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崇元帝身邊現(xiàn)在一片慌亂,處理災情的、準備祭祀的、依舊不放棄游說皇帝棄都的,各色人等來來往往。崇元帝明顯面露倦色,有些支撐不住的樣子。被眾世家擁護的六七兩個皇子,平日里看著倒還行,但遇上今番這樣突如其來、繁枝末節(jié)眾多的事兒,明顯應對不來。一干決斷,皆得崇元帝定奪。 方錦安到達之時,六皇子明王李懷正在向崇元帝稟報:“四哥傳令來,命一日之內(nèi)調(diào)撥萬支鍬、鎬過去,以挖掘防火溝壕??墒沁@些是普通農(nóng)具,又非常備軍需。京里各部司和周圍郡府兒臣都問過了,刀槍斧鉞好說,誰也沒這??!便是現(xiàn)做、或是跟民間征召,時間都來不及啊......” “這點小事都要朕教你?”崇元帝扶額,一眼看見方錦安過來,略帶戲謔道:“娘娘,明王所奏你可聽到?你教教他!” “征召可行?!狈藉\安想也不想,侃侃而談:“明王殿下想來遺漏了,鍬、鎬除了作為農(nóng)具外,亦是采石必備。而京城四周多的是采石場,必大量有存儲。這些采石場,差不離都是在皇家與各世家名下。各世家,現(xiàn)下是極愿意為火情出力的。傳令到各家,湊一湊數(shù)量想來就差不多了。也不必耗費人力時間前往親征運輸,讓各世家安排人送至前線,明王也派人人員至前線接收便是。這樣,想來一日之內(nèi)可以完成?!?/br> 李懷原本還有幾分不服氣,給她這一番話下來,這不服氣就收斂了?!暗降资欠骄畹挠H妹子啊?!彼樣樞Φ馈?/br> “行了,快去吧?!背缭蹞]揮手打發(fā)他走。他心里倒也驚訝。便是他親自安排也不能比這更妥當了。若是旁人倒也罷了,方氏久居深宮從不過問外事,原給他的印象是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而這番安排,非涉世甚深之人不能做出啊...... 崇元帝看著方錦安的目光就多了幾分審視?!澳锬锎藖硎菫楹问拢俊彼麊?。想來是為李憶助陣。他心里估量著。 豈料方錦安的回答讓他大吃一驚:“聽聞父皇明日御臨北畤祭天,兒臣奏請父皇,允準兒臣陪祭?!?/br> 她和他兩個兒子的糾纏,他這個當?shù)亩紱]想好如何應對,故而也沒戳破這層窗戶紙。她倒敢自己跳出來。崇元帝的目光便犀利陰沉起來?!澳锬锉I說說,以何種身份陪祭???”崇元帝威嚴發(fā)問。 而方錦安目光不躲不閃,神色堅毅。“以晉原方氏第九代嫡女的身份,兒臣想,這天下還沒有兒臣去不得的地方。”她道。 若這話也唯獨她敢說了。畢竟他們方氏聲望之高,便是天家也望塵莫及?!澳锬锟稍朊靼?,”崇元帝語氣略緩:“便是娘娘去了,怕是與太子也無甚助益。反是娘娘,要直面這天下的非議啊?!?/br> “這非議既是因兒臣造成,那兒臣便該去直面。我方氏的軍規(guī)鐵律中,便有絕不拋棄袍澤一條。”方錦安答道。 這話倒把崇元帝說笑了?!半揠m從沒見過你的兄長,卻覺得你很有你兄長的品格?!彼溃骸傲T了,便準你所奏,明日與朕一同前往北畤祭天!” 方錦安欣然離去。回去告訴謝岫,把謝岫也嚇了一跳:“你要隨陛下祭天?陛下準了?咦~我知道了!” 她看著方錦安嘿嘿嘿的笑:“娘娘這是心疼殿下了?早干什么了?他走的時候請娘娘去送一送娘娘就是不肯?,F(xiàn)如今搞這些花頭又有什么用!” “不是花頭?!狈藉\安笑笑:“小憶處境如此艱難,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br> 第二日,方錦安侵晨即起,又穿上了李憫逼宮那日她曾穿過的那套莊重藍裳。 那一日,心中慌張不已,謝岫也沒仔細看這套衣服,現(xiàn)下細細打量,卻覺著這衣服形制有些模糊,似乎男子也穿得,女子也穿得。而方錦安又解開發(fā)髻,復加之以一藍玉高冠,青絲高高束起,更襯得她人瀟灑風流。 “這就是名滿天下的晉陽君侯嗎?”謝岫作癡迷狀鼓掌。 “還少一把龍恩劍。”方錦安勾勾她下巴:“啊,對了,曾幾何時,你似乎說過傾慕于我?” “現(xiàn)在也很傾慕??!”謝岫捧手扭腰,無限的嬌羞。 出發(fā)之時,崇元帝看到這樣的方錦安,也愣了一下。“總感覺方氏換了一個人似的?!彼较潞偷律f。 德生眨巴著小眼睛:“誰說不是呢......” 一時到了北畤。北畤四周,已是人山人海。這事情雖定的倉促,消息卻穿的快。不僅整個京城,便是周圍郡府的百姓,也極力趕至,在場怕不有數(shù)十萬眾。驚慌不已的百姓,此時最需要這種祭祀之事加以安撫。 此時見皇帝到來,百姓紛紛俯身而拜,山呼萬歲。場面之浩大,氣勢之恢弘,便是崇元帝都極少歷經(jīng)。 崇元帝不動聲色地看下追隨于身后的幾個兒子。雖是天潢貴胄之尊,此時也都是一個個強忍著激動與張狂。到底年輕不經(jīng)事。 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方錦安——嘖,她倒是比平日更加穩(wěn)重。那掃視著人群的目光,不僅沒有波瀾,反是顯出一種超脫物外的慈悲與堅毅。渾然,渾然像崇元帝他自己的目光一樣。 崇元帝皺皺眉,把這詭異的念頭從心里拋開。率眾皇子皇孫繼續(xù)向北畤內(nèi)走去。 恭候已久的眾臣,目光果不其然地皆落定于方錦安身上。頓時一陣暗潮洶涌。 禮部侍郎宣錦便充當了這暗潮的一個出口。 當崇元帝命開啟祭祀之時,宣錦卻越眾而出,噗通跪地,夸張地大禮跪拜:“臣,萬不能從命!” “這是為何?”崇元帝明知故問。 宣錦抬頭,氣昂昂道:“觸怒上蒼的失德之人,如何有資格陪祭!臣只怕招致上蒼更大怒火!” 他這話說的中氣十足,遠傳內(nèi)外,頓時人群一片嘩然。“聽說是新太子失德才招來的禍事,莫不成是真的?”“聽說要把那招來天火的人給生祭了?”“生祭生祭,老天爺息怒!”...... 而眾臣之中,柳宸一聽這話,卻只能苦笑了:這宣錦,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攻擊哪一點不好,你說人家失德?有病吧你。 果然就見方錦安不慌不忙上前兩步,逡視眾人。眾臣被她這目光一掃,就覺著憑空掉下個冰凌入懷,冷的打顫。 “我乃晉原方氏之后,曾經(jīng)的晉原十二州之主?!彼従忛_口。聲音雖不大,卻有一種滲透人心的力度?!霸趫龅男栃栔T公,哪個敢夸口比我晉原方氏功德更甚,不防站出來,讓天下人瞧瞧?!?/br> 這一聲,還真沒人敢應。 而周圍百姓,聽聞一聲晉原方氏,簡直是炸了鍋。你擁我擠,爭著要看一眼:“就就就戲文上說的那個晉原方氏?”“是那個廢太子妃娘娘?怎能說人家失德!”“快來看活的方家人!果然是仙風道骨!”“這和方家有甚關系?他們說方家失德?”“哪個敢說方家失德?我第一個不依!” 看群情激奮,宣錦不禁有點慌。 “晉原方氏滿門忠烈,天下人皆知?!彼麖姄我豢跉獾溃骸澳魏魏蟠訉O,做下茍且之事,辱及先輩英名。若大彭之禮法倫常容得下這等人,便是容不下臣等!” 他說著,把自己的官帽摘下,向崇元帝重重叩首。 “請陛下三思!”數(shù)名禮部官員亦追隨于他,跪倒于地,紛紛摘下自己官帽。 這倒是串謀好了,要讓朕下不來臺了。崇元帝心中卻絲毫不急,悠然看向方錦安:你待要如何? 方錦安回報他微微一笑。“諸位臣工,即執(zhí)掌天下禮法,卻人云亦云,迂腐不化,委實可悲。宣卿,你倒說說,何者為‘禮’?”她問禮部官員。 “禮,乃紀綱是也!”宣錦硬氣道。 “紀綱又是什么?”方錦安朗聲道:“乃天經(jīng)地義、人心所向!” 她走到他面前,微微彎身,歪頭低聲與他道:“看到百姓人心所向了嗎?得天下人心如斯,我方氏所作所為,就是禮!” 宣錦與她四目相對,只覺那一雙美目中光彩大盛,自己魂魄頓時脫體而去,直撲向那目中漩渦。整個人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更勿論出聲言語。 “既然爾等不明是非,不辨黑白,我再如何與爾等分辨亦無用?!狈藉\安直起身,復大聲道:“今日即在這祭天之所,便讓蒼天明鑒我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