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jié)
賀椿不知道,這家主人曾也有像他這么大的長子和像他懷里抱著的那么小的幼子,年齡什么都和賀椿兩個現(xiàn)在差不多,剛才從車窗里看到兩人,那家主人差點以為自己的孩子又回來了。 那主人原也不是舉止隨意的人,可他忍了又忍,在車窗里偷看了賀椿和小阿蒙好一會兒,見他們再沒有其他親人,身上更連個像樣的行禮都沒有,又見他們穿著打扮有點特異,附近也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似乎盯上了這對兄弟,這家主人終究沒忍住,還是讓仆人去請了兩人。 第162章 小阿蒙的死亡預(yù)告? 這才第一天, 小阿蒙臉上的腫脹已經(jīng)消了不少。 賀椿原還想著要帶他去城里找醫(yī)生好好看看, 但走出六十里地都還沒有遇到大的城鎮(zhèn)。 誰想這孩子自我恢復(fù)能力極好,只一天, 連背后的鞭痕都開始結(jié)疤。 小阿蒙看少年跟著青衣家丁走向前面的小車隊,一雙眼尾略微斜斜上挑的丹鳳眼緩慢地眨了眨, 本該秀氣無比的眼睛,配在小孩的臉上卻透露出幾分冷厲和不詳感。 賀椿沒看過阿蒙臉上沒有疤痕的時候, 阿蒙那張臉就像是傳說中的科學怪人, 整張臉包括身體全都是疤痕,疤痕劃過眼睛、劃過鼻梁、劃過嘴角, 把阿蒙的五官破壞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賀椿已經(jīng)習慣他阿蒙師父那張疤痕臉, 如今再看小孩完整的五官,既覺得熟悉又覺得陌生,竟如那體味一般讓他無法確定。 其實哪怕小孩的的臉還略有腫脹, 眼角和下巴也還有點發(fā)青,但也能看出他五官長得極好,而且還是那種所謂的男生女相。 如果這小阿蒙真的是他阿蒙師父,這、這變化也太大了。不過也確實有不少小孩子小時候長得比女孩子還漂亮, 長大了卻極有男人氣概。 眼看就要走到那車輛前, 車內(nèi)的主人已經(jīng)忍不住略略挑開了車后部的門簾。 小阿蒙忽然轉(zhuǎn)頭,抱著少年的脖子,貼著他的耳朵,冰冷冷地悄聲說:“要死人。” 賀椿腳步一頓,他想問小孩為什么會突然說這么一句, 但兩人已經(jīng)走到車前,卻不是最好的問話時機,只好暫時忍下。 家丁幫助打起車簾,邀請兩人上車,對賀椿腳上厚厚的泥巴沒提出任何意見。 倒是賀椿自己,先說了聲告罪,大大方方地把小孩放到車上,接著斜坐到車廂尾部,伸手把兩只鞋子脫了,放到了車廂外面,還把衣擺和褲腳上的泥巴對著外面搓了搓。 家丁和里面的車主看他如此作為,越發(fā)覺得這兩孩子出生良好的家庭。 如果是真泥腿子,被這么邀請上車,過來了也會畏畏縮縮,上車了恐怕連手腳往哪兒擺都不知道。他們中有人也許會記得脫鞋撣衣,但那是源于自卑。不像這少年,他做這些只是出于對主人的禮貌,而不是他非得這樣做。 更何況少年進車廂后未語先笑,得得體體地打了個招呼,神態(tài)大方自然,就連那小的雖然沒有行禮并黏哥哥黏得厲害,但也沒有太失禮的地方。 賀椿坐進車廂就看小阿蒙張著手往他身上撲,忙接過來讓他坐到自己腿上。 “讓主人家見笑,小弟前日遭了些罪,如今正是黏人的時候,見了陌生人也有些懼怕。”賀椿比劃著說道。 “無事無事。”車主人猜出對方意思,連連搖手,眼中含著心疼,小阿蒙被放進來,他第一眼就看到小孩臉上還沒有完全消退的腫脹青紫,還想著這小小的娃娃出了什么事。 “唉,夭壽,這天災(zāi)接連著人禍,那些兇徒竟連這么小的娃娃都下得了狠手,真是沒有了一點點人性?!?/br> 車主人還想讓車隊里的郎中過來給小孩看看,不過現(xiàn)在正在行車途中,想要仔細看診也不方便,不如等到停車休息時,正好天色也不早了,車隊大概走不了多久就會找地方停歇。 賀椿不知道主人在說什么,但看他表情想必也是在同情他們的遭遇之類,便向主人再次感謝他的邀請。 五官端正的主人家溫柔地笑:“沒什么,我也是看你們兩個小人兒什么都沒帶,上車也不占地方,正好我一人寂寞,便找你們上來說說話?!?/br> 賀椿尷尬,他聽不懂主人家的話,也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只能對主人家笑笑,裝作不經(jīng)意地打量起車主和這輛車的內(nèi)部。 車內(nèi)部沒什么好說的,看著還算寬敞,坐了兩大一小也不算逼仄,車箱最前方堆了厚厚的棉被,大概是便于主人躺著休息用。中間放了一張固定的小木桌,木桌兩邊放了錦墩,桌面部分內(nèi)凹,里面巧妙地挖鑿出茶壺和茶杯的擺放處,小巧的茶壺和茶杯放在里面,只要車輛晃動顛簸得不太厲害,就不會潑出多少水。 賀椿在博物館見過類似的小桌,古人智慧無窮,這樣的小桌還會配有一張面板,恰好把凹陷處蓋住,這樣小木桌表面又會變得平整,有些人還把那面板雕刻成棋盤,一物兩用。 除了小木桌,主人家坐的棉被下方還有抽屜,主人家看到他們上來就從抽屜里取出一些耐擺的糕點,放到兩孩子面前,又親自給他們斟了兩杯茶。 “吃吧,拿出來就得吃掉,再放回去就走油了。”主人家怕他們不肯用,特意說道。 “謝謝?!辟R椿留了點精神力能打開儲物袋后就暫不缺吃喝,但主人家的好意還是要領(lǐng),便抓起盤子里的桃酥嘗了一口。 味道意外得不錯,桃酥做不好,吃起來會很膩,但這桃酥中似乎還攙雜了一些類似核桃仁之類的堅果,吃起來有股酥中帶脆之感,也不油。 賀椿自己吃得好,這才把盤子里的桃酥分給小阿蒙——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小阿蒙看是賀椿給他的,抓起來就往嘴中塞。 主人家看著兩人,眼神柔軟,還帶著一點懷念和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心。 車主大約三十后半,也許更年輕一點,但他眉心已經(jīng)形成的川字紋卻讓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大上一些。 賀椿在車主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不同于常人的一點,但他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就好像車主這樣再正常不過。 而這個不同于常人就是車主的發(fā)色,車主的頭發(fā)不是華夏人常見的黑色或者深栗色,而是略深的棕紅色。 再仔細看車主的臉型,會發(fā)現(xiàn)他的臉型也與華夏常見人種有些微區(qū)別,這種區(qū)別很微妙,就像你把華夏各民族拉到一起,就會發(fā)現(xiàn)每個民族的典型臉型都多少有些差別。但如果他們穿上同類的衣服混雜在一起生活,這種區(qū)別就會很小,大多會被人忽略過去。 “我看你們穿著打扮還有氣度,似不像這邊的人,你們是海那邊佛國的人嗎?我聽說那里的人哪怕不修佛也多留短發(fā)。”主人家指著自己的頭發(fā),略帶打探地道。他明知少年可能和他言語不通,但他太渴望和這對孩子說說話,就愣是沒話找話說。 賀椿聽懂了佛和短發(fā)等字眼,心念電轉(zhuǎn),張口道:“我們的家鄉(xiāng)叫華夏島。我們那里男女為洗頭方便,大多都留短發(fā),但也有人留長發(fā),衣著打扮等也和這邊有些不同?!?/br> “華夏?”車主人似乎聽懂了這個單詞,跟少年確認了一遍,見少年點頭,當即笑道:“你們的家鄉(xiāng)叫華夏,我們這里的朝代自古至今就叫夏朝,看來你們家鄉(xiāng)離我們這兒也不遠,至少古時有過關(guān)系?!?/br> “夏朝?”賀椿準確捕捉到一個詞。 “是?!避囍魅酥貜?fù),又聊天一般道:“傳說我們夏朝剛建朝那會兒,仙人滿天飛,哪像現(xiàn)在,到處都只有一些是是非非的消息,真仙人已經(jīng)看不到了,只剩下修愿力的佛教。加上當今天子得佛子相助才從眾兄弟中奪得皇位,更是崇尚佛教。就像我這樣原本不信佛的人,在……也開始信了?!?/br> 說到最后,車主輕輕嘆息一聲。 賀椿急,車主說了這么多,除了個別單詞,其他他都沒聽懂。不行,他今晚畫符練功一定要先恢復(fù)精神力,他要盡快掌握這里的語言,哪怕不會寫也要先會聽和說。 “那你們這次是出門游歷?不巧碰見洪水,和家人仆人等都分散了,行禮也都被沖沒了?”車主人自動給賀椿補完了來歷。 賀椿沒聽懂,不知道該怎么回復(fù),只能微笑。 車主人看少年傻笑的樣子,噗哧一聲笑出來,沉悶的心情一下好了許多,“你這孩子,聽不懂話也敢出來亂跑,其他不說,你好歹學學咱們大夏朝的官話,咱們大夏朝的官話可是連海那邊的佛國都通用的?!?/br> 車主人又問了兩人姓名。 賀椿猜出對方的意思,告知車主說自己叫賀十一,小孩就叫阿蒙。 車主人心情好,索性找了一本游記出來,一邊把書上的文字指給少年看,一邊教少年說夏朝官話。 車主人只是抱著能教一點是一點的心思,也沒指望短短時間內(nèi)少年能學得多少。 但賀椿雖然不能外放精神力,可他本身靈魂凝實、精神力渾厚,又能過目過耳不忘,等車主人把一本不算很厚的游記念下來,賀椿已經(jīng)把夏朝官話掌握了大半。 感謝車主人念的還是游記,讓賀椿對這個世界也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 車主人看賀椿復(fù)述發(fā)音準確無比,且能和游記里的文字對應(yīng)上,簡直不信少年是才跟他學夏朝官話。 “十一,你莫騙我,你真的從沒有學過夏朝官話?” 賀椿搖頭,慢慢地說:“是真沒有?!?/br> 車主人不信,“那你怎么學得這么快?” 賀椿咧嘴一笑,“因為我聰明?!?/br> 小阿蒙抬頭看他,那小眼神好崇拜。 賀椿不禁低頭吧唧吧唧連親了小孩好幾口。 小阿蒙被他親得耳朵根子都紅透了。 車主人一愣,隨即笑得前仰后合,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笑得這么開心。再看兄弟倆互動,只覺得心里有什么要滿溢出來。 “你這孩子,好好好,你聰明。你要真聰明,這兒還有一本書,我給你念其中一篇,你要是能立刻背出來,我就信你真聰明?!?/br> 如果換個人、換個場合,賀椿才不做這像是賣藝的事情,但車主人顯然沒有惡意,提出這樣的要求也只是像家長逗孩子一般,賀椿便露出“哎呀,真拿您沒辦法,那您放手考驗吧”的孩子對家長的小自得模樣。 車主人心里歡喜,真就又找出一本書,又翻出一堆零食堆放到兩人面前,催著兩人隨便吃。 此書也是游記,車主人隨便翻了一頁,照著書本念了一章。 而他讀音剛落,就聽賀椿那邊已經(jīng)復(fù)述上。 車主人盯著書本,發(fā)現(xiàn)賀椿果然背誦得一字不差,不由有種喜見奇才之感。 “你這孩子,真是讓我說你什么好!你這樣的人才如果去考官,保證有人愿意舉薦你。這樣吧,我夫家在廣宇城還算有些……” “喲,大夫人這車里竟藏了一個少年郎,怪不得老遠就聽著大夫人的笑聲。這多久了,大家伙兒都沒見到大夫人的笑模樣,就是老爺怕也很久沒見到了吧?” 車主的話語被打斷,有人很不禮貌地直接掀了簾子朝里看,那話語綿里藏針,不知留了多少坑給車主。 車主擺下臉色,他一路高興,竟沒注意到車隊已經(jīng)停下。 青衣家丁過來賠禮,一臉憤怒但又無可奈何的表情說他已經(jīng)跟三夫人說了大夫人這里有客,但他根本無法阻止三夫人。 掀開門簾的不是三夫人,而是她身邊大丫鬟。 他想制止三夫人身邊大丫鬟的行為,三夫人就挺著肚子朝他接近,只把他嚇得連連后退。在兩位嫡公子失蹤四年還沒找回的現(xiàn)在,如今闔府就指望這位三夫人能生下一男半女,尤其老祖宗那里盯得特別緊。 賀椿聽到來人叫車主人為大夫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等他聽到那青衣家丁也叫車主為夫人,這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好吧,前面這位車主人是不是也說了“我夫家”三個字? 三夫人伸頭朝車里瞧,看清賀椿面容,滿臉都是不懷好意的嬌笑。 賀椿注意到這位三夫人打扮堪稱花枝招展,一身金銀首飾錦緞繡鞋,似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富貴一般,人長得也不錯,稱得上七分美艷,但就好像那不會打扮的小女孩非要在自己臉上涂脂抹粉插上滿頭珠翠,只讓人感到不和諧。 而車主這邊,則無論是座駕或是車內(nèi)裝飾,包括他本人都十分樸素。但只要有眼力見的,就能從車子的材料和制作精細度,以及車主的衣著、車上錦被質(zhì)量,最重要的是隨手可拿出的書本以及精致又耗費材料的點心等,看出這一家的底蘊。 小阿蒙看到三夫人,目光溜到她肚皮上,忽然轉(zhuǎn)頭對賀椿說:“死胎?!?/br> 兩個字,嘎嘣脆,還特別清晰,哪怕是口音較重的方言也能讓在場的人都聽懂。 賀椿給他嚇了一跳。 “你說什么!”三夫人猛然變臉,一副馬上就要鉆進車子來抓破小阿蒙臉蛋的兇殘樣,“你這哪來的小畜生竟敢詛咒我?!?/br> “住嘴!你罵誰小畜生,瞧瞧你的樣子!”車主人看三夫人那樣,眼中有鄙薄,但他垂下眼瞼藏了這份鄙視,訓斥完那一句就不再看三夫人,只對青衣家丁說道:“逃難途中,到處都是泥地,周邊情況又這么混亂,三夫人有孕在身,你們這些侍候的怎么能讓三夫人下車,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們這些伺候的是不是都不想好了?” 青衣家丁也聽到死胎兩個字,心中驚慌,忙躬身回復(fù):“夫人說得是,小的這就讓人把三夫人請回車上。” 三夫人正要再說什么,車主人撩起眼皮,淡淡地道:“曹氏,你原本就是小戶出身,我也不跟你說什么規(guī)矩。讓大家叫你一聲三夫人,不過是看在老祖宗的份上。實際上,你算什么東西?你這樣的玩意就算不懂規(guī)矩,也要顧忌老祖宗給你的面子。你身邊丫鬟身為妾的下人竟然問都不問一聲就掀主母的簾子,知道的是你從家里帶來的體己人,不懂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蘇家不會調(diào)教下人?!?/br> “你!”三夫人被羞辱得渾身發(fā)抖,肚子一挺,舉起手指就指向車主人,“你在車中藏了人,還笑得那么大聲,自己不要臉,還敢說……” “福清,掌嘴!曹氏有孕,就讓她身邊丫鬟代為受過?!?/br> “是?!备G逡呀?jīng)叫了兩名粗壯婆子過來,讓她們抓住三夫人,他這邊氣昂昂地走到三夫人大丫鬟面前,上前就去扇她的臉。 大丫鬟想要躲閃,哀叫著看向三夫人,“三夫人,救命啊?!?/br> 三夫人大喊:“你們敢!你們誰敢對我身邊人動手!老爺不會放過你們!我會告訴老爺,我會告訴老祖宗!丘和宜,你這不男不女的妖怪,你們丘族早就該被全部燒死!” 聽她提及丘族,車主人丘和宜眼中怒火一閃,揮手,“堵住她的嘴,把她送回她車里去,沒事不準再讓她下來。” “是。”正在抽丫鬟耳光的福清對兩名粗使婆子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