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袁城的那把刀,已作為證物落入了官府手中。 薛州知府就找出了那把刀,當眾拆開了袁城的刀柄,取出了那封信。然后他十分機靈地直接將那封信呈給了鳳寥,自己并沒有打開看一看。 鳳寥打開信一看,嘴唇輕輕抿了起來,眉頭也深深地皺著。 這封信的字跡,很像是他二哥鳳實的;信末加蓋的大印,也很像是英親王的王印。 這封信,只字未提行刺之事,只是說: 他知道袁家當初的案子是受了冤枉,將來若有機會,必定替袁家洗冤。 勸袁城早日回頭,棄惡從善,不要再做山賊了。倘若袁城愿意帶著五虎峰的山賊歸順朝廷,他愿意從中斡旋,讓朝廷招安…… 這封蓋著英親王大印的信,就是給袁誠的保證。 這封信,證明不了袁城行刺是鳳實指使,卻可證明:鳳實與袁城交情匪淺。 但這種模棱兩可的證據(jù),卻更容易讓人相信:幕后指使者就是鳳實! 因為任何人都會想:既然交情匪淺,那么背后指使者不是鳳實還能有誰?不在信上提行刺之事很正常啊!那樣的事,嘴里交待一聲就行了,誰會白紙黑字寫下來,白給人留一個把柄? 哪怕事情泄露,這封信落入官府手中,鳳實也可以辯駁:我只是在勸一個人迷途知返,絲毫不知行刺之事。 皇帝可以因此而不待見鳳實。但看在老英親王的面子上,只要沒有確鑿無疑的證據(jù),他就不會把鳳實怎么樣。 這樣一封信,對袁城來說是個保證;對鳳實來說,也更安全。 這比一封指使行刺的信,更能保證雙方的利益,也更合情理。 鳳寥看了這封信好一會兒,看不出有假,心里沉甸甸的。 為了那個位置,他一母同胞的親哥哥,真這樣處心積慮地置他于死地嗎? 他無法相信,也不愿相信。 那么,反過來想一想,這件事有沒有鬼?二哥會不會是被人陷害的?如果二哥真是被陷害的,這件事最有可能是誰在幕后cao縱?大哥?或是別的堂兄弟? 鳳寥忍著眼睛里的酸澀,思考著這個問題,卻始終沒有答案。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將信折起來,收進了自己懷里,對薛州知府說:“你們都退下吧!讓我的護衛(wèi)守在周圍,我單獨審一審那個袁城。” 薛州知府正巴不得呢!他連忙答應了,十分麻溜地帶著衙役們退下,退得遠遠的,生怕有偷聽的嫌疑。 乖乖,那些王爺們爭皇嗣之位,已經(jīng)爭到了這種地步嗎? 蘇名劍臉色凝重地帶著人,守在了大堂周圍。 被堵著嘴的袁城,很快被護衛(wèi)們重新帶上堂來,被護衛(wèi)們強按著在大堂前跪了下來。 “按照吳二的供述,我在你的刀柄中找到了這封信?!?/br> 鳳寥揚了揚手中的信,問袁城:“你有什么話要說嗎?” 袁城吃驚地看看那封信,又看了看那把刀的刀柄,滿臉詫異:“信?什么信?” 鳳寥默了默,后背向椅背靠了靠:“從你的刀柄里取出來的信。你不會是想說,你不知道這封信的存在吧?” 袁城默了默,緩緩搖頭:“我的確不知道。我藏在刀柄里的東西,是我家里剩下的一點產(chǎn)業(yè),是幾張?zhí)锲醯仄跷萜酢:螘r變成一封信了?” 鳳寥看著他不說話,心中估量著他所說是真是假。 袁城也看著他,突然大笑了起來:“我明白了!我的刀柄里,田契地契屋契突然變成了一封信;而那封信,必定是有關(guān)行刺事件幕后指使者的,可對?哈哈哈…… “那把刀和吳二,都落在王爺手里好些天了。那封信,是王爺塞進刀柄里的吧? “哈哈,王爺,你若想陷害誰,應該先跟我說一聲??!我為了少受皮rou之苦,肯定要配合一下的。讓我在公堂上當眾招出那個人來,才能算證據(jù)確鑿……哈哈!” 袁城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我雖然是山賊,卻也聽說了一些朝廷里的事。聽說,因為皇帝沒兒子,京城中的王爺們都在挖空心思地爭著、搶著要換爹? “哈哈哈哈……換爹!為了榮華富貴,你們這些王孫公子,比咱們這些平民百姓還不要臉??!哎喲……”笑得太劇烈,掙到傷口,他又忍不住呻`吟起來。 鳳寥還是不言不怒,冷眼看著袁城狂笑。 袁城喘息兩聲,放低了聲音說:“自己生的兒子,如今卻個個想認別人做爹,也不知道你們的親爹對此是什么感受?為了換爹,你們還不惜勾心斗角、明槍暗箭、栽贓陷害,種種手段讓人大開眼界! “聽說恒郡王的親爹已經(jīng)死了?如果他知道你們干的這些齷齪事,會不會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哎喲,可笑死我了!” 站在鳳寥身邊的蘇名劍越聽越氣,要不是規(guī)矩所限,他都想上去踹袁城幾腳了! 行刺王爺未遂,又被王爺逮住了人、端了老巢,就想往王爺身上潑污水報仇?!真特么的刁惡之極! 鳳寥看了袁城好一會兒,平靜地對蘇名劍揮了揮手:“將袁城好好帶下去吧!好好看著,別讓他死了?!?/br> 他已經(jīng)完全想明白了:幕后指使者,極有可能是他大哥——平郡王鳳寬。 第79章 回京 鳳寥回到薛州府后衙時, 雍若正坐在廊下喝茶乘涼, 一個小太監(jiān)在旁邊打扇。 “這天氣熱得,跟蒸籠似的, 能把人給蒸熟了!”他徑直走到雍若面前,端起她那杯涼茶一飲而盡。旁邊侍立的一個小太監(jiān),十分機靈地拿著另一把大蒲扇過來, 給鳳寥打扇。 雍若見狀, 笑著拎起茶壺又給他盛了一杯,他再次一飲而盡。 兩杯涼茶下肚, 鳳寥才覺得舒服了些。他抹了抹額頭的汗珠,看看屋檐外的似火驕陽,忍不住嘆息:“究竟什么時候才下雨???” “這是老天爺管的事, 誰知道呢?”雍若覺得,再不下雨降溫, 真的要熱死人了! 要是有天氣預報就好了。雖然前世的天氣預報經(jīng)常不準, 但聊勝于無?。?/br> 好懷念前世的空調(diào)和冷飲??!淚目…… 雖然她現(xiàn)在享受著統(tǒng)治階級的待遇,有專人打扇, 可這樣的天氣里,扇子扇出來的風都是熱的。 “你若實在熱得慌, 不如把外衫脫了吧!”雍若對鳳寥說。這時代的貴族服飾,哪怕是夏裝, 也至少兩層。 好懷念前世的背心短褲啊!繼續(xù)淚目…… 鳳寥遲疑了一下, 十分干脆地脫掉了外衫, 丟給了侍立在一邊的小太監(jiān), 只穿著一件薄綢中衣,坐在了雍若的對面。 若是其他季節(jié),他可以跟若若并排坐著,依偎在一起。 現(xiàn)在這天氣……還是算了吧!若若還穿著兩層衣服呢!別把她熱暈了。 那個接了鳳寥衣服的小太監(jiān),飛快地跑進屋里將衣裳放好。 鳳寥又端起涼茶喝了半杯,才慢慢說起了今日審吳二和袁城的經(jīng)過,想與雍若交流一下。 雍若就笑著問他:“你為什么會認為是你大哥鳳寬,而不是你二哥鳳實?現(xiàn)在,所有證據(jù)不都指向你二哥嗎?” 她覺得:鳳寥沒有被表面的證據(jù)所蒙蔽,沒有直接認定是鳳實在幕后指使,這簡直是一種質(zhì)變??! “因為袁城太直接地把臟水往我身上潑了?!?/br> 他開始把自己的思路分析給雍若聽:“袁城和吳二的話是矛盾的,所以這兩個人,必定有一個人在撒謊。從這段時間兩人的表現(xiàn)來看,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是:袁城在撒謊。 “如果撒謊的是袁城,那么他就很清楚刀柄里的那封信,跟我這個受害者沒有任何關(guān)系。他那樣說,只是想拖我下水?!?/br> 雍若又問:“他為什么要拖你下水?” 鳳寥點了點頭:“對啊,他為什么要拖我下水?我覺得,這個問題需要這樣看:把我拖下水以后,對誰最有利? “對于袁城本人來說,這個時候如此激怒我,對他本人沒有絲毫好處。所以最后得利的,只能是他背后的指使者。 “我爹是皇伯父的親弟弟,而他只有三個兒子。如果兩個嫡出的兒子成了死對頭,一個指責對方陰謀暗殺自己,另一個指責對方栽贓陷害自己…… “鷸蚌相爭,最后得利的就會是那個庶出的長子。這是一石二鳥之計?!?/br> “分析得有道理?!庇喝酎c了點頭,繼續(xù)充當論文答辯的考官,“那有沒有可能……袁城只是想維護英親王,這才將你拖下水?他或許只是想否決掉這份證據(jù)的真實性,沒有你想的那么復雜?” 鳳寥道:“袁城能策劃出馬家村那樣的殺局,能安排出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流寇作亂,心思不可謂不縝密。 “如果他真心想要維護我二哥,在這封信被發(fā)現(xiàn)時,就不會直接把臟水往我身上潑,而是會拖吳二下水。他可以說:這封信是吳二偷偷換的,他一點兒不知情,然后讓我們?nèi)タ酱騾嵌?。?/br> “把吳二拖下水有什么好處?”雍若反問。 鳳寥的手指在茶杯上畫著圈,一邊想一邊說:“一,可以報復吳二出賣他的仇;二,可以在我這里替我二哥爭取到一些同情;三,可以讓我意識到:有人在挑撥我們兄弟的關(guān)系,爭取讓我和我二哥同仇敵愾…… “這樣做,可比直接拖我下水更有利于我二哥。 “你想想看,將來朝廷對質(zhì),若有我這個受害者兼親弟弟替我二哥說話,為我二哥擔保作證,對我二哥的處境才會更有利吧?這可比我們兄弟倆瘋狗似的互相攀咬,強太多了!” “也許袁城只是情急之下,下了一步臭棋?” 鳳寥慢慢搖頭:“袁城不像是這樣的人。他那樣心思縝密的人,在落網(wǎng)之后,就應該想到那封信有曝光的可能,不會事到臨頭才來想招,自然也不會有情急之下的錯誤決定。 “而且,如果袁城真心想維護我二哥,就不會把那封要命的信藏在刀柄里隨身攜帶。難道他想不到自己有失手被擒的可能嗎?將信藏在一個遠離風暴中心的安全之處,豈不是更加穩(wěn)妥?” 雍若點了點頭,真心覺得鳳寥想事情比以前周全多了。 她又問:“那有沒有可能……袁城拖你下水,只是在報復你?” 鳳寥繼續(xù)搖頭:“報復我,會比繼續(xù)維護他一直拼命維護的人更重要嗎? “他可是在受了重刑之后,也沒有供出這封信來。沒道理一看到這封信出現(xiàn),就突然覺得報復我更重要……若這樣,他那些打豈不白挨了?” “如果袁城的目的,真的是離間你們兄弟,他為何不主動將這封信交出來?他不怕這封信見不了天日嗎?” 鳳寥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才說:“因為他知道吳二會說出來!由吳二供出這封信來,會讓這封信的真實性、可信度更高。 “袁城和吳二都是五虎峰的山賊,認識的時間應該不短了。袁城那樣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吳二是什么德行?;蛟S,吳二能發(fā)現(xiàn)刀柄里的秘密,本就是被袁城利用了。 “再退一步說,就算吳二沒有將這封信招供出來,以后,袁城也有的是機會‘露馬腳’的?!?/br> “那如果撒謊的是吳二呢?你說了,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庇喝舻χ鴨桒P寥。 “如果撒謊的是吳二,那么,這封信就更加與我二哥無關(guān)了。策劃刺殺的是袁城,帶人造反的也是袁城,袁城受了重刑后,也一口咬定不知背后主使是誰。那么,又有誰會利用吳二,在袁城的刀柄里塞上這樣一封信,將我二哥推到這樣兇險的一個嫌疑之地?” 雍若朝鳳寥豎了個大拇指:“分析得好!我沒有疑問了。” 她有些感慨地想:鳳寥同學成長得很快呀!這樣也好,自己以后可以少cao一點心。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種“愛徒出師了”的復雜情緒。 “你也覺得我分析得很對?”鳳寥眼神亮晶晶地看著她。 那模樣,簡直像是一個學渣突然考了滿分,在揚眉吐氣地求表揚。 雍若點了點頭:“是!我覺得你分析得很對。不過,一切分析、猜測都是虛的,要有確實的證據(jù)才能真正下結(jié)論。這一個原則,至關(guān)重要?!?/br> 鳳寥隔著桌子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我會的?!?/br> 想明白了刺殺事件的幕后因果,鳳寥就不準備再理會這件事了。 他打算第二天就去別的地方巡視救災情況,繼續(xù)履行自己欽差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