一樣的沼澤里罷了。 她躺在床榻上,一咳嗽便帶動著咳出血絲來,臉色慘白無比,藺霽用帕子捂住她的唇,卻接到一手的猩紅,“殷殷?” 心弦顫動,藺霽吻住她的手背,低聲道:“堯城已失,鄭國易主,我已不求活……你何苦……你不該的……我記得以前,你每晚會喚他的名字,做他的人面面具,殷殷,你該回到勝者的身邊去。”他優(yōu)柔寡斷,錯失良機,身死人手是他的報應,殷殷何苦如此? 殷殷搖頭,“公子,你不知我心么?” 她再也沒辦法強迫自己喜歡藺華了啊。 藺霽吻著她的手背,艱澀得說不出話來。晌午放過,樹梢掉落了一片軟綿綿的葉子,耷拉著葉脈有氣無力地飄落下來,藺霽五感靈敏,忽然聽到窗外的破空之聲。 禁衛(wèi)叱咤一聲:“什么人?” 飛花摘葉,轉眼間那名禁衛(wèi)的脖子上多了一條血紅的口,人已倒地不起。院中所有人都驚動了,一時間盔甲的摩擦聲四下聚攏來,遠遠地飛出來數百只箭矢,颯沓如流星! 庭院里一片哇哇的慘叫聲,頃刻間便倒了下去。 藺霽抹了抹發(fā)紅的雙目,走了出去,負責軟禁他們的人馬已經折損殆盡,濃郁的一派古木下,緩步走來十幾個黑衣人,連這院墻外,也都爬滿了黑衣弓箭手。 這個時候,藺霽萬萬想不到有人會來救自己,還動用了如此大的手筆! 那為首的人,正是楚國風頭無量的狄秋來將軍。 “霽公子,別來無恙?!?/br> 在營救曹參及其部將的過程之中,他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那一晚也殺得慘烈,藺華損兵折將,防線大潰,但每一個楚人心里都明白,雖然他們狄將軍有萬夫不當之勇,但若沒有公子霽的里應外合,要營救曹將軍,只怕遠不會那么順利。 因此在這些楚人心中,公子霽還算是親楚一派的,至少比如今的鄭國君侯更不具威脅。 藺霽皺眉,“狄將軍,今日這是——” 院子里的鄭國士兵,知曉事不可為,此時面面相覷一眼,便一齊點頭,紛紛舉刀抹了脖子。 藺華手下的人對他都是忠心耿耿,狄秋來頗有幾分感慨,卻不忘回答藺霽的問話:“我主有命,帶公子霽入楚?!?/br> 聽起來更像是帶到楚國軟禁,但無論被關在何處,藺霽此時只有一個迫在眉睫之事要解決,“將軍若答應救治殷殷,我可以隨你們走。” 狄秋來微微俯身,做了一個敬禮,“諾。” “夙兒。”孟宓的手指在楚侯眼前晃了一下。 桓夙才意識到自己的思緒似乎飄到別處去了,干咳了一聲,孟宓將手里的東西捧到了他的眼前。 北邊鄭國氣勢洶洶,藺華才奪得新鄭政權,轉眼邊境便已不得安生,這些時日桓夙親征的戰(zhàn)袍已經在連夜趕制了,孟宓知道不剩多少時間,所以在那之前,孟宓緊趕慢趕,才裁了一件自己尚且算是滿意的衣裳。 桓夙看了一眼,“白色?”印象之中,唯獨那位上陽君,如今的鄭伯喜歡一襲素白。 孟宓將衣服拿給他,“無暇之色?!?/br> 氣候漸漸寒涼,又是要遠行,到北邊去,這場戰(zhàn)還不知道要打多久,孟宓心里惴惴不安,只想臨行前把該做的事都做了,此時她才后悔,若是晚一些要這個孩子,是不是,她便能一路陪著他,去前線,去他所向披靡的地方。 “宓兒,孤只是去,為楚國的子民謀求福祉安寧,不會出事?!彼浪趽鷳n什么,伸手將她制好的雪衣取入手,揚眉,坦然地看著她,“宓兒……” 孟宓忽然坐下來,坐到了他的腿上,毫不留余地地投身入他懷中,眼眶緋紅,“在邊關,能不出親自出戰(zhàn)的時候,一定不要出去,你不許受傷,不許流血,連風寒都不許!”她把裁好的衣服抓過來,特意做了一件外披的狐裘,用雪狐身上最雪白晶瑩的皮毛一針一線地縫入,絲絲入扣地壓了針腳,連線頭都沒留一個。 桓夙抱著她哄,“孤不會有事,對你的男人要有信心,當然,若是你心里想著那位……” 這句話還沒說完,已經被孟宓柔軟的手掌捂住了唇,桓夙拿開她的手,見他的王后眼睛水潤,剔透得像琥珀一般,惱怒地瞪著他,像在質問,都什么時候了,他還這么說,刻意拿自己說笑。她幾時惦記過藺華。 桓夙握著她的手吻了吻,“宓兒,有一件事。”他說到這兒,頓了頓,眉心忽然蹙了起來,孟宓就怕他蹙眉,伸手要替他撫平,桓夙只是想到了在堯城那一日,他潛入寒館見她,隱約聽到有人多嘴,暗地里議論他和太后的事。那時候桓夙沒覺得有什么,他身正不怕影斜,可是后來卻越來越覺得,孟宓和藺華身邊的那群人相處這么久,有些風言風語,即便是再怎么小心,也會不留神入了耳朵。 在孟宓的手指貼住他的眉骨之后,桓夙靜靜地看過來,“孤心里只有你。” 孟宓的手指停了。 她知道啊。 她詫異地掀了掀眼瞼,桓夙已經握住了她的兩只柔荑,薄唇一掠,將她的臉頰吻了一唇的脂粉幽香。 孟宓臉頰如火,尤其,他們楚侯的聲音真的迷人,像錚璁相擊的冰珠子,卻砸得人心口guntang。 “孤曾經試圖在別人身上找你的影子,但后來發(fā)覺,至始至終,你是明珠獨艷,這個世上,沒有第二個人似你?!?/br> 孟宓好像聽出了什么端倪。 她忽然臉紅如霞。半是嬌羞,半是慚愧。 作者有話要說: 甜文的套路就是這樣的~原諒作者君的無腦,因為要考試了,所以寫得有些趕,這篇文會在考試之后不久完結,也不是特別長對不對? ☆、第73章 伐罪 藺華坐擁鄭國之后, 其下自新鄭伊始, 大肆征兵, 徭役一重, 原本在老鄭伯的統(tǒng)御下尚且算是輕松的百姓便開始怨聲載道。 但不過道路以目, 達不了天聽。以往藺華是鄭國不受待見的公子,生來便帶有詛咒, 會給鄭國帶來厄運,眼下這讖言正在一步步成真,人人自危,哪里還敢多言。 且不日以前, 北邊齊國的公子民稷已悄然抵達新鄭王宮。 藺華與公子民稷把酒論事,大殿之中舞袖如云, 笙簫不絕, 公子民稷三杯兩盞下肚,便暢言道:“昔日見上陽君,便知驚鴻一瞥,必定是人中龍鳳, 果然?!?/br> “過獎?!碧A華知曉齊國國事, 公子民稷與公子宣同為庶出, 但他在奪位之爭中輸給了公子宣, 致使那個除了齊侯寵愛幾乎一無是處的公子宣坐上了儲君之位,若非如此,眼下被齊國遣來向藺華道喜的人,絕不會是公子民稷。 “公子民稷, 應當是有備而來吧?!碧A華推杯過盞,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緩歌慢舞,絲竹凝語,清音縹緲之間,公子民稷頓了一下,繼而微笑道:“確實有所求,但愿君侯應許?!?/br> 沒想到昔日在三王宴上不可一世的公子民稷,如今已在自己面前乖乖低頭,藺華墨黑溫潤的眼底斜掠過一絲暗光,嘴唇微挑,“但說無妨?!?/br> “君侯,我手中尚有一萬兵力,另有門人食客三百,皆為可用之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