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幽云騎在相府內(nèi)灑上了火油,將火把遞給祁燁,祁燁眸子泛紅,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義父,大哥大嫂,你們安息,我欠你們的,只能來世再還了,你們要記得來向我討要?!?/br> 祁燁一揚手,那火把劃過一個弧度,掉落在地,熊熊大火燃了起來,火光映紅了整片天空。 不知何處放起了煙花,燃起了炮竹,噼里啪啦,這個榮耀了半輩子的相府在火光之中消失殆盡,蔡家的榮耀就此抹滅。 祁燁站在那里,火光映紅了他的臉,還有一行清淚。 * 為了讓江阮舒服一些,馬車行的很慢,漓兒突然開口,“娘娘,好像是著火了,是相府的方向。” 江阮心里一動,心里輕輕嘆了一口氣,抬手將扯了扯襁褓,蓋住了孩子的眼睛。 榕桓靠在車壁上,仿佛從水里撈起來的一半,冷汗淋漓,這幾日他像是做了一場夢一般,夢里的自己沒有人性,沒有知覺,只知道殺人殺人殺人,幾十條人命都喪生在他的手里,他一臉冷酷的在蔡相面前一個一個的殺,那血濺在他的臉上他卻毫無所覺。 榕桓的身體緩緩蜷縮起來,縮在馬車一角,兩眼無神,像是一個沒有聲息的人偶。 江阮撐著身體坐起來,抬手去觸碰他,“桓兒...” 榕桓縮了一下,躲開她。 江阮靠近他,握住他的肩膀,聲音柔和,“桓兒,不是你的錯,那些人本就該死,你沒有錯,明白嗎?你沒錯?!?/br> 榕桓的臉掩在長發(fā)之中,看不清神色。 江阮眼睛有些濕潤,當年之事發(fā)生時,他不過六七歲的年紀,親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雖是手刃了仇人,可是幾十條人命,那不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可以承受得了的,此時他的心怕是像被火卒一般痛苦吧。 沉睡的嬰兒似是醒了,閉著眼睛哼哼著像是在哭泣,江阮抱起孩子,“桓兒,你要不要抱抱她?” 榕桓依舊不言語,但被黑發(fā)蓋住的眼睛卻似是有了些神采。 江阮將嬰兒往他懷里放,榕桓蹭的站起來坐到了對面,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尚帶著干涸血跡的手,嘶啞道,“臟?!?/br> 這不是江阮第一次聽到這個字,她在祁燁嘴里也聽到過,在榕桓口中更是聽到了兩次,江阮的心,在這一刻,疼的仿佛要滴血了。 江阮將孩子塞到他懷里,盡量放低聲音,“不臟的,你看看她好像醒了,正在對你笑呢?!?/br> 沉默了很長時間,嬰兒的軟糯嗓音一直在哼哼唧唧,終究是無法抵抗孩子的魔力,榕桓低下頭,她似是還睜不開眼睛,卻想要睜開,小腳不停的亂蹬著,在他懷里動了動去,榕桓本能的伸手想要按住她,她的小手撲棱間卻抓住了他的手,攥著他的大拇指放進了嘴巴里吧嗒著,人也安靜了下來,乖乖巧巧的躺在他懷里,進入了夢鄉(xiāng)。 榕桓一動不敢動,僵直著腰背看著懷里皺皺巴巴長得并不好看的團子,卻是收緊了胳膊,微微低頭在襁褓上蹭了一下。 江阮松了一口氣,“宮里你做的小床已經(jīng)都收拾好了,咱們回去,她便能睡了?!?/br> 榕桓終于抬頭,緩緩點頭,“好?!?/br> * 回到宮里,早已得到消息的太后在茗萃宮里等著,見到江阮和孩子很是心疼,“怎么就突然生了呢,嚇死本宮了,阿阮,你還好嗎,有沒有事兒?” 江阮安撫她,“母后,我沒事兒,孩子很聽話,很順利,我都沒怎么感覺到疼?!彼龥]生過孩子,不知道應該會有多痛,但其實是很疼的,可是聽到祁燁在外面焦躁的呼喊,她便咬緊了牙關,不想他擔憂。 太后見她神色尚好,也就安了心,給她掖好被角,囑咐,“生了孩子不能見風的,可是這次情況特殊,一定要好好養(yǎng)著,太醫(yī)已經(jīng)來了,讓他們好好給你看看?!?/br> “不用了,母后,花神醫(yī)已經(jīng)診過脈了,我很好?!痹谙喔畷r,花琰急匆匆趕過去,給她診了脈,確定她很好,祁燁才將她送回宮的。 太后安了心,看著那襁褓里酣睡的小不點兒,笑開了眉眼,“皇祖母的小寶貝呦,你看看長得多好看。” 花琰坐在外殿,聽著這話,挑了挑眉,那么干巴巴的小屁孩,哪里好看了? “小公子,你看小公主長得好看嗎?”花琰托著腮看向一直站在那里眼巴巴看著殿門的榕桓。 榕桓筆直的站在那里,不動也不言語。 花琰翻了個白眼,難道他眼睛不好使?到底哪里好看了? 不過倒是挺可愛的,小小的一個,軟軟的,不哭也不鬧,倒是惹人憐愛的很,花琰這么想著,眼角眉梢都帶上了喜色。 祁燁回來時已經(jīng)過了酉時,夜色也深了,茗萃宮里燈火輝煌,宮女太監(jiān)進進出出,人人臉上都帶著歡喜。 祁燁有些冷硬的表情也漸漸的變得緩和,沉錦拍他的肩膀,“三兒,今個兒是過年,又恰逢咱們的公主小寶貝出生,是不是要大肆慶賀一番?” “自然?!逼顭钅樕细∑鹨荒ㄐθ?,過年了。 江阮剛剛生了孩子,自然是不能出房門的,祁燁便讓人在側殿擺了宴席,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個桌上,宴琨賀羽鄞湛等人也都坐了下,他們當年在長樂軍中過年時也是如此的,沒有尊卑,大家齊聚一桌,大口飲酒,大口吃rou。 太后想了想,對身邊的宮女道,“去把鈺妃請過來,讓她帶著小皇子一同來吃年夜飯?!毕然嗜ナ狼?,鈺妃的兒子才剛剛出生,她與鈺妃雖無交集,但那孩子到底是祁燁的親弟弟,斷不能虧待了他,平白讓人說了閑話。 江阮在內(nèi)殿聽著外殿的歡聲笑語,嘴角也漾開笑容,祁燁坐在她身邊,看著孩子,摸摸江阮的臉,“辛苦你了,阿阮?!?/br> 江阮雙手捧住他的臉,眼睛看著他,仿佛看進了他的心里,緩緩啟口,“也辛苦你了,相公?!?/br> 祁燁透過她的眼睛看到了滿眼的心疼與不舍,祁燁怔了怔,方覺她話中之意,只覺心里泛起無盡的溫暖,俯身抱住她和孩子,呢喃著,“不管多苦,有了你,都不苦了?!?/br> 第69章 新皇登基的第一個新年,過的有些驚心動魄,前相府的那場大火燒到大年初一還沒有滅,而伴隨著這場罕見的大火傳出的是皇后娘娘在大年夜生了個公主。 普通老百姓唏噓那個叱咤風云的相府一夜之間變成了廢墟,心中又暗暗高興,那個一手遮天的蔡相終于倒臺了,雖不知新皇如何,但這幾個月新實施的措施對百姓來說倒是讓他們看到了希望,這些年來朝政不穩(wěn)引起民心不安,可是看到那威風凜凜的長樂軍駐扎在京,紀律嚴明,新皇又勤于政績,大家的心里是盼著新皇能有所作為的。 而對于有些官員來說,相府的大火讓他們心里倉惶不安,新皇登基,除了罷免了些以前與蔡相勾結在一起的官員,蔡相一黨,包括蔡太后,太子,新皇都沒有動作,太子雖被幽禁太子府,蔡相被打入大牢,卻并沒有別的懲處,就在大家以為新皇忘了時,相府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一個活口都沒有留。 可是這只是場普通的大火,大火無情,與新皇有何關系?要說有關系,拿出證據(jù)來,即便拿出證據(jù),又耐新皇如何?是要憑一己之力與新皇的長樂軍決一高下嗎? 那些私下里與蔡相有所勾結,卻還未被牽扯的官員,被一場大火嚇破了膽子,甚至有人開始考慮辭官,新皇是個心狠手辣的,要保命還是要抱著僥幸的心里再拼一把,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而對于旁的官員,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場大火豈會無緣無故的燃起來,燃的還是前相府?朝廷的新舊交替,自然是要流血的,若不斬草除根,待來日春暖花開,又是一場浩劫,為政,是要如此的,所以對于他們而言,皇后娘娘生了公主,這才是大事,至于什么大火,便讓它隨風消逝吧,新的一年新的氣象。 所以這些官員的夫人開始對鏡貼花,準備著大年初一一大早往宮里去給太皇太后,皇太后還有皇后娘娘請安。 而宮里,有一個人,徹夜未眠,那便是住在永壽宮的太皇太后。 自從先皇去世后,太皇太后便被祁燁變相的幽禁了,她是太皇太后,但是卻不得走出永壽宮,太皇太后無數(shù)次派人讓祁燁來永壽宮見她,但是一連幾月,祁燁卻從來沒有在她面前出現(xiàn)過。 起初,她恨極,恨不得殺了這個謀權篡位的畜生,他不是皇子,太子才是正統(tǒng)的繼承人,皇家血脈不容有失,她一直在等,她等著太子有所作為,等著太子卷土重來,等著她的母家魯國公府能夠助其一臂之力,然而,她什么都沒有等到。 等到的只有太子被幽禁,皇后被幽禁,蔡相被關入大牢,魯國公她的哥哥跪地高喊皇上萬歲。 前些日子,江靜嫻進到永壽宮里來見她時,她以為事情有了起色,此時才知道原來真的是大勢已去。 昨夜相府的那場大火,終于讓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兒,此時的她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她是太皇太后,皇帝即便再如何趕盡殺絕,卻是不敢動她的,她是他的皇祖母,他若對她做了什么,傳出去,便是不孝,一個皇帝,連自己的皇祖母都不孝了,何來治國平天下? 太皇太后想通這一點后,便坐在永壽宮里安安穩(wěn)穩(wěn)的等著,大年初一,各官員家眷回來宮里請安,那時,她這個太皇太后是必須要出現(xiàn)的。 這次太皇太后沒有失算,天未亮,太后便來請安了。 * 茗萃宮里,昨夜喝的酩酊大醉的沉錦正躺在涼亭里的橫桿上,捂著頭直哼哼。 昨夜他們這些人都是宿在茗萃宮的,喝酒喝到了后半夜,直到再也喝不下才去睡覺。 祁燁讓小廚房煮了醒酒湯,宮女將醒酒湯送過來,只見沉錦躺在那里,一身紫檀色的長袍,長發(fā)隨意垂落在地,他閉著眼睛,眉頭微微擰著,好看的緊。 小宮女心怦怦跳,小聲道,“將軍,喝醒酒湯了?!?/br> 小宮女彎腰將沉錦扶起來,沉錦按著額頭睜開眼睛對她笑了笑,宮女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將碗遞到他的嘴邊,“將,將軍...” 沉錦頭疼的仿佛要裂開了,就著她的手喝著醒酒湯。 “呦,大年初一,二爺好興致啊?!币慌詡鱽硪粋€嘲諷的聲音,都這般模樣了,還有心情調(diào)戲人家小宮女。 沉錦微微側頭,便看到了倚在柱子上嗑瓜子的綠衣男子,花琰看著他笑的一臉開懷。 沉錦看著神清氣爽的花琰,覺得頭更疼了,他昨日也喝了許多酒,怎么今日這么精神奕奕? 賀羽從花琰身邊路過,神清氣爽。 宴琨從花琰身邊走過,精神奕奕。 鄞湛從花琰身邊掠過,神采飛揚。 沉錦眼中閃過一抹幽光,突然身形一動往花琰撲了過去,“花花,你是不是又給二爺我下藥了?” 花琰嚇得雙手一揚,瓜子飛了滿天,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蹭的一下躥了出去。 可是他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速度怎么可能快得過武功高強的大將軍,眼看著沉錦的手就要拎上他的后衣領,穿著龍袍的人不疾不徐的從兩人之間行過,順便伸腳絆了一下,沉錦踉蹌一下,撲到了柱子上。 花琰抹著一頭冷汗飛快的跑了,一邊跑一邊喊,“謝謝三爺?!?/br> 沉錦扒在柱子上不肯下來,聲音幽怨,“小三兒,我是你二哥呀,你有了孩子就把我忘了嗎?” 眾人,“......” 祁燁沒搭理他,越過他往外走去,沉錦覺得沒意思,從柱子上下來,揉著腦袋,“本將軍去看看小公主?!?/br> “二哥...”祁燁的聲音遠遠的傳過來,涼涼的,“這是皇后的寢宮,朕走了,你還要待在這里?” 沉錦腳下步子一頓,轉(zhuǎn)了個方向,“怎么可能呢。” 沉錦大步走著,跟上祁燁,伸手,“花花給本將軍下了什么藥?為什么我頭這么疼?有沒有解藥?” 祁燁懶懶倪他,“我又不是大夫,哪里來的解藥?你應該找花琰?” 沉錦,“......” 花琰人呢? 你不知道嗎? 剛才是誰把他放走的? 沉錦已經(jīng)放棄了,想來花琰沒那么大的膽子,祁燁肯定也參與其中了,小三兒若是不想給,他要是能要出來怕是太陽得打西邊出來。 “聽說方才太后去了永壽宮?”沉錦步子一晃一晃的。 “嗯,太皇太后是朕的皇祖母,理應盡孝?!?/br> “哼?!背铃\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嗤笑一聲,當了皇帝,臉皮越發(fā)厚了,這些話他自己信嗎? 兩人往崇華殿的方向走著,樹上掛著各種模樣的燈籠,各色的輕紗隨風飛舞著,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息。 “蔡相的事情已經(jīng)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輪到太子了,他過的太舒坦了。”沉錦揉著腦袋,昨晚上他到底喝了什么玩意,怎么覺得現(xiàn)在腦袋里面發(fā)癢呢? 祁燁眸子里閃過一絲冷意,“是啊,他過的太舒坦了,只是,兄弟相殘,是要有借口的,不是嗎?” 沉錦撓著頭,胡亂的點頭,“嗯,所以也該對太后盡盡皇帝的孝心了。” 祁燁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癢???”沉錦摸著頭,卻像是隔靴搔癢,恨不得切開腦袋把手伸進去撓一撓。 已經(jīng)到了崇華殿,祁燁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個瓷瓶,遞給他,“我方才想起,這是花琰走時塞到我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