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盛樓位于S城中心地段，過去兩年多，肖策只來過城中一次，還是為了給自己買的二手殘疾電腦找合適配件。他對這里極度陌生，陳緋卻門兒清。

    兩人到站下車，肖策跟著陳緋七繞八拐去了燕盛樓。

    曹三先到，把包廂號發(fā)給了陳緋。他們坐電梯上去，陳緋說：“一會少說話，多喝酒。”

    肖策：“嗯。”

    其實不用她交代，肖策也無話可說。

    燕盛樓里中央空調(diào)開著，包廂內(nèi)更是暖烘烘的，陳緋一推門進去，就把外套脫了往肖策身上一丟。肖策跟在她身后，看見屋里坐著三個男人，桌上菜已經(jīng)上了不少，餐桌轉(zhuǎn)盤是電動的，慢悠悠地轉(zhuǎn)著，菜品豐盛，里圈排著六瓶五糧液。

    主座上坐著的年輕男人應(yīng)該就是曹三，看見陳緋進來，沒起身，歪著嘴笑道：“喲，日盼夜盼，終于把緋姐盼來了?！?/br>
    曹三染了頭黃毛，左耳上掛著個銀環(huán)，臉上沒rou，笑著的時候面皮撐起來，法令紋很深；不笑的時候，兩頰的臉皮有點往下掛。

    陳緋正對著曹三，和他隔著整張桌子，沒坐下去，似笑非笑道：“三哥禮數(shù)周到，手底下人怎么這么不懂事?！?/br>
    這話一語雙關(guān)，陳緋繞著桌子往曹三身邊一左一右陪坐的兩人走去，說：“三哥請我喝酒，他是主我是客，他理應(yīng)上座，你們兩個算什么東西坐這個位置？”

    說話的時候，眼睛是看著曹三的，雖是笑著，語氣卻冷。

    北方對酒桌座次最為講究，肖策一進門就覺出不對。正對大門的主座是主陪位，主陪左右分別是主賓和副主賓的位置?？刹苋龓淼哪莻z人，反客為主了。

    “是是是，倆狗日的，是不懂事！不然前幾天也不會跟緋姐沒大沒小的，一會讓他們好好給你賠禮道歉?！辈苋@回笑瞇瞇地站起身了，提起陳緋被人下藥的事，頗高興似的，他用腳踹了踹身邊倆人，“滾過去?！?/br>
    陳緋見座位空下來，沒動，等曹三來請第二遍，才慢騰騰落座。

    “行了，阿策，既然三哥這么有誠意，坐吧?！?/br>
    肖策陡然被陳緋這么一叫，愣了瞬才坐過去。

    曹三看到陳緋進門動作就明白肖策不過是個跟班，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陳緋身上。他叫了服務(wù)員來開酒，二兩的白酒杯，倒?jié)M五杯。

    曹三領(lǐng)酒，三杯下去，陳緋看見肖策的反應(yīng)，心里有了底——他的酒量即便不算頂尖，但放在這里足夠了，不說數(shù)一數(shù)二，普通酒局也難逢敵手。

    一巡過去，兩瓶酒倒空，曹三見自家兩個已經(jīng)面色發(fā)紅，陳緋和肖策有一搭沒一搭地挑著菜吃，沒事人似的。

    他心里知道今晚討不到好了。于是放慢節(jié)奏，問陳緋：“這是樓里新人？酒量不錯啊?！?/br>
    肖策背脊一緊，望向陳緋。

    陳緋渾然不覺似的，笑嘻嘻道：“鄉(xiāng)下來的，也不懂規(guī)矩?！?/br>
    曹三沒多想，舉杯和肖策手邊的杯子一碰，意有所指，“想在花雨巷混，一定要把你們老板哄好，知不知道？”

    他說完“哄好”二字，副陪位的兩人都嘿嘿笑起來，目光直往陳緋衣領(lǐng)里鉆。

    這句話里的冒犯陳緋聽得懂，但這會她要是發(fā)難就顯得不局氣，吃了個軟釘子，陳緋神情不太好看，睇著肖策。

    肖策端起酒杯，先喝了一半，又對副陪的兩位遙遙一敬，杯底在轉(zhuǎn)盤上輕輕一磕算作碰杯，他低聲說：“向兩位取取經(jīng)，看來你們對哄老板這件事很在行。我干了，你們隨意。”

    陳緋沒忍住，唇角抖了抖，夾了塊羊小排啃。

    肖策這話說完，給了曹三個不痛快，又將戰(zhàn)火全引到了自己身上。幾人輪番來跟他喝，肖策最不怕喝快酒，一陪三地往里灌。

    第六瓶酒還沒開，已經(jīng)徹底倒下去一個，另一個也大著舌頭，說話不講邏輯了。

    曹三相對好點，不僅沒倒下去，看向肖策目光還漸漸變了。他展臂摟著肖策，借酒意說：“兄弟，我看得出來，你是個人才，在花雨巷埋沒了啊……埋沒了。哥問你句，想不想跟著我干？”

    話剛說完，就聽見陳緋的筷子砸在桌上的聲音。陳緋臉上沒了半點裝出的笑容，牙縫里擠出兩句話來，“曹三，過了吧。撬墻角還當我的面，怎么不直接來打我臉呢？”

    曹三連忙道：“緋姐，你別生氣。人小伙子有志向是好事，總不能一輩子在樓里看女人臉色吧？”一邊站起身給陳緋倒酒，只鋪了淺淺一層，卻為自己滿上，“我干了這杯！你也當做點好事，咱們以后交個朋友。從前那些不愉快都一筆勾銷！”

    陳緋往后一靠，沒喝他的這杯敬酒，雙臂交叉，“別姐啊姐的，受不起?！?/br>
    一桌酒擺了，喝不過人家，還沒占到嘴上便宜，曹三可不愿意兩手空空回去。他笑道：“別啊，人也沒跟你簽賣身契，搞什么營生還不是他自己做決定。”又看向肖策，“兄弟，跟我來市里，我給你找正經(jīng)活干。不敢說飛黃騰達，單憑你這酒量，想闖出個頭，吃香喝辣的肯定不愁?！?/br>
    肖策沒說話，目光落在陳緋臉上。

    陳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肖策，勾勾嘴角，“人家問你意見呢。想干就留下，不想干就走，別磨嘰?！?/br>
    曹三胸有成竹，明知道陳緋能聽得見，還是壓低聲音靠過去：“她給你什么數(shù)，我加三成?！?/br>
    屋里氣氛壓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肖策臉上。

    肖策面不改色，也沒和陳緋有半點眼神交流，他起身把第五瓶里的余酒和陳緋杯里的酒都倒進自己杯中，對在場其他人虛敬一圈后全數(shù)喝下。隨后伸手撈過陳緋放在自己這邊的外套，“走吧?！?/br>
    這沒道理！曹三沒想到肖策會拒絕自己。如果今天來的人是宋銀川，他還能理解?？尚げ卟贿^是今宵的新人，不圖錢圖什么？陳緋那點姿色還能讓這小白臉生出感情來了？

    手邊的酒杯被曹三握緊了，狠狠往下一磕，他大聲說：“不知好歹！你這輩子也就是個當鴨的命！”

    肖策本要離開，聽見曹三最后這句，額角青筋一跳，手撐在桌上，目光如炬，逼視曹三，咬著牙，聲音好像從喉管里噴出來，“別跟我說命?！?/br>
    陳緋被肖策這架勢惹得正視起他來，饒有趣味地打量他的神情，想聽他的后話?？上?，旁的話肖策再沒多說了。

    他很快收起方才那副鋒芒畢露的模樣，好像那一幕是陳緋靈魂出竅看見的幻象。他又變回沒表情的窮酸學(xué)生，手里拎著陳緋的衣服，同她一起離開了。

    走出燕盛樓，陳緋步伐輕盈，心情極佳。在站臺等車的時候，她問肖策：“怎么不答應(yīng)曹三？”

    其實是明知故問，想聽的是肖策怎么答。

    肖策：“他不是好人?！?/br>
    陳緋咧嘴——這話說的，小學(xué)生式回答。不過也算切中要害。

    肖策又說：“謝謝。”

    陳緋：“謝什么？”

    肖策不回答了。

    陳緋用手肘撞他，“說話！最煩你這種，拉屎拉一半?！?/br>
    她力氣可真大，身高的緣故，肘擊直抵肖策腹部，他痛得彎腰，捂著肚子低聲說：“謝謝你沒告訴他我是S大的。”

    陳緋微怔，看著肖策，突然又笑了。這回是完全過心的笑，肖策看見她眼里映著光，干凈清亮的一彎，像圖冊里的月牙泉。

    剛才陳緋對曹三說肖策是從鄉(xiāng)下來的，換作別人可能會覺得她瞧不上肖策。但肖策說謝謝，顯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以曹三的為人，要知道肖策是個大學(xué)生，往后真想使什么絆子，絕對夠肖策喝一壺的——退學(xué)或許不至于，但搞臭一個人的名聲，曹三再擅長不過。

    肖策看著木頭木腦的，沒想到聰明勁在這里，書里有句話怎么說，聞弦歌而知雅意，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舒心。

    陳緋笑盈盈的，拍拍他的肩膀，“真是個寶啊?！?/br>
    陳緋這人做事，看心情勝過講邏輯。她高興了，拿你當個寶，千好萬好，柔情蜜意。她要是生氣，當你是根草，肆意踐踏，置之不理。

    肖策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自己有這樣好的酒量，才讓陳緋對自己另眼相待，甚至給了他不賣酒的“特權(quán)”。

    但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他們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