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楊珥無謂地揮手,“什么時候來的?” “屬下昨晚便到了,但是等了一晚上您都沒能按照約定的時間在林家出現(xiàn),屬下?lián)哪陌参?,于是只身前往江城尋找您。因為金爺?shù)募倚l(wèi)追打您和林公子的動靜太大,讓我得以找到了您的行蹤,默默地跟在后面解決的部分家衛(wèi),然后一直跟著二位回到了林家?!?/br> “那個金爺沒能找到我們,有沒有留什么后手?” 二七搖頭,“王麻子做事滴水不漏,虛報了身份和戶籍,沒有給眾人留下禍患?!本o接著他臉上閃過一絲狠色,“他對長公主不敬,并且行了盜舉,需要屬下給他些教訓嗎?” 楊珥沉默了片刻,隨即說道:“罷了,就是件衣裳而已,至于那個囊袋,林無意說不是王麻子偷的,那便不是,我信他?!?/br> 二七的眼眸閃爍了一下,回答道:“是?!?/br> 她摩挲了一下指尖,問道:“讓你找的人,可有找到?” 他的聲音變得凝重起來,“沈大人一生無子無女,又沉溺于四處游歷,無論山河還是湖海都有他隱居過的消息,想要找到他并不是件易事,屬下派人聯(lián)系過他遠在杭州的表妹,這是他唯一還在世的親人,二人也已有三年未見,最近的一次相見便是在蘇州。” 楊珥柳眉微顰,“皇兄將我發(fā)落到歸元寺,表面上是為了平息朝臣的口舌,實際上是為了避開丞相的耳目,讓我暗自找到沈大人,望他回到朝廷挽救飄搖的局勢。事關(guān)重大,我誰也信不過,你親自去趟蘇州,務(wù)必找到沈大人的蹤跡?!?/br> 他尊敬地應(yīng)下,神色中卻不免有些猶豫,“等屬下送您回到歸元寺再動身去蘇州吧。” 楊珥下意識地準備拒絕,但是回想到來三陽縣一路上的兇險,還心有余悸,同時又感動他的擔憂,點了點頭,“我此行就是來看看林無意的生活是否無虞,過兩天便回歸元寺,你緩兩天再動身也不礙事?!?/br> 她接著問:“對了,暮云在寺中還順利吧?” “嗯,整日在禪房歇息,方丈眾人還以為長公主突然改了姓,大加贊揚此舉?!倍叩淖旖俏?。 “你告訴暮云,讓她再撐兩天,我回去的時候給她帶最愛的小天酥解饞?!睏铉韲诟赖?。 他笑著應(yīng)下,隨即發(fā)覺她的面色漸冷,心里一窒,忙問:“長公主可還有什么吩咐?” 她眼睛微瞇,“這戴氏怎么和傳聞中的彭家主母相差甚大?” 二七回憶了一下,片刻便了然于心,慢慢述來: “這戴氏原本只是彭老將軍的妾室,上不得廳堂。正室夫人在誕下彭家大郎,也就是彭希年彭太尉后,身子孱弱,不便主事,家里的大事都交到了戴氏的手上。十年后,正室夫人又有了身孕,不顧眾人反對執(zhí)意要生下彭家二郎,也就是彭……林無意公子,她終是身子抵不住,難產(chǎn)去世。戴氏這才被扶正,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她在世家大族的貴婦人中多有走動,刻意營造自己賢良的形象,為的就是在彭家站穩(wěn)腳跟?!?/br> 他忽然停住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楊珥,看到她面上寡淡并沒有什么表情,才大膽地繼續(xù)往下面說下去: “林公子自小便是戴氏帶大的,起初戴氏為了搏得彭老將軍的看重,對林公子關(guān)懷備至,但三年前生了彭家三郎,也就是聰兒后,便露了本性,對林公子疏離了不少,但這畢竟是彭家關(guān)起門來的事,外人并不知情,還是將戴氏當作賢德淑惠的典范。” 楊珥起身走到了窗邊,看向庭院中的那株幼槐。二七看到她悲戚的神色,欲言又止,她淡淡地說:“然后呢?” 二七的話音有些顫抖,“彭老將軍和彭太尉被斬……出事后,女眷和年幼的二郎三郎都被流放到西邊的偏遠地區(qū)做奴役,按照彭太尉早先的安排,他們?nèi)搜b病假死途中,換了林姓的身份,生活在這三陽縣之中。只是這戴氏過慣了富貴日子,半年來,丁點勞累都占不得,收回了慈母的假面不說,還妄想過回從前萬貫家財?shù)纳?,處處壓榨著林公子,有絲毫不如她意的地方便鬧死鬧活……” “砰……”他的話被楊珥大力地砸在墻上的聲音嚇得止住,有些擔憂地看著她皓腕間的紅腫。 楊珥望著庭院中零丁搖曳的槐樹芽,眼前浮現(xiàn)了剛才還未進房門前的一幕: 夜色如林無意眼中的深邃,濃稠得永遠都化不開似的,他癡癡地撫摸著槐樹的枝干,不知疲倦。 楊珥默默地站在他身邊,不想挪步,但也不愿出聲打擾他。 他忽然有些嘲弄地說:“或許聽聰兒的話,不開門才是對的,你瞧這滿園虛華的光景,哪一點像一個市井平民的院落?!?/br> 她抿著嘴唇,發(fā)現(xiàn)他突然放松地笑了起來,陰云密布的天空隨著他心境云淡風輕,繁星爍爍。 她不忍出聲:“你……不怨你現(xiàn)在的狀況嗎?” 他驀地回頭望向她,以為她是說剛才聰兒無禮之事,也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從前的身世,定是自己多想了。 他指著槐樹,莞爾,“我哥哥去世前給我了一顆種子,喏,你看,才半年的時間,就長得這么大了?!?/br> 楊珥聞言一愣,望著槐樹的眼里有抵不住的濕意在往上涌。 “哥哥說槐樹若是養(yǎng)得好的話,壽命長達千年之久,他讓我每日悉心栽培,他說他會化作槐樹,永遠地伴在我的左右,看著我照顧母親和幼弟。” 他看向了楊珥,反問道:“現(xiàn)在的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些,可是只要還能活下去,就不算最壞啊,我又有什么好怨的呢?” 腕間陣陣的刺痛拉回了楊珥的思緒,她定定地看著院中的槐樹,心里默念著:“彭大哥,你的弟弟并沒有辜負你的厚望,你……可以放心了?!?/br> “長公主?”二七輕聲呼喚著出神的楊珥,她應(yīng)了一聲。 “要不要屬下除了這戴氏?”二七面若兇煞,言語里殺人如屈指一彈衣服上的灰塵般簡單。 楊珥腦子里閃過林無意衣袂間的單薄,還有取代正值青年應(yīng)當滿臉潮紅的蒼白,她的心里便滿是殺意,彭大哥離去之前定是做了周全的準備,若不是錢財都拿去滿足這繼母的欲望了,他又怎會憂慮衣食落得如此瘦骨嶙峋。 但殺意只是一瞬的,她很快便冷靜了下來,出言制止道:“不,彭大哥還有林無意都敬重她,我不能做傷了他們心的事。但是,這戴氏和小兒只會拖累林無意,指不定哪天便暴露了身份,后患無窮,所以他們在這家里肯定是留不得的,我另有別的打算?!?/br> 二七垂首,示意全憑指揮。 “你會學鳥叫吧?”楊珥突然問道。 他面色一呆,顯然是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說,心里奇怪地點了點頭。 “那叫兩句聽聽?!?/br> “啊?”他越發(fā)摸不著頭腦,耐不過她眼里滿是鼓勵的神色,只能硬著頭皮,舉起手在唇邊輕吹了兩聲。 楊珥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你連夜回寺廟一趟,把我所有的盤纏拿來,明天清晨放到林家門口?!?/br> 二七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是”,可是仍耐不住滿心的疑惑,長公主此舉到底是何意?細想了片刻,忽然靈光一閃,和她對視了一眼,發(fā)現(xiàn)了她眼底的深意,心中的佩服不禁油然而生。 他自己就是個粗人,遇到了解決不了的事情二話不說地便想著一刀解恩仇,遠沒有面前這位面若桃李的女子睿智,他心里忽然間又有些酸澀起來,辛朝崇尚詩詞才,無論男女以有才氣為貴。 長公主不僅身份尊優(yōu),才華更不輸任何女子,可是為了活命,卻只能掩蓋風華,在世人面前委曲求全,一副囂張跋扈的做派。二七心里默嘆了一口氣,她是如此,她的皇兄,又何嘗不是如此,只能裝成沉溺于酒池rou林的昏君。或許只有帶著無害的面具,才是天家子女無形的鎧甲。 但是他知道,羽翼俱收,只是暫時的,匍匐著前進,只是為了等待天高龍鳳飛的那天。 木訥的他不善言辭,卻想說些讓她開心的話,張嘴就來:“長公主真是蕙質(zhì)蘭心雄才大略見仁見智嫉惡如仇潔身自好堅貞不屈……” 一開始楊珥還十分受用地聽著,可是聽到后來越來越離譜,連忙抬手:“停!” 二七只能訕訕地打住,被楊珥揮著趕出了房間,心情沮喪之舉,忽然聽到她喊了一聲: “等一下?!?/br> 二七委屈的小心臟忽然注滿了活力,猛地轉(zhuǎn)身,滿臉地期待,希望自己能被委派點任務(wù)。 “你今晚不要走了,就在我房里找個板凳坐著?!睏铉砑鼻械卣f道。 他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這……似乎于理不合吧,當侍衛(wèi)的哪有在主人房里過夜的道理。楊珥可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硬是把他拽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才心安。 她覺得自己脖間有陣陰風劃過,嚇得身體止不住地抖了抖,白天林無意開的那句“好見不見”的玩笑仿佛還在耳畔,她連忙跑到被子里躲著,對二七下了死命令: “你晚上要是跑了,就罰你……罰你只能看著暮云吃小天酥!” 二七僵坐在座位上,老實地點了點頭,一動都不動。他心里苦?。旱葧艘院?,肯定是得走的,明明是她自己說讓我回寺廟拿盤纏的,怎么轉(zhuǎn)頭就給忘了? 他忽然心里又愉悅了起來,長公主似乎自從來了這里以后,更愛笑了些。 “你能不能出點聲,你這樣我好怕?!彼畹馈?/br> “吱呀吱呀……”他抖著腿,椅子因著與地面的摩擦發(fā)出聲音。 “算了你還是定住吧?!睏铉頍o奈地說,二七撅起了嘴。 房間里慢慢安靜了下來,楊珥用力聞著被上的清香,是林無意身上的獨有味道,想著他微彎的唇角,她困意逐漸襲來。 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就在二七以為長公主睡著了的時候,她突然嘟囔出聲:“二七,你說,那在床上玩的男女喊叫的游戲,是不是真的可以養(yǎng)顏?” 二七聞言,神色大變,猛地護住了自己的胸口,“這……這……公主還是不要輕易嘗試了,這游戲是和喜歡的人玩的?!?/br> 楊珥卻沒有回答他,顯然是睡沉了,留下二七一個人欲哭無淚,坐立不安,這長公主怎么突然問這檔子事,她會不會是在裝睡,她會不會突然沖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半年前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件事,正在慢慢地揭開…… 第10章 獨舞醉芙蓉 在槐樹上停了一宿的麻雀“吱吱”地舒展著羽翼,調(diào)皮地晃動著枝干,迎接攀上瓦礫的晨光。楊珥吹滅了蠟燭,余煙逸去,算這個二七還有點良心,思及她深夜醒來會害怕,點了蠟燭才走的。 她有賴床的習慣,要不是今天注定是個做大事的日子,就算有十個宮女在她旁邊吵鬧,她都是醒不來的。 推開門后的楊珥伸著懶腰,聽到了一聲極弱的鳥聲,嘴角不由自主地彎了一下,聞著爐灶里的柴火香,定是林無意正在做早上的吃食。她沒有馬上去找他,而是在院內(nèi)尋找某個小不點的身影。 果然,聰兒正蹲在大門不遠處玩著石子。 楊珥慢慢踱了過去,路過他身邊時,故意重重地咳了兩聲。咦,小不點竟然頭都不抬一下,半點他兩個哥哥的禮貌都沒學去。她不經(jīng)意地大聲說: “哎呀,今天的天氣真好呀,我要把門敞開看看外面的風光?!?/br> 話音還未落,一個如風的身影急速地奔到了門口,攔住了她的去路,頂著一張寫著“這是我家”的臉,傲視著她,“不許開!” 比昨天還少了一個字,小家伙的無禮更甚啊,看來昨晚戴氏對他定是好言好語的安慰啊,林無意的怒火半分作用也沒有起。 楊珥故作氣餒地轉(zhuǎn)頭往回走,“不開就不開?!?/br> 聰兒得意地笑了起來,忽然聽到門縫處傳來了鳥兒的叫聲,“啾唧……啾唧……”的,很是特別,似乎在呼喚他樣的。到底是個孩子,玩兒心重,瞅了眼楊珥已經(jīng)走到了屋內(nèi),他貓著腰走到了門邊,輕輕地把門開了一個拇指大的縫兒。 門外并沒有什么鳥兒!他癟嘴失望之余,發(fā)現(xiàn)門前竟然有一個布囊!好奇心重的他伸手摸了摸,有方形的硬物,也有扎人的細棍,手感和母親衣柜里的“寶藏”十分類似。 他毫不遲疑地把布囊揣到了兜里,準備溜到主屋里給母親瞧瞧,誰料碰到了出來打水的林無意,大聲問道: “聰兒,你藏什么呢?鬼鬼祟祟的?!?/br> 聰兒喊著:“沒什么!”想從旁邊跑過去,卻被林無意一把給抓住,懷里的布囊也落在了地上,里面燦燦的金錠還有泛著寶氣的首飾散落了一地,驚得林無意對聰兒急忙地問道: “這些都是從哪里來的?” 院子里的動靜鬧得戴氏也出了主屋,發(fā)現(xiàn)林無意正提著聰兒,連忙跑過來打他的手,把聰兒接到了懷里,“你有話就好好說,動什么手?” 瞪著林無意的時候,戴氏的余光被一地的金銀珠寶晃花了眼,深吸了一口氣,說話都結(jié)巴了起來,“這這……這哪里來的?” 林無意頭疼地說:“這要問你的寶貝兒子。” 聰兒偎在母親的頸間,撅著嘴巴,“我在門口撿到的!” 林無意臉上沒有絲毫相信的神色,戴氏也遲疑地問:“聰兒,你同我說實話,這些到底是哪里來的?!?/br> “真的是在門口撿到的!”聰兒大聲嚷得臉都紅了。林無意半信半疑地走到了大門處,在外面四處張望了好久,一個人影兒都沒有看見。 心里滿是疑問的他,轉(zhuǎn)過身便發(fā)現(xiàn)戴氏還有聰兒正抓著地上的財物往兜里放,他連忙快步地走了過來,“母親!這錢來路不明,我們不能收!” 戴氏翻了個白眼,手里的動作也沒有停,“為什么不能收?放在門口明擺著就是給我們用的!” 一旁的聰兒小雞啄米似地猛點頭。 林無意攔住了他們的手,對聰兒厲聲道:“放手!我平日里同你說的‘貧賤不能移’可是都忘了?” 戴氏的聲音徒然變大,“林無意!你給我放手!我看這錢財分明是你父兄的故人,看我們孤老可憐才給的,這錢不拿來用難道做擺設(shè)嗎?” 戴氏拿起一枚紅珊瑚的簪子,林無意拿起了尖銳的另一頭,手被刺得鮮血直流,眉頭卻都未皺一下,“母親,快把這些東西收拾起來,說不定主人過一會兒便來取了,您們這樣別給人看了笑話。若是一直無人來取,我就將它送到縣太爺那里去?!?/br> “你瘋了嗎?”戴氏的雙眼瞪得老大,完全不在乎他手中的傷勢,只一味地加大手里的力度,試圖將簪子奪過來。