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那晚。

    陳緋閉了閉眼，喉嚨像是被一口老痰堵住，什么也問不出來，說不下去。

    “你們那晚一直在一起？”肖策感覺到陳緋的虛弱，他上前一步，平靜地望著蔡萍，追問，“從幾點到幾點?！?/br>
    蔡萍實在不想回憶當(dāng)年的糟爛事——茶樓出事以后，今宵那些原本不為人道的營生街頭巷尾全傳遍了。“女嫖客沒被伺候好，一怒之下起殺心”成了大伙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談資，誰也不想在那時候跟李雅蘭這個瘋子扯上半點關(guān)系。

    所以即便蔡萍心里清楚，殺人的另有其人，她也半點都不愿蹚進這渾水里——何況，李雅蘭根本不希望她說出實情。

    蔡萍揣著這個秘密過了許多年，良心不是沒遭受過譴責(zé)，午夜夢回時分也曾見過李雅蘭那張慘白的臉，對著她說，萍姐，我求你個事，你一定要幫我……

    你一定要幫我。

    她知道，守口如瓶就是在幫李雅蘭。

    可如今，陳緋找上門來，還拿她最在意的東西威脅她。要是被人曉得李雅蘭當(dāng)初是自己帶去那種地方，哪怕她最后平反了，自己要面對的閑言碎語肯定少不了。蔡萍可不想自己一無所知的兒媳婦和即將出生的小孫子忍受旁人半點側(cè)目。

    所以眼下，蔡萍只想快點說完早點了事。

    她回答肖策：“我們那晚約了一起去市里吃晚飯，然后去美容院做了個臉?；丶叶伎焓c了?！?/br>
    肖策：“也就是說，可以證明她當(dāng)晚不在兇案現(xiàn)場的，不只是你，還有城里美容院的工作人員?！?/br>
    蔡萍：“理是這么個理，但她們從來不過問客人隱私的，而且這么多年，人早不知哪去了，更不可能還記得當(dāng)初的事?！?/br>
    肖策又問：“那你知不知道，李雅蘭為什么不讓你告訴警察？”

    蔡萍搖頭：“我問她了，她也不肯告訴我……”

    肖策沉默片刻，繼續(xù)問道：“李雅蘭有跟你說過，她在樓里最喜歡點誰的酒嗎？”

    肖策對今宵茶樓的習(xí)慣用詞這么熟悉，蔡萍訝異地多看了他幾眼，“她沒說過。不過，統(tǒng)共不就那幾個，軒軒、大壯……哦還有嬌嬌、曉飛他們。”

    蔡萍說到這里，突然頓了一下，看向肖策，“你們是不是知道誰是兇手了，要給李雅蘭翻案？”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在陳緋和肖策的臉上亂轉(zhuǎn)，肖策覺得她下一秒就要把她對于“真兇”的猜測給說出口了。

    果然，蔡萍馬上說：“沒準(zhǔn)就是李雅蘭這傻子喜歡那個殺人犯，為他頂?shù)淖?。我看吶，保不齊那人就是那幾個之一……”

    看來李雅蘭真沒有對她透露自己最喜歡樓里的誰，所以蔡萍的懷疑沒有確切對象，只能模模糊糊地認(rèn)定，兇手是今宵茶樓的某一個員工。

    肖策沒說話。陳緋自打聽到蔡萍說出兇手不是李雅蘭，就如木偶般立在了原地，始終未發(fā)一言。

    蔡萍眼見兩人沉默，嘆了口氣，“也是，都過去這么久了，翻不翻的，意義不大。再有兩年，李雅蘭都要被放出來了?！?/br>
    陳緋聽見這話，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她微微蹙眉，低聲說：“我記得當(dāng)時她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br>
    蔡萍：“我也是聽人講的，她在里面表現(xiàn)好，去年申請減刑獲得許可了，減到七年?！?/br>
    更多的關(guān)鍵信息，從蔡萍嘴里也問不出了。肖策拉著陳緋，跟蔡萍道別，后者惴惴不安地問：“你們不會再來了吧？”頓了頓，又覺得自己這么說有點對不起李雅蘭，“如果你們能保證不讓我家人知道，我……我也可以當(dāng)那種不出面的證人。”

    什么證人啊，肖策在心里嘆了口氣，多年前就了結(jié)的命案，相關(guān)人等早都失聯(lián)，僅憑蔡萍一人之言，怎么可能翻得了案？

    更何況，如果蔡萍所說的話都是真的，那就意味著，兇手另有其人。

    這五年來，殺害大壯的真正兇手，逍遙法外，隱藏在人群中，過著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

    聽著確實叫人心寒?？墒牵绻B被“冤枉”的人自己都沒有意愿翻案，誰還會為了她的事而奔走呢？

    肖策想到這里，突然問：“李雅蘭的家人呢？她的家人沒有想過提出上訴嗎？”

    蔡萍嘴角往下一撇，說：“李雅蘭她們?nèi)叶急颈痉址值?，事情一爆出來，聽到她平時相親不上心，卻經(jīng)常去那種地方，恨不得立刻跟她撇清關(guān)系。更何況，她是自首的，到哪去上訴呢。判決結(jié)果下來，她進去（監(jiān)獄）以后，那一家子，看都不看她一眼，當(dāng)沒這個女兒?！?/br>
    肖策愣了愣，說：“他們家除了李雅蘭，還有幾個孩子？”

    蔡萍：“兩個，一個jiejie一個弟弟，都比她有出息。尤其是老大，已經(jīng)在城里面買了房，把一大家子接過去住了?！?/br>
    ……

    與蔡萍分開，肖策拉著陳緋往回走。肖策看見她臉龐發(fā)白，目光下垂，整個人魂不守舍。

    她好像一點也不想知道真相，不想知道真兇是誰，不想知道李雅蘭為什么要撒謊，為人頂罪。

    肖策對當(dāng)年的事情了解不多，可陳緋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他也沒辦法細(xì)問。

    他們回到陳緋家里，陳緋飯也不吃，徑直走到臥室，只說了聲讓我一個人靜靜，就把門帶上了。

    宋銀川睡醒了，正餓得慌，翻著肖策帶回的外賣盒子，聽見房門嘭地一聲關(guān)上，愣了愣，抬頭看向肖策，用氣聲說：“怎么了？你跟緋姐吵架啦？”

    肖策從廚房里拿了只碗，沖洗干凈后，給陳緋夾出一人份的飯菜放在旁邊，對宋銀川說：“你先吃吧?！?/br>
    宋銀川吸吸鼻子，乖巧地拆開一次性筷子，說：“你們現(xiàn)在這個氣氛，特別像電視里演的那種，夫妻吵架，讓小孩別管大人的事，吃自己飯的劇情?！?/br>
    肖策坐在宋銀川身邊，思索良久，說：“我問你點事?！?/br>
    宋銀川捏著個蒜蓉粉絲扇貝，撅起嘴往里吸溜，一邊含混不清地說：“策哥，我們誰跟誰，你問吧?！?/br>
    肖策：“你能跟我詳細(xì)說說大壯和李雅蘭的事嗎?！?/br>
    宋銀川一聲猛吸，粉絲登時從他鼻孔里鉆出來一半，他伸手去拽，一邊嗆得直咳嗽，而后驚疑不定地看著肖策，“咳咳……咳……你說誰的事？”

    肖策：“大壯和李雅蘭。把你知道的關(guān)于他們的事情都跟我說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