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由是馮玉鏡才剛開口辭卻敏瑜的好意,鄭紅纓就趕著說道:“正是呢,八meimei這急性子多早晚改改,老八今年不過二十六七,正是盛年,想要多少孩子要不上?再者,不是我說meimei,meimei只圖嘴上痛快,卻也不想想老八的意思,他才是正經(jīng)襲爵的人,年紀(jì)輕輕離百年不知多遠(yuǎn),哪里就肯這么早下定論了?依我的意思,meimei還是聽額娘的話,切莫胡說襲爵的事了。往后你們的好日子多著呢,沒準(zhǔn)幾個孫少爺一來,只怕爵位還不夠傳呢?!?/br> 她一番言辭懇切,句句都似是在替敏瑜考量一般,動人心腸??擅翳び重M非那等好糊弄的人?自然明白鄭紅纓會這么說,無非是在給自己找一條后路。 想想真是好笑,這人若早先大度一些,便是施廷皋襲爵,也不會苛待了她,強(qiáng)如這會子火急火燎起來? 不過有句話鄭紅纓倒是說到了點子上,她這個襲爵的主意的確還沒有同施世范商量。雖然私心里敏瑜直覺自己說什么,施世范都會答應(yīng),然而眼下在靖海侯府,比不得在京師,可改變施世范想法的人太多了,她也拈不清施世范最終會如何抉擇。 幸而馮玉鏡和鄭紅纓都給了自己臺階下,敏瑜就勢也就把襲爵一語揭過去,暫不提及了。 那老夫人還當(dāng)她是想明白了,放寬了心才說:“方才你們在那邊吵吵嚷嚷什么呢,讓我睡都睡不安穩(wěn)?” 鄭紅纓怕敏瑜說出實情來,忙道:“是府里曉裁縫的掌事女工犯了錯,讓兒媳打發(fā)人攆出去了?!?/br> 老夫人哦了一聲,將計就計又問她:“那是王長安家媳婦,以往看著手藝活好得很,人也乖覺,她能犯什么錯?” 鄭紅纓道:“偷換了咱們府里的新布,拿著陳年的料子做了幾匹衣服,讓八meimei抓個正著,才剛審問了她呢。額娘素來最惡這等吃里扒外的人,兒媳也看不慣她,索性攆了出去,以后大家眼不見為凈?!?/br> 她一味的避重就輕,敏瑜心里好笑,卻礙著妯娌和睦,也不便開口揭穿她。 老夫人其實早已知曉內(nèi)情,這般相問,也不過是為的給鄭紅纓一個情面,讓她好以此了結(jié)這樁公案。以往敏瑜未來時,鄭紅纓是她最看重的兒媳婦,府里的事情交給她,也讓她省了不少的心。 如今敏瑜雖是來了,但以她的資歷,要想盡快持掌內(nèi)外,還是嫩得很,不如有個鄭紅纓從旁提攜,故而便是鄭紅纓有錯,她為了鄭紅纓在下人面前的威嚴(yán),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遮掩過去了。 倒是馮玉鏡也不計較,六房欺壓三房的事不是一天兩天了,敏瑜能懲治掌事女工為她們?nèi)砍鲱^,她心里已是十分感激,實在不愿敏瑜再為了她們同三房鬧別扭。 既然當(dāng)事人都不計較,敏瑜再多說什么也無濟(jì)于事了。不過,想著她要讓廷皋襲爵的話多少已傳了出去,往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也拿不定施廷皋將來是不是就真的當(dāng)上了靖海侯,再要想欺負(fù)他可就不能夠了。 這也是無奈之策。 至晚吃了晚膳,前院子那里果然消息靈通,都耳聞幾位奶奶在老夫人房中鬧起來的事。 六爺施世驃含笑打趣著施世范道:“八弟妹如今是越發(fā)威風(fēng)了,先有打扮成小子樣偷溜出府,后有改革內(nèi)政,如今連額娘那兒都不太平了。八弟,這爵位你當(dāng)真要給廷皋?” 施世范漫不經(jīng)心翻著佛經(jīng),唇角微揚:“她往常也有安靜的時候,不過太安靜倒不像她,如今這樣,我瞧著很好。至于爵位,清兒是個姑娘家,遲早要嫁人,給誰不是給?廷皋那孩子聰穎機(jī)警,就是沒有阿瑪在身邊,性子怯弱一些,以后調(diào)教調(diào)教就可以了?!?/br> “看來八弟也是同意弟妹的說法了?” 施世驃朗聲一笑:“我常聽川中人說耙耳朵,想不到你也是個耙耳朵?!?/br> 施世范笑著從佛經(jīng)上挪開眼睛,戲謔看向施世驃道:“六哥說這話也不覺得心虛,咱們府里誰不知六嫂的厲害?難道六哥就不是個耙耳朵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聲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聲 “你呀你呀……”施世驃讓他一語問住,連連失笑擺手,“罷么,我說不過你,不說了,不說了?!?/br> 施世范朗聲一笑,外頭他四哥施世驥恰恰掀簾子進(jìn)來,聽著他二人說笑,不由也湊趣兩句:“怎么,這是在比誰更怕媳婦嗎?” 施世范起身給他讓了一個位置,笑道:“閑來無事同六哥說笑罷了,倒是四哥這會子怎么過來了?二哥他們?nèi)四???/br> 施世驥道:“二哥說這兩日雨水多,沿海風(fēng)浪也大,擔(dān)心郊外民情,就派人出去打探了,這會子在隔壁等消息呢。五弟和七弟沒什么大事,也在隔壁陪著二哥,我過來看看你們兩個在忙什么,誰知一進(jìn)門就聽你們說耙耳朵?!?/br> 施世范和施世驃都笑了,施世范道:“還不是六哥起得頭?正好四哥你來給我們評評理,咱們府里要說耙耳朵,誰能比得過六哥去?你看這闔府上下,誰院子里不是現(xiàn)放著兩三房小妾,獨有六哥房里,早年一個通房丫頭都叫六嫂打發(fā)出了府,除了六嫂,再沒旁人?!?/br> “你別說你六哥,你房里難道除了八弟妹,就有旁人了?” 施世驃挨著他在床沿上坐下來,含笑戲謔了施世范一句。 施世范果然啞口無言,施世驃拍著桌子大笑道:“四哥,你這案子判的可真是公道?。“说埽仪颇氵€有什么話說。” 施世范擺一擺手,只好認(rèn)輸:“好了,好了,就算我是個耙耳朵行了吧?” 施世驃嘖嘖有聲:“什么叫就算,你呀,分明就是?!?/br> 施世驥在旁亦是忍俊不禁,拍著施世范的肩膀,小聲的問他:“八弟,眼下這里就我和六弟在,你同我們說句實話,你果真是除卻八弟妹,就再沒碰過第二個女人?” 施世范嗤的一聲,繼續(xù)低頭看他的佛經(jīng),且不理會施世驥。 施世驥和施世驃相視一笑,倒是有了答案:“看樣子,你的確是再沒碰過第二個女人了。此情至真至誠,足可感天動地,難怪八弟妹當(dāng)初執(zhí)意要請旨嫁給你。” “我說四哥你有完沒完?”施世范最怕別人提及請旨已是,眼見施世驥拿這話來逗他,不覺板下臉道,“你房里倒是娶了兩房姨娘,那我問你,怎地你還心心念念要往外跑?難道四嫂和兩個姨娘還伺候不了你嗎?” “喲,好好地你干嘛編排起我來?” 施世驥摸摸后腦勺,他比施世范大了十來歲,對這個最小的幺弟一向是寵愛有加,施世范也敬他如父如師,甚少敢用這種口氣同他說話。他驚詫之中,反以為施世范是誤會自己的濫情,便道:“你四嫂是個好人兒,又生了廷芳廷之,我自當(dāng)看重她。兩房姨娘娶進(jìn)門也有七八年了,雖無所出,卻也知心體貼,豈有伺候不了的道理?我不過是嫌在脂粉隊里周旋遠(yuǎn)不如去衙門重要,才時常出去罷了。” “四哥這話也只好自欺欺人罷了?!?/br> 施世范看著他,微微搖頭,話音輕輕頓了一頓,才又接著說道:“若然四嫂同兩位姨娘知心體貼,四哥就不會下了衙門還不肯回府,由此可見身邊的女人多了也未必是幸事。我房中雖是只有敏瑜一人,然而不瞞兩位哥哥,我一日不見她就會想她,兩日不見她,就會擔(dān)心她吃的好不好,身體好不好,三日不見她,簡直生活都沒了趣味。你們那時都當(dāng)我困于時勢,身無官職,白白浪費了大好光陰??晌覐膩頉]埋怨過那段無官無職的日子,因為有敏瑜在我身邊。她懂我,知我,體諒我,甚而會容忍我。我亦是憐她,敬她,珍視她,才可禁止自己不納妾不留通房丫頭?!?/br> ☆、第一百一十四章 隱痛 第一百一十四章 隱痛 說完,施世范不由得長松一口氣,隱隱有些快慰,原來這才是自己的心底話。 自從敏瑜舍棄太子側(cè)妃之位起,他就知道敏瑜對納妾一事是絕對厭惡的?;蛟S是尊重她,亦或許是太在乎她,從結(jié)婚之日起,他就從未想過要再納一房小妾,兼之那兩年敏瑜對他實在說不上用心,他行事就越發(fā)謹(jǐn)慎了,處處討她的好,連帶著求職之事都一并忘在了腦后。 如今哥哥們提起,他也只當(dāng)是笑語。 施世驥看他異常堅決,說出的話雖是荒唐,卻也誠摯,倒是改變了這個幺弟在他腦海里的印象。只不過,他想起很早之前聽到的閑言碎語,難免又替這個幺弟cao心起來:“你雖這么想,只怕萬事不能都如你的意?!?/br> “四哥為何這么說?” 施世范困頓抬起頭望著施世驥,施世驥撇開臉掩口咳了一聲。他尋常并不喜四處八卦,對于傳言也甚少理會,只是事關(guān)施世范當(dāng)年才會追著多問兩句。不過,這兩年他冷眼瞧了,額娘對蓯蓉好是好,倒看不出別的意思,只恐傳言害人,一時竟也不能對施世范多說什么,只好尷尬笑道:“我也是隨口一說罷了,我又不是諸葛亮,將來的事誰能知道呢?!?/br> 施世范笑了一笑,便就此作罷,沒有追問下去。 次日一早,施世范無事在院子里正同施世驊切磋武藝,敏瑜房中一個小聽差尋兒從月洞門里鉆出來,一陣亂跑。 施世范遠(yuǎn)遠(yuǎn)瞧見招手喚他:“過來,過來?!?/br> 尋兒忙聽話的過去,施世范按住他的小腦袋,笑問道:“大清早的你瞎轉(zhuǎn)悠什么呢?” 尋兒慣常不怕他,見問笑嘻嘻地道:“奶奶使我去廚房里讓多備一些綠豆湯,說是酷暑,讓府里的人都喝些綠豆湯解暑呢。” 施世范揪著他腦后的小辮捎晃了一晃,又道:“去廚房又不是去戰(zhàn)場,你跑得這般快,仔細(xì)再跌著你的皮。綠豆湯有的功夫熬它,慢慢去吧,前頭二爺四爺他們都還未醒,讓你這亂跑一通,吵都吵醒了?!?/br> 尋兒偷偷地笑,果真收斂了行跡,悄無聲的往廚房去了。 施世驊瞅著尋兒的背影道:“上戰(zhàn)場這小東西才不會跑得那么快呢,一準(zhǔn)兒是惦記著去廚房里額外吃點子好吃的,才跑得這么快。” 施世范笑不答言,施世驊笑痕未消,卻又道:“難為八meimei想得周到,菩薩心腸,竟要熬了綠豆湯讓府里的人都嘗一嘗,你六嫂在府里這么些年,于這些細(xì)微處就想不到。” 施世范忙道:“往常六嫂只有一人,咱們靖海侯府上上下下數(shù)十院落,哪一處不得她cao心,這些許小事一時顧念不到也沒什么。敏瑜來了之后,總算可以幫襯六嫂一些,原本她身子就嬌弱,在宮中的時候入夏都不敢置冰,稍有不慎就染了風(fēng)寒,故而太后時常吩咐燒些湯藥給她祛暑,這會子她也只是有樣學(xué)樣罷了?!?/br> 施世驊不置可否,聽他說到太后與皇宮,倒把陳年舊事翻了出來,兄弟兩人一面切磋,一面道:“你不說太后我還想不到,你同八弟妹究竟是怎樣認(rèn)識的?” 施世范手上勁道一松,換了個招式,才似漫不經(jīng)心地說:“她是待詔女官,我是藍(lán)翎侍衛(wèi),總有見到的時候?!?/br> 施世驊一笑:“照你這么說,宮中女官那樣多,侍衛(wèi)也不止你一個,如何就看得上眼了?” “宮中女官那樣多,叫李敏瑜的就一個;侍衛(wèi)那么多,叫施世范的也就我一個,僅僅如此?!?/br> 施世范含糊敷衍,并不愿多說。 偏偏施世驊十分感興趣:“所以你們是一見鐘情還是日久生情?我聽聞,八弟妹往常在宮里的時候,有個外號,叫什么不入玉牒的公主,那可是了不得的殊榮。宮中皇子阿哥那么多,八弟妹也算是慧眼識珠,誰都沒嫁,就請旨嫁給了你?!?/br> 施世范腳下一頓,恰讓施世驊尋個破綻,一抬腿,將他絆倒在地。 施世驊多日不曾練過功夫,難得今日施世范陪他,兼之勝利在握,不由意興大發(fā),哈哈大笑兩聲,伸手就要拉施世范起來。 施世范僵硬著往后躲了一下身子,避開施世驊的拉扯,自個兒爬起來拍拍衣襟,卻道:“不練了,倦得很。六哥若有興致,就自個兒活動活動筋骨吧?!闭f著,一拍屁股,轉(zhuǎn)身就走了。 施世驊站在原處,摸摸腦門一頭霧水,不知自個兒是哪里得罪這位小爺了,剛才還好模好樣說說笑笑的,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了?臭小子,襲爵之后脾氣還見長了! 施世驊暗自腹誹,哪里又能知道施世范心中的隱痛。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往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往昔 提到皇宮,就免不得讓他想起敏瑜與太子的舊事。 如眾人所言,敏瑜作為‘不入玉牒的公主’,在宮中盛寵非凡。別說是太子一干人都認(rèn)為她會嫁入皇家,就連他們侍衛(wèi)所的人,幾乎也都以為,她會是太子最寵愛的嬪妃。 誰都料想不到,她膽敢請旨嫁出宮去。 而且是嫁給他這么一個位份低微的小小藍(lán)翎侍衛(wèi)。 他自問與她見面的次數(shù)雖多,然而交情卻淺得可憐,可憐到她在嫁人的前一個月,才知道他的名字。 那時他看著她又偷偷躲在角落里,抱膝坐在地上。 原本他輪值以后就沒他的事了,偏偏那天他鬼使神差一般,跟在她身后,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 她似乎覺察到有人在背后,出其不意的轉(zhuǎn)過頭來,恰恰與他未能躲開的目光碰個正著。 他尷尬站在芭蕉葉之后,見她唇角微微帶笑,低聲的問:“你是誰?” 他大可以說是宮廷侍衛(wèi),然而,一念閃過,他竟毫不猶豫的告訴她:“我是施世范。” 她輕聲地笑:“哦,怎么寫?” 他便拔出佩劍,在地上大大劃拉幾筆。 她目光遠(yuǎn)遠(yuǎn)的一望,點一點頭:“字寫得不錯,可見你劍法也不錯?!?/br> “格格過獎了?!?/br> 他面上微紅,不著痕跡從芭蕉葉后走出了兩步,反問她:“格格坐在這里干什么?” 她仍是笑,望過來托著腮說:“無聊,打發(fā)時間。” 他這才看清,她的眼眶是紅的,像是剛剛哭過。 這已不是他第一次見她哭了,每每太子惹了她生氣,她都會哭,像是個水娃娃,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多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