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這是一個進(jìn)一步提升騎術(shù)、磨煉意志，與鳳寥并轡而行，以及感受大自然的難得機會——或許這也是她今生今世唯一的機會，她一點兒也不想錯過了、浪費了。

    所以，她仍舊每日騎在馬上，與鳳寥一起接受高溫酷暑和一路風(fēng)塵的考驗。

    她頭上戴著一頂帽子，用披帛裹住頭臉，頗有一些前世看過的那些電影里，女俠們的風(fēng)采。

    進(jìn)入魯南境內(nèi)后，旱災(zāi)的猙獰面目越來越清晰地擺在他們面前。

    樹木都焉答答的，越來越多的田地里，禾苗枯死，土地裂著巨大的口子，一些小河甚至斷流了。

    鳳寥皺著眉一路前行，神情一天比一天凝重。

    一天下午，他們正往據(jù)說受災(zāi)十分嚴(yán)重的吳林縣趕去時，在前面開路的羅布突然來報：前面有流民倒斃，還有一個小姑娘暈過去了。

    流民？

    鳳寥的心里突然一緊：已經(jīng)出現(xiàn)流民了嗎？

    這時代流行一句話：人離鄉(xiāng)賤。

    若非實在活不下去了，老百姓是不會隨意離開家鄉(xiāng)的！

    第71章 阿蘭

    兩名護(hù)衛(wèi)抬著一個身材瘦弱的中年婦人, 一名護(hù)衛(wèi)抱著一個昏迷的小姑娘走了過來。

    被抬過來的中年婦人, 胸口已經(jīng)沒有起伏。因為身材過于單薄，她身上那打著補丁的衣服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她的臉頰也已經(jīng)深深地?fù)噶讼氯? 呈現(xiàn)出一片死灰的顏色，干裂的嘴唇更是沒有一點血色，看上去十分嚇人。

    那個小姑娘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 身體同樣瘦弱, 雙目緊閉，嘴唇同樣蒼白干裂, 臉頰上卻有兩團(tuán)不正常的紅暈。

    許太醫(yī)扶著小學(xué)徒當(dāng)歸, 快步走了過來。

    他的視線在那中年婦人和那小姑娘身上一掃, 先去翻看了中年婦人的眼皮, 又按了按脈搏，然后搖了搖頭：“這個已經(jīng)死了！”

    他又翻開那小姑娘的眼皮看了看, 抓過她的手腕診了診脈，然后說：“這個還有救！她是過于虛弱，又有些脫水中暑……”

    他開始指揮人救那小姑娘：“你們誰，給她些水喝！當(dāng)歸, 你去拿仁丹來……”

    一個護(hù)衛(wèi)拿起自己的水囊, 喂那小姑娘喝水。

    許太醫(yī)的小學(xué)徒當(dāng)歸，飛奔著過去取了仁丹。許太醫(yī)自己, 則開始給那個小姑娘針灸。

    忙碌了好一會兒, 那個小姑娘終于慢慢睜開了眼睛, 迷茫地看了看周圍的陌生人, 有些驚懼地問：“你們……你們是誰？”

    眾人都看著鳳寥，等著鳳寥問話。

    鳳寥輕輕嘆息一聲，沒有說自己的具體身份，只說：“我們是朝廷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兒的人？”

    “朝廷的人？”小姑娘迷茫地低喃了一聲，似乎不太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就丟開了不再理會。

    她的手在地上一撐，掙扎著坐了起來，扭著頭四處張望。因為臉頰過于瘦削而顯得特別大的一雙眼睛，焦急地四處搜尋著：“我娘呢？”

    話音剛落，她就看到了放在旁邊的中年婦人的尸體。

    “娘！”她凄厲地呼喊一聲，手腳并用地爬了過去，搖著中年婦人的尸體，哭喊著，“娘，你快醒醒?。∧铩?/br>
    叫了兩聲，她又抬起頭，看了看鳳寥和許太醫(yī)等人。

    然后，她膝行兩步到鳳寥面前，對著鳳寥連連磕頭：“少爺，求少爺救救我娘吧！救救她吧！我一輩子給少爺做牛做馬，報答少爺?shù)亩鞯拢磺笊贍斁染任夷?！?/br>
    “扶她起來！”鳳寥吩咐了小林子一聲，又放柔了聲音，對那小姑娘說，“對不住，你娘已經(jīng)死了！”

    “死了？我娘怎么可能死了？你騙我！”那小姑娘恨恨地瞪了鳳寥一眼，又撲到那中年婦女的尸體上，又哭又喊又搖晃，“娘，你快醒醒??！娘……你也不要阿蘭了么？哇……”

    她哭得凄凄慘慘、催人淚下，周圍一堆大男人都面露不忍之色。有兩個心軟的護(hù)衛(wèi)，已經(jīng)是目中含淚了。

    雍若打量了一遍周圍人的神色，見鳳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就輕聲道：“公子，這位阿蘭姑娘正傷心呢！不如等她先哭一會兒，咱們再慢慢問話?！?/br>
    “也好！”鳳寥有些無奈地看了哭得正傷心的小姑娘一眼，又對小林子說，“你在這里陪著她。等她平靜下來了，帶她來見我?！?/br>
    他拉著雍若的手，退到一邊，與雍若一起坐在焦竹等人搬過來的凳子上休息。

    他又把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的羅布叫過來問話：“你發(fā)現(xiàn)的流民，只有這娘兒倆嗎？”

    羅布躬身答道：“不是。前面還有五六個人在等著傳喚。那五六個人是同一家的，卻不認(rèn)識這娘兒倆，我就沒有將他們一起帶過來?！?/br>
    鳳寥就讓人將那五六個人一起帶過來，他問問話。

    羅布答應(yīng)一聲，快步向前方的山路走去，不多時又走了回來。

    在他身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著五六個臉色憔悴、嘴唇干裂、行動虛弱、互相扶持著的男女老少。

    他們身上的衣服上，也大多有補丁，還有一些沒有來得及縫補的破損；有兩三人身上，還都背著簡單的包裹……看模樣，的確是逃荒的流民。

    這些人跟著羅布走過來之后，視線先在那個嚎啕大哭的小姑娘身上掠過，眼神中都帶著一點憐憫。

    為首的一個干瘦老頭五十來歲，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被一個二十出頭的瘦小青年攙扶著。

    干瘦老頭忖度了一下鳳寥的站位，知道鳳寥是個領(lǐng)頭的，就在鳳寥的面前跪下，其他人也跟著跪在他身后。

    “草民孫福勝，拜見大人?！?/br>
    “起來吧！”對著一個老于世故的成年人，鳳寥就十分簡潔利落地直接報了身份，“本王是皇上親封的恒郡王，奉旨巡視魯南災(zāi)情?！?/br>
    “王爺？”那個叫孫福勝的干瘦老頭聽到這話后，渾身一個激靈，忙又大禮參拜，“草民拜見王爺！”

    鳳寥揮了揮手：“不必多禮！這里荒郊野外的，也不用講那許多規(guī)矩。你們?nèi)羰抢哿?，就在地上坐坐吧！咱們說說話?！?/br>
    他又對周圍的護(hù)衛(wèi)說：“給他們拿些水和吃的！”

    護(hù)衛(wèi)就遞給去一個水袋，又給每人發(fā)了兩個餅子——不是他們吝嗇，實在是他們的補給也不豐富。

    孫福勝見他這樣的態(tài)度，感激涕零地又帶著家里人謝了一回恩，才接過了食物和水。

    他小心翼翼、倍加珍惜地喝了兩口水之后，將水遞給了身后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那個小男孩毫不客氣地大喝了幾口之后，將水遞給了抱著他的一個婦人，然后拿起餅就大口吃了起來。

    許太醫(yī)在旁邊看著這一幕，忍不住說：“先讓他吃半個餅吧！餓久了的人，不能一次吃太多，否則會把腸胃撐壞了。”

    鳳寥便向?qū)O福勝介紹了許太醫(yī)的身份：“這是太醫(yī)院的許太醫(yī)，醫(yī)術(shù)極高的。”

    抱著小男孩的婦人，就臉色嚴(yán)厲地奪過了小男孩手中的餅，撕下了一半留著，只留了一半給小男孩。

    小男孩只顧著吃餅，也顧不得抗議了。

    孫福勝雖然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卻忍著餓，十分恭敬有禮地問鳳寥：“王爺叫了草民來，可是有話要問？”

    鳳寥點了點頭，向那個已經(jīng)漸漸收住哭聲的小姑娘揚了揚下巴：“你們不認(rèn)識她們，怎么跟她們走到一起的？”

    孫福勝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嘆息著說：“回王爺：是昨天在路上遇到的。當(dāng)時那丫頭在路邊哭，她娘已經(jīng)昏迷不醒，只剩一口氣了。

    “草民想著，若把這丫頭和她娘丟在那里不管，她們怕是只有死路一條了。都是逃荒的人，能幫就幫一把，就把她娘拉上了板車。

    “若是草民能將她們帶到縣城，這丫頭尋個大戶人家賣了身，或者找個人嫁了，不管能不能救得了她娘，至少她自己能有條活路?！?/br>
    “老人家倒是心善?！兵P寥勾著嘴角，夸了孫福勝一句。

    孫福勝謙虛了幾句，神情略微有些不自在。

    雍若心想：這孫福勝帶上阿蘭母女，的確是善舉；可要說他沒有一點私心，她是不信的。

    扶著孫福勝的那個瘦小青年，眼睛可沒少往那個叫阿蘭的小姑娘身上溜。

    當(dāng)然，這也不算多大的壞心。就像孫福勝說的，那丫頭找個人嫁了，也是一條活路。

    在生存都有問題的時候，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是沒有條件去考慮“喜歡什么人”“嫁給誰才會幸?！边@些問題的。她們能有一條活路、能不淪落風(fēng)塵，就已經(jīng)很幸運了。

    鳳寥又跟孫福勝聊了一陣，問了他們一家是哪兒人、受災(zāi)情況怎么樣、打算去哪里之類的問題。

    孫福勝一一答了。說他們家地勢較高，周圍本就缺水，如今竟連井里的水都干了，一家人實在活不下去了，才出來逃荒。

    小林子帶著阿蘭走了過來，說是阿蘭要謝恩。

    她已經(jīng)平靜下來，只是兩眼還有些紅腫。

    她跪在地上，向鳳寥磕頭：“民女阿蘭，多謝王爺救命之恩?！?/br>
    夏日衣衫單薄。她磕頭時，緊繃的衣服，讓她脊背的線條顯露無遺。

    雍若隱約可以看到阿蘭突起的肩胛骨和一節(jié)一節(jié)的腰椎……

    這樣的瘦法，著實有些嚇人了。

    哪怕她再理智、防備心再重，此時此刻，也忍不住對阿蘭心生憐憫。

    瘦成這樣的人，是真的流民吧？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吧？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暗暗揣摩一個問題：如果她是想謀害鳳寥的人，她要怎么下手？

    而在下手之前，還有一個難度不下于此的問題：如何接近鳳寥？

    鳳寥這一次到魯南，帶著兩百多名護(hù)衛(wèi)。除了王府原本的專職護(hù)衛(wèi)以外，其他人都是從軍中抽調(diào)的精銳，還有二十多名十分專業(yè)的軍中斥候——也就是偵察兵。

    他們一路走來，有斥候做前導(dǎo)開路、做后軍壓陣，有護(hù)衛(wèi)前呼后擁，一般的生人連鳳寥的人影子都見不著，哪里去找下手的機會？

    她能想到的最有效辦法是：利用鳳寥要巡視災(zāi)情、接觸災(zāi)民這一點，扮作受災(zāi)的老弱婦孺，以尋求保護(hù)和幫助的姿態(tài)進(jìn)入他們的隊伍，再慢慢接近鳳寥。

    老弱婦孺，天生不易引起人們的防備；若是他們的遭遇再悲慘一點，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同情、降低防備。

    比如現(xiàn)在：她自己就對阿蘭心生同情了。

    可也正因為如此，這個阿蘭，也讓雍若心中更加防備。

    這個阿蘭如此吻合刺客人設(shè)，是巧合，還是自己猜中了？

    雖然對于那個中年婦人的死，阿蘭哭得撕心裂肺；雖然從蘇醒到過來謝恩，阿蘭的一舉一動也都符合邏輯。

    可這并不能說明什么！

    因為那個中年婦人從頭到尾，沒跟阿蘭說過一句話，也沒跟孫家人說過一句話。

    這個不幸的婦人，也許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用來騙人的“道具”。在災(zāi)荒之地，要找到這樣一個“道具”很容易。

    她的存在，并不能證明阿蘭的“清白”和真實。

    雍若不得不想：如果這個阿蘭真是刺客，那她的演技就太出眾了，因為自己看不出絲毫破綻……

    放到后世，絕對是影后級的水平??！

    若她真是刺客，她小小年紀(jì)，這樣的演技是如何練出來的？或者……是自己疑心病太重、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