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蕓坐在陣中，感到手中的月凈輪微微發(fā)燙，沖破了先前獨孤辰的冰霜覆蓋。

    楚云非看著那九件破碎的神器，每一件中都飛出了星星點點的光芒，在空中盤旋了一刻，像是有靈性一般朝著商蕓飛過來，隱沒在她的眉心、四肢、胸口。

    商蕓眼中神色變化，在這籠罩了她的光芒之中，一雙美目里的時空仿佛轉(zhuǎn)瞬間便變化了千年。

    “是幻虛眸?！币娚淌|陷入失神的狀態(tài)，黑風城城主對楚云非輕聲解釋道。

    在通天客棧中，他也曾動用過這樣的法術(shù)。

    千年前，她留在這些神器上的印記正在歸到她的神魂之中，她很快就要想起千年之前發(fā)生的事，想起她自己的身份，自然也就想起了這個她所創(chuàng)的法術(shù)。

    聽到meimei會想起前世的事情，大佬在心里嘆息了一聲，到底還是來了。

    他原本想問問黑風城城主，商蕓現(xiàn)在是會想起前面兩世的事，還是只想起第一世，然而還沒開口，就看到meimei眼中的神光斂去，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在她手邊，月凈輪內(nèi)部發(fā)出一聲輕響，同另外九件神器一樣碎成了粉末，她上一世殉爐時所留下的記憶、精魂，都在這一刻回到了她身上。

    她坐直了身體，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人，目光先是在楚云非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又看向了黑風城城主。

    黑風城城主心下激動，不由得低聲喚她：“蕓兒……”

    他沒有叫她曾經(jīng)的那個名字，盡管他做夢都想要她恢復(fù)記憶，記起自己。

    這一世，雖然商蕓什么都不記得，也重新愛上了自己，可是終究有缺憾。

    現(xiàn)在她什么都要記起來了，黑風城城主卻感到一陣心慌。

    商蕓看了他片刻，開口叫他：“小黑。”

    大佬在旁很不給面子地嗤笑一聲：“小黑？”

    聽到楚云非的笑聲，黑風城城主俊臉微紅，低聲辯白道：“我不叫小黑。”

    “少來?！鄙淌|由他扶著站起身來，“我想起來了?！?/br>
    她看向哥哥，大佬看到她的目光仍舊是清澈的，只是多了屬于莫無心的記憶，所以平添了幾分穩(wěn)重。

    她的眼眸里有很多情緒，唯獨沒有愧疚。

    那就好，楚云非心道，看來她只是想起了第一世，并沒有想起第二世。

    商蕓的目光在陣眼中心的荒木跟搖搖欲墜的娃娃臉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轉(zhuǎn)向了自己的哥哥，對他說道：“我剛剛就想說，不要把我跟小黑綁定了?！?/br>
    楚云非道：“哥哥也不想把你跟他綁在一起?！?/br>
    商蕓知道他想說什么，他想說要不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死了，他會把自己跟他綁在一起。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那笑聲里透著難過。

    她的第一世沒有親人，是個孤兒，她從沒有過這樣一個哥哥，處處保護著她，連死也不怕。

    “哥哥……”商蕓看著他，低聲道，“抱抱我。”

    “來。”楚云非把她抱在了懷里，聽她貼著自己說道：“我真高興這輩子能有你這樣一個哥哥。”

    大佬心道，你不止這一世有我，你上一世也有我。

    商蕓只在他懷里停留了很短的瞬間，便推開了他，轉(zhuǎn)過頭來對黑風城城主笑了一笑，問道：“小黑，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嗎？”

    他剛剛跟她同生，現(xiàn)在又要跟她共死，許多人一輩子的誓言，他們在這瞬間就要走完。

    “不會的。”從她一拿回記憶，黑風城城主就知道她會做什么，只認真地道，“你不會死的?！?/br>
    商蕓沒有說什么，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出現(xiàn)在了陣眼中心，伸手扶住了娃娃臉。

    娃娃臉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些，叫道：“師祖……”

    過往的每一次，他這樣叫商蕓，都得不到她的回應(yīng)，因為她什么都不記得。

    可是這一次，商蕓卻對他說道：“沒事了，你做得很好?！?/br>
    娃娃臉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剛想再問她一句，就感到她的手指在自己額頭上拂過，頓時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向后倒下。

    商蕓取代了他，站在陣眼之中，一手按上了燃燒的荒木。

    在她的衣裳之下，開始有帶著淡金色澤的血液順著手臂流下，匯入到荒木之中。

    她的一雙美目看向了神帝軒轅，其中帶著復(fù)雜的神色，緩緩地開口道：“軒轅帝君與我墨宗的賬——”

    轟的一聲，陣中大火撩天而起，由紅色盡數(shù)轉(zhuǎn)為金色。

    黑風城城主化身墨色麒麟，仰天長嘯，奔向陣中，為這撩天之火再添了一把薪柴。

    “——今日就一并清算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大佬：我妹，給她打call，快。

    第146章

    荒火連天，商蕓的瞳孔被這火焰映成了金色。

    墨色麒麟融身大陣之中，奔跑的軌跡連成一片，在青藤大陣上疊加了第二層陣法，增幅了火焰與颶風的力量。

    整個大陣如今已經(jīng)完全轉(zhuǎn)變成了金色，白衣神帝終于感到了一絲威脅，荒火燒不盡赤霄境中的血煞之氣，但墨宗之血可以。

    眾人看著這一幕，千年以前，墨宗是修真界之首，如果沒有在神器出世時死傷慘重，那么今日帶領(lǐng)他們來這里的應(yīng)當就是墨宗之主。

    商蕓的五指都陷入到了燃燒的荒木中，承受著精血離體神魂焚燒的痛苦，身上白色的衣裙在金色的光焰中被熱浪拂動。

    有無數(shù)星星點點的光芒從她周身散開，向著陣中飛去。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你們看！”

    只見原本空無一人的金色大陣中開始浮現(xiàn)出一個個墨宗弟子的身影來。

    他們身上仍舊穿著千年前墨宗弟子的制式衣袍，玄色為底，繡以紅色的火焰。

    每個人的中指與食指上戴著造型簡潔的護指，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娃娃臉一模一樣。

    千年前，這些墨宗弟子死在了那場血煞爆發(fā)之中，然而精魂不滅，跟他們的宗主一樣，星星點點地融入到了這十件神器里。

    如今神器一碎，精魂歸到商蕓身上，她再入大陣，這些曾經(jīng)跟隨她的墨宗弟子也再度重現(xiàn)人間。

    墨宗大陣從來就不止一人坐鎮(zhèn)，每一處都有一個墨宗弟子的身影。

    眾人看著這耀眼的金色大陣，聽到墨麒麟在其中長嘯的聲音，都被這千年前第一大宗的氣派所震撼。

    如果不是赤霄境，如果不是為了重鑄那十件神器，墨宗何以至此？

    只是看著這一切，白衣神帝的神情依舊透著憐憫，低沉地道：“沒用的。”

    他們做得再多，落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可笑的掙扎。

    商蕓一言不發(fā)，她既說要跟他算這一筆賬，就不會因為看不到贏的希望而退縮。

    大陣上空，神農(nóng)身上的焰光猛地明亮了幾度，蔓延到了他的神魂上，老人臉上的神情卻無比平靜。

    墨宗之主的記憶復(fù)蘇，有她和神獸墨麒麟助陣，他也就再沒有那么多顧慮，以木生火，他的魂力是比青藤更好的燃料。

    很快，他的身影在火焰中就化作了虛無，剩下神魂存在于這火焰的光明之中。

    察覺到他神魂極速衰弱的氣息，神帝軒轅抬頭看向他，只覺得他同自己當日一般，真是愚蠢無比。

    萬年之前，他在九天之上，執(zhí)掌的是戰(zhàn)神之位，人間越多戰(zhàn)亂，供奉他的人便越多，他的神力就越強，可他卻選擇了終結(jié)這樣一個混亂的世界。

    走到今天這一步，神帝軒轅已經(jīng)不再是從前的人，他再也理解不了這種選擇的意義。

    神農(nóng)在光焰中看著他，聲音傳進他的耳中，說道：“你沒有變，你只是忘記了，軒轅?！?/br>
    神帝軒轅還未回應(yīng)，原本在空中大放光明，吸收著從血煞之氣脫離出來的亡魂的定魂珠卻忽然震顫起來。

    十道神圣的氣息從其中彌漫開來，降臨在這個戰(zhàn)場上。

    神帝的目光轉(zhuǎn)向那個方向，看著那些熟悉的身影從其中脫離出來，落在陣中。

    萬年前的一戰(zhàn)，赤霄境中不存一個活口，他的敵人全部死在他的劍下，神魂破碎，然而他的故友也以性命為代價，將他留在了這里。

    這么多年來，他們的神魂跟他一起留存在這血煞之氣中，軒轅放任神農(nóng)布下大陣，就是為了讓他們脫離出去。

    他們原本已經(jīng)進入了定魂珠之中，就待狄琰帶他們出去，重入輪回，眾人眼中映出這些傳說中的神祇，聽到神帝軒轅低嘆了一聲，問道：“你們?yōu)楹芜€要再出來？”

    青藤大陣中已經(jīng)有了無數(shù)墨宗弟子的精魂，所以當這些九天神祇的身影落下時，便落在了諸天星辰大陣中。

    他們略一抬手，空氣中便有無數(shù)光點凝聚，落到他們手中，變作了神器之形。

    一萬年前，他們帶著十件神器進入了赤霄境，一萬年后，他們又再握著神器站在這里，軒轅看著他們，像是想等到他們的一個答案。

    然而他的故友們卻只是這樣看著他，沒有說話。

    神農(nóng)嘆息一聲：“一萬年前他們救不了你，一萬年后又怎能看著你繼續(xù)錯下去？”

    他的話音落下，血煞之氣便激烈地翻涌起來，白衣神帝低沉地道：“我沒有錯，我有什么錯？”

    聽到他這句話，大陣中只響起了一陣嘆息，所有的神祇都閉上了眼睛，身上開始放出耀眼的光芒。

    他們是萬年前的神器之主，哪怕手中神器只剩虛影，構(gòu)成的諸天星辰大陣也比各派掌門要堅固得多，輕松就擋下了血煞之氣的沖擊。

    大陣的壓力讓他們接過，苦苦支撐的各派掌門頓時感到身上一松，幾乎所有人都倒退了一步，一時氣血翻涌，面如金紙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昆侖之主在陣中首當其沖，因此承受的壓力也最大，連退幾步之后甚至還穩(wěn)不住身形，差點就要往后倒去，卻叫從后方伸來的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

    “師父——”滿眼金星之中，他聽到自己的徒弟的聲音響起，“你沒事吧？”

    還好有徒弟來扶，沒有丟臉，昆侖之主想著，故作無謂地擺了擺手，說道：“沒事。”

    只是同樣帶著弟子進來的瑤池之主卻沒有這么好的運氣。

    她望著身在陣中的商蕓，蓬萊島主同她一樣，也在望著這個自己曾經(jīng)最疼愛的小弟子。

    從商蕓想起前塵過往，只身進入青藤大陣中心，兩人心中就有了預(yù)感，知道她最后會選擇什么。

    神農(nóng)的神魂化作光芒一點，投入大陣之中，在這金色的火焰里添上了他最后的力量。

    其他神祇也一樣，他們再度化作了光點，同樣飛入了青藤大陣里，放棄了輪回轉(zhuǎn)世的機會。

    墨麒麟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成千上萬個墨宗弟子的身影全都融入到了大陣里，剛剛宏偉壯麗的一切仿佛海市蜃樓，消失在了他們面前。

    大陣瘋狂地運轉(zhuǎn)起來，荒木汲取著商蕓的血液，神帝軒轅看著故友的神魂義無反顧地投入大陣之中，萬年前發(fā)生的一切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里閃過。

    他的神色開始在瘋狂與清明之中變化，這種沖擊令他痛苦。

    他不由地閉上了眼睛，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額頭——這些是他的故友，他們想要帶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